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陆怀绮一袭黑衣，面上没做一点遮掩，走进了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众声喧嚣，他只缓缓迈着步子，坚定决绝，一身黑衣不沾一点灰尘，清俊的面庞不着一点颜色，与端坐在大殿尽头的金銮宝座之上的人对视着。
　　这熟悉的容貌再次闯入在众人的眼中，似一块巨石被投入水中，激起了千层巨浪。苏吟风与苏载义站在人群中，没有扭头去看他，苏吟风使劲忍住了发颤的双手，两人在喧闹的队伍中显得格格不入。
　　陆怀绮瞥了两人一眼，他如果不死，安墨澄就将是那个替他去死的那人，原本这一切可以不用发生，如果他不与安墨澄相认的话。他只庆幸，事到如今他还可以有替他去死的权利。从收到代嵘的那一纸书信时，他就下定了决心，这死的人只能是他自己，他亲口对安墨澄说过的，代价会是由他自己来付。
　　只是，就差一步了，短短一步，他就可以亲眼看着这人跌入尘埃，亲眼看到陆家的冤屈被澄清。但那一步如果要用安墨澄的命去换，他宁愿亲自毁掉那最后一步。他不知道在他死后安墨澄会变成什么样，但他万分确信，安墨澄还是会继续为他做完接下来的事，还是会与王爷把他的江山倾覆，陆怀绮轻轻笑了：“还好还好，只是不能亲眼看到而已，澄哥哥会替我欢喜、替我开心。”
　　世间难得两全法，真相总要有人用命去换。
　　“他怎么没死？当年不是还悬尸三日了吗？怎么可能？”
　　“江如练就是陆怀绮，这……”
　　“没死还敢回来，真是找死！”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们在朝中有同党，才让他逃脱了死罪？”
　　“颐真王，难道……”
　　偌大的金殿像是怎么走也走不到头，不知迈了多少步，听了多少句惊骇咒骂之语，陆怀绮终于站在了大殿中央，陆怀绮浅浅一笑，道：“国主，十年未见，不知您可还睡得安稳？”
　　……

　　一道阳光照进屋内，细尘微微闪着光在空中翻飞起落，代嵘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他痴痴望着那道光落在躺在地上的安墨澄的脸上，如雪的玉面血迹斑斑，了无生机。
　　那道光是那样的强烈，让人不适，像是无数根银针要刺瞎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倏地睁开眼皮，安墨澄又醒了过来。
　　安墨澄一骨碌坐在地上，发现自己又活了过来，绝望的痛苦立马又袭遍全身，他刚要开口叫喊，却听见坐在一旁的代嵘轻声说道：“你走吧。”
　　安墨澄扭过头来，有些不敢相信他说的话，胸口还是那么疼，四肢百骸还尚未从中毒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怔怔坐在地上，睁大了眼睛看他。
　　代嵘眼也不抬的说道：“你去找他吧，现在或许还来得及。”他的脸隐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是何表情，只是那声音沉静了许多，没有了刚才的讥诮讽刺，也没有了撕心裂肺，像是一潭平滑如镜的深水般毫无波澜。
　　听代嵘之言，来不及再多震惊片刻，安墨澄连滚带爬的朝门外跌跌撞撞跑去，他一面狂奔一面心道：“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怀绮，等我，就算是必死无疑你也要等我一起死。怀绮，等我，等我。”
　　代嵘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那顶金冠在他头上摇摇晃晃，额间的头发散乱，遮住了他原本清秀的眉眼，胸前的血迹已经变成了黑红色，硬硬的结成了块，他整个人看上去活像是一棵冬日里的枯树，苍老弯折。屋内只剩下他一人，死寂如一涧黑色深渊，他似一个几夜未眠、赶了不知几千里的旅人，疲惫不堪。
　　他拖着身子走到那扇安墨澄死盯着的窗前，轻轻推开那窗户，窗外一片雪白，几条细长的花枝伸到了窗棂上，正悠悠飘落着细碎的花瓣，像是在下一场小小的雪。
　　代嵘深吸了一口窗外有些凛冽的空气，而后从袖间掏出一只白瓷小瓶，轻轻抖了抖，一粒光滑圆润的小丸骨碌碌滚到了手心，随后他两指轻捻那小丸，将它丢入了嘴里。
　　他望着那花，浅浅笑了，像是在吃一颗甜丝丝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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