不器[山海经]

　　“参见离君”来人是须发已白的后炎，眼角纹路深深，唯有修长君子骨，自青年时候就不曾变迁。

　　“后炎师父不必多礼，当初我保全魂魄之法还是得先生指点。”北离上前扶住后炎，一缕白发搭在广袖之上。

　　“三十年未见，离君创建冥界想必不易，这，”当初一头青丝，幽黑迷榖一衬可谓是风华无双，如今再见，白发似雪，眼底更如幽潭深沉。

　　全没了当初明快懵懂的影子。

　　“无妨，当初炼化魂器时候不慎所致，你既来了，必然是大事吧？”北离似乎不愿多提从前，为了炼化魂器生生献祭了一魂一魄，灵血亏空才有了这满头白发。

　　“蚩尤善战不善治，在位三十年残暴无度，民怨四起，如今帝君已经收拢军队三十万，建立仁爱之名，是时候该点起火种了。”

　　后炎当初毅然承后稷嘱托，以帝师身份辅佐十几岁的小弟，祺凰并未看错这个好苗子，短短三十年，当初稚嫩青涩的少年连同一支全是老弱病残的旧部成长为人间第二大势力。

　　爱民如子，温良敦和，小弟在百姓之中的威望水涨船高，便于堂庭旧址称帝，以父姓为帝号，世称——黄帝。

　　黄帝成了蚩尤连同八十一旧部的眼中钉，一场人界的风雨飘摇眼看就要来临。

　　大战在即，不免死伤，无启的冥界有忘川环绕，冰寒刺骨，后炎便来寻北离，二位生道之神掌管生死之事，免不了要前来知会一声，届时好收拢亡灵。

　　“这都，三十年了？日子过的还真是快。”北离的声音清冷，修长莹白手指直接搭在殿中燃烧的一团烈火之上，碧眸是万年不化的幽深潭水。

　　恍惚间，后炎似乎看到了原先祺凰的影子，又好像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一脸淡漠的神。

　　“蚩尤残暴，杀兽役民，你们尽管去做就是，需要时候让禹知会一声就可。”北离伸开食指由着细细的火苗缠绕自己的手指。

　　“那便麻烦离君。”后炎凡人之身，殿内业火让他觉得压迫，便起身告辞。

　　“你我不必生疏，先生叫我北离即可。”北离抬眸轻笑着看向后炎，见他须发皆白，眼里似有怀念，“当初何等自在的人，苦了先生了。”

　　“少年时候少牵绊，可谁能避得开‘无可奈何’这四个字？细细想来，也算不得辛苦。”后炎拱拱手，朗笑一声。

　　“无可奈何。”北离轻声重复这四个字，而后细捻着跳动的火苗，清瘦轮廓在渐暗的正殿内宛如石雕。

　　白发勾红火，离君未眠。

　　晨光亮起，春风至，是句芒踏风而来。

　　“北离，快来，忘川之水倒灌，亡灵暴起，无启眼看就要压不住了，快些快些。”一向懒散的人声音焦急，整个云凰殿都听到他这一嗓子。

　　“亡灵暴起，是不是融在忘川的北境冰雪残余着龙气。”北离赶紧从书房出来，手中书卷都来不及合拢。

　　“我也不知，冥界极寒，只有无启坐镇，他连压制亡灵都手忙脚乱的，只叫我赶紧寻你回去。”句芒递过一片魂器碎片，焦灼催促。

　　“无歌总管，劳烦你去通报天帝陛下，我且先去冥界。”北离连同句芒化作两道疾风，声音没来得及落下来，人早已不见。

　　冥界当初是以夸父血肉和女娲神力连同上古五伏金珠所造，天地无人可破，只在夸父消亡处化出十里灼灼桃林，世人谓之邓林，繁花终年不谢，冥界结界入口就在此处。

　　神界只有无启和北离两位生道上神可以进入而不受损伤，其余诸神肉身难以进入。

　　今日亡灵暴怒，邓林花木竟在一夜枯死。

　　“总算是来了。”北离刚到邓林，无启就一脸狼狈的出来，“你造的好魂器，险些就被亡灵之力震碎，再晚几步，我也就是待收拢的亡魂了。”

　　“你先替他疗伤，我去看看。”留下句芒照顾无启，北离一个闪身不见。

　　冥界外围忘川平日静如止水，今日却波涛翻译，这也就是为何在邓林就能感到结界不稳的原因。

　　“来了？”熟悉的女声响起，果然，远处可见一条摆动的蛇尾。

　　“参见上神。”北离不急不忙的行礼。

　　“你从前不似如今拘礼。”女娲比起三十年来看着孱弱了几分。

　　“少不经事，自然无拘无束。”北离说着话，环顾四周，哪里有什么暴乱的亡魂，不过是女娲故意搅起忘川的不太平而已。

　　“你如今竟像是从前的他了。”女娲笑笑，替他护法，“当真有把握？他本无魂魄。”

　　北离手中燃起一团业火，火焰暗下去之时，竟是一根被生气包裹的白骨。

　　“上神请看。”北离将白骨递给女娲，那段森白神骨中间，竟然嵌这一刻圆溜溜的小白珠子，正是当初大战之前，北离喂给祺凰的那颗他仅有的“莲子”。

　　“死者生？！”女娲惊呼一声，这东西，当初北离和祺凰不认得，但她作为上古之神可是在熟悉不过。

　　“你见过后稷？”这珠子当初由后稷拿着，怎么又成了北离的“莲子”，又或者“生而知之”的后稷早就预料到了今日。

　　“我未曾见过上神，但想必当初能在草木不生的轩辕存活，也归功上神。”北离接过白骨，业火重新包裹其上。

　　往后九十一天，在邓林外都感知的到结界内的波动，忘川水掀起滔天巨浪，北离控制的业火和灵力磅礴而出与之对抗，天帝自神界三次巡查，甚至有一日，结界里灼烧的红色焰火之气透过结界而出。

　　整个神界都在替北离捏一把汗，以一己之力对抗百万亡魂，也就是新晋的生道离君有这个魄力。

　　外界盛传他失忆后便忠心于天帝，可谁也不知，结界里头的亡魂一个赛一个安稳，熊熊业火中蕴藏着旧主的重生，“死者生”是上神送他的种子，为无魂的四神殿种下魂魄。

　　完整的新生。

　　“咳。”北离运转着业火炼化神骨这几十日，未曾阖眼，他本体一株荷叶，在极寒的冥界受着业火灼烧，脸色苍白似寒冬月光，一时不支，咳出一口血来。

　　“小孩，你支撑的住吗？”女娲关切问道。

　　“不碍事。”北离抬手抹去嘴角残红，轻声一笑，“你看。”

　　血滴被业火细细卷住，不受他控制的落在那根神骨上。

　　业火被另一股力量所操控，虽然形体未成，魂魄未凝，但也确确实实的证明，有一个生灵自在这灼烧中被塑造。

　　自那一日起，邓林枯死的桃木再现生机，芽苗重生，嫩绿的叶片抽出，小小的花苞鼓起。

　　“离君控住局面了，离君控住局面了。”整个神界欣喜，连天帝都松了口气，派出十二神和无启，句芒，蓐秋，少昊看守四方，帮着北离收尾。

　　第八十一天，草木盛，桃花开，满眼的花红是安稳和生机，忘川的波涛终于平静，业火的炙烤也停了下来。

　　外界说这是亡灵重归轮回，三界自此平稳无虞。

　　而冥界中，白骨中镶嵌的五伏珠带着黑眸男子前生的记忆化为魂魄，那人名叫祺凰。

　　不是天帝早就算计好的一把“利器”，是北离三十年来日夜期盼的满身风骨的战神。

　　他自极寒之地，裹挟火焰而生，黑发无风自动，心脏鲜活跳动。

　　与魂魄一齐。

　　“娲娘。”祺凰在这完全陌生的环境中重生，看见女娲的时候只觉得不可置信。

　　“醒了，运转一下灵力，看看可有不适？”女娲为他递过早就备好的衣物，像是有人早早准备，带着荷叶的熏香。

　　“并无，业火？北离呢？”新生如梦境，他有些恍惚的环顾四周，闻着熟悉的荷叶清气下意识的问道。

　　“本君就在此处。”北离背着手从忘川间踱步而出，白发纷扬，熟悉的碧色眼眸不带任何感情。

　　“北，北离。”祺凰大步想要牵住他，却被北离一个轻巧闪身躲过。

　　“无礼。”轻轻的声音里带着责备。

　　祺凰愣住原地，是啊，是他当初亲手夺去了那个少年的记忆，让他不再记得自己一分一毫，如今他可不就是该躲开自己吗？

　　“你有天命相助，得后稷上神‘死者生’之珠，如今天帝独揽神权，满心贪欲，占据凡人好河山，本君便助你炼化。”北离言简意赅的说道，连看也没有多看祺凰一眼。

　　“多谢。”祺凰看着他满头白发，要经过多少磨难，才会青丝变白发，才会满眼的无欲无求，无喜无悲。

　　“既然好了就回神界吧，你身份特殊需得藏匿。”北离向女娲拱手，示意离去。

　　祺凰重新适应自己的身躯，本体依旧是那段来自天帝的神骨，只是已经完全切断了和天帝的联系，身随心动，竟化回白骨之形。

　　“不错，这样也方便。”北离没等祺凰反应，直接抓住这段白骨放在贴身袖中，径直出了冥界。

　　“参见离君。”邓林外十二神高声恭迎，无启等人围上来将北离检查了个里里外外，确定无恙才放心。

　　“多谢诸位护法，我先去神界向天帝复命。”北离不动神色的抽回手，四位上神竟无人察觉到祺凰的气息。

　　无启挑眉看着北离，半点祺凰气息也无，难不成这些年的谋划已经付诸东流。

　　北离几乎不可察的点头，而后径直回神界去了。

　　“北离这些年失忆后就心情大变了。”少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感叹。

　　句芒和无启相对而笑，只是不言语，装模作样的回到冥界复查去了。

　　带着生命的骨头贴在北离温润微凉的小臂，跨越生死和岁月再会。

　　在重逢的陌生之后相依，像是火苗一样炙烤祺凰的思念，有带着点可怜。

　　到头来，紧挨着这温润如春水的肌肤的时候，所有难过都是木柴，助焰火燃烧。

　　那火是他的心意与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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