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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三月渐暖,一入月我就去打理莲台,迎接许皇后不日移驾。
坤宁宫的火离我很远,朱玉姐急匆匆跑来莲台,我才从床上爬起来穿衣穿鞋,往大内跑。
那晚的风传来阵阵燥尘气味,往来宫人内监都变成一道道快速消逝的残影。我的眼睛也被灰尘颗粒刺激,不停掉眼泪。
[是日戌刻,火发坤宁宫。后时寝东殿,窗扉严闭。宫人呼后不应,救驾不得门扉而入……]
远处坤宁宫火焰冲天。坤宁宫西面最近的隆福门、端则门已被人堵塞。我绕道南边凤彩门进去,只见乌泱泱许多人围着乾清宫。
我远远听见金风急切的声音:“小爷,皇爷命你留此看顾诸位哥儿,你不能妄自犯险!”
皇太子的回应没听到,我听见皇五子林珩的哭喊:“皇兄放我出去,我要救娘,娘……”
孩子戛然而止的哭声再不可闻,远处火场将夜天照的泛起紫光,忽然地面摇晃,我和人们都被颤动拦住脚步——坤宁宫倒塌了。
那座坍塌的宫殿依然吞吐烈焰,像一朵巨大的红莲。
“白姑姑!”
穿过恐慌的人群向北方疾跑,我在交泰殿檐下被人叫住,展眼看才发现眼睛都哭肿的元公主。
“爹爹,寻娘去了,”她哀哀拉住我的袖子,一语未尽便泣不成声:“我爹娘……”
林钧冲到坤宁宫救许皇后?!
难怪小姑娘哭成这样,父母双双身陷火海,她该多害怕啊。
我顾不得礼数,抬手将她眼泪抹去,试图劝她离开:“姐儿别哭,你去乾清宫看看哥儿们可好?臣方从那边来,听动静几位哥儿快乱套了,你是他们长姊,该去调应兄弟。便是皇爷与娘娘的心里,都要指望姐儿呢。”
小孩子别待这,真有个万一,落下后半辈子心理创伤更可怜。
“……璿哥儿他们?”元公主怔了怔,仍哭道:“兄弟如何越过父母,我只等着,能使娘看见我,她心中便可好受了。”
皇后娘娘确实一见女儿就有好心情,阖宫上下知之。
我还欲劝说,不知背对着一个人影从烟尘暗处走出,元公主惊喜地认出:“爹!”
众人都跑去围住林钧,他身上焦迹遍布血渍斑斑,怀中抱着昏迷的许皇后。元公主迟疑地喊娘,许皇后毫无反应。
林钧环视四周,看见我:“你去领人打理启祥宫,将产室布置好。”
娘娘要生了?昏迷无意识也能分娩胎儿?
不等细想,我先领命告退,遥遥听到林钧安慰女儿,让她回仁寿宫歇息。
折腾到次日凌晨,纷纷清明雨扑灭宫中所有星火。产婆从许皇后腹中推挤两三个时辰,接生了一对生命体征微弱的婴孩。不过半日间,他们前后薨逝。
后来清醒的皇后娘娘问起孩子,我等近侍统一口径,都说她所生乃一男一女,伦序皇八子与皇四女。
……
两个夭亡的孩子被他们的父亲认真对待,取名、追以名号。皇八子林琥,谥昭良王。皇四女林碧,谥隆昌公主。
想必林钧对他们的夭折无比痛惜,将“兄妹”的墓园建在林钧万寿宫半里地外。
我翻看笔录中[后产二子,俱男,未几薨。以上知后意,佯记季男为皇女]一行字,思来想去,还是用刀片刮净笔墨,用朱砂重新写下:
[欲白宫中事,不敢纸上言。墓有重开日,讳笔见阳天。]
随后画个圆圈,圈内写个阿拉伯数字1。
我是不敢什么事都记下来了,百年之后这些宫闱秘辛都随我入土吧。打量会儿那个①,我就想起侍奉许皇后十年之久的马氏婆媳,前世使用的数字还是她们教授让我重学了一次。
坤宁宫的火灾搭进去了两个皇子和皇后娘娘半条命,事后调查纵火嫌疑人,竟然牵扯出了徐恭妃和皮金奴。
亲卫军押走皮金奴的时候她吓得四肢瘫软,被拖出启祥宫。我或许该庆幸自己三月起就待在莲台,未受手下人的瓜葛。
在启祥宫战战兢兢,我不离许皇后卧房半步,因我深知皇后娘娘身边是最安全的地方。
到四月,许皇后不再成日昏睡,早晚之间能有一时片刻醒着。她不怎么开口,精神勉强地听一听过来探望的儿女们闲谈。
“爹爹为了给娘冲喜,要让皇长兄完婚呢。爹封他做榆王,藩地在陕西榆林道。榆王妃是从宫女里选的,婚期在月末。”
林珩趴在许皇后榻沿,低声给许皇后说话。小孩的声音本就软粘,他吐字认真,满眼都是亲娘,许皇后的手抚在他头顶,不时轻轻摩挲。
皮金奴的下场不必细究,无非是怎么个死法。我这些天偶尔听见传闻,得知三月八日值夜的皮金奴收了徐恭妃赂银,在皇后娘娘入睡后推倒烛台,将东配殿门窗一律封死,导致起火后难以入室救援。
而徐恭妃火烧中宫的原委,竟然是听闻当日许皇后带剑面君,暗中希冀坤极动摇,皇后之子也被废黜,让自己和皇长子有机会取而代之。
戕害中宫,其罪大也。不必言官进言,林钧已将徐家三族处斩,仅留徐恭妃与皇长子二人性命。
许皇后昏迷的时日,皇长子被赶去宫外十王府住,成婚后直接去榆林就藩。
徐恭妃曾披发跣足跪在启祥宫外求情。林钧没废话,将她打发回去,封死了翊坤宫门。看样子儿子成婚后新妇不必拜见她,临行前也不必相辞。
我从前见过榆王妃,她姓李氏,与皇长子年岁相仿,原是翊坤宫西侧殿阁值守的宫人。因李本著姓,翊坤宫有和她一般年岁的李氏女,故闻宫人称她为西李姑娘聊作分辨。
有了西李,还有榆林米脂县十年后降生的大顺皇帝,我心中暗暗感叹这些巧合。
榆王五月启程西行,他离京次日徐恭妃骤薨,林钧没有允许他返程为母奔丧。依从藩王无召不得入京的铁律,林珞只能继续往西走。
月余后,山西汾州府传来讣告,并奏请林钧知晓:榆王途径汾州一病不起,溘然薨逝。
林钧也不要求林珞埋到榆林了,他改长子榆王为汾王,赐谥[恭],命有司营葬。
无人在意汾恭王的丧仪,此时宫中另有一件要紧事——皇太后陈老娘娘病重,时日不多了。
七月十三,立秋戊寅日,皇太后崩。
皇太后遗诰内外文武群臣:
[予以菲德,获配于先帝者九年。彼即位初元,升俪宸极,母仪天下者六年……]
我与女官们跪在仁寿宫外听仁寿宫宫正宣读诰书。
老娘娘简述自己一生,潜邸王妃、中宫皇后、皇太后。但她感念先帝恩遇话少,褒扬嗣帝林钧孝敬言长。她甚至提及许皇后贤德,元公主、皇太子及诸皇子俱承侍膝下,欢奉慈颜。
翌日小殓大殓,便有阁臣赵志皋扶病至仁寿宫哭临行礼。十七日,内阁诸臣、衙门各官在仁寿宫门外进香。二十七日,群臣议大行皇太后尊谥,恭拟“安孝”等字。林钧依拟,又命翰林院撰写册文。
依照钦天监选定日期,八月初八日恭上安孝皇后宝册、尊谥。十五日,先帝昭陵兴工。
八月底,户部叫苦安孝皇后殡宫急缺珠翠宝石,林钧命速进。
那时,宫中鲜存葬礼哀恸气氛。天子守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满,宫人尽皆除服。
我仍跟着许皇后在莲台消暑,与定孝皇太后不同,娘娘强撑精神在仁寿宫哭祭安孝皇后。丧礼后,她仍穿素色衣裳,不近丝竹,莲花只摘白的摆在殿内,不碰红莲。
重建坤宁宫少说须得十年。许皇后搬去启祥宫,林钧也跟着她。这几日听说林钧要把养心殿和后面的毓德宫打通,看起来彻底不打算回乾清宫了。
又到冬至日,雪花在宫道稀稀疏疏蓄了一层,林钧与孩子们围着许皇后用晚膳。
三五个菘菜馅半寸小饺盛在比茶晚大不多少的汤碗中,许皇后勉强喝了两匙汤水就命人撤下。我照旧上前准备搀扶她起身,许皇后摆摆手:
“万乘往安东去做什么?”
林钧张张口,看了一眼皇太子林璿,才道:“三韩事毕,我欲携璿儿同往辽东。”
安孝皇后丧礼免去皇太子百日讲读,还没复学几日,就要被亲爹带出去,文华殿的先生们不曾进言劝阻么。
许皇后默然良久,不再多言,扬起手招呼我搀扶她。
我躬身扶起许皇后,心里还在想安东,即后世的丹东,想起雄赳赳气昂昂,还想起丹东大草莓……
皇后娘娘忽然回身:“璿儿,到日子让从慈随你去。”
嗯?我?
皇后娘娘当年翻看宋会要,留意其中内廷给女官赐名的典故,就以此为坤宁宫的女官及笄或进位时赐予表字。
固定格式为[从]+一美字。虽说是赐字,但美字并不是许皇后指选,而是各凭喜好,只要别和旁人重复就是了。
我是千观十一年冬月十一日满笄岁,也是被皇后赐字的第一人。我原本喜欢仁、文、智几个,总拿不定主意。后有一日梦回穿越最初,朦胧听见原主小白兕倒在水井边断气时,悲悲切切地喊了声娘……
原主至死思念的人,是她的妈妈。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梦醒我也落泪不止,故而选了[慈]。
此后十多年,皇后娘娘便呼我以字,除非偶尔有了过失她才喊我兕儿。前几年,朱玉姐得字‘从明’,皮金奴得字‘从清’……
皇太子起身揖道:“孩儿遵命。”
我也将脑袋垂得更低:“臣遵命。”
古代、女官、公费出差,光是想想就有点小激动。激动之余,我开始收拾纸笔,预备给笔录加个辽东番外篇。
出发前一天,沈宫正带着四位尚书给我践行。
我的值房在启祥宫西北角,大家围坐一处,房间里暖洋洋的。她们带着各色干果零嘴让我路上吃,还检查我带的行礼有无缺漏。我都是奔三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但在她们跟前,我确实年纪最小,恨不得事事叮嘱我。
何尚书的位置早被魏侍郎顶了,她对我一向避之不及,生怕得罪我似的。此刻她说话难得直视我:“我们都羡你能去恁远的地界长见识呢。”
郭尚书看她一眼:“所以你应劳请从慈妹妹多多记录那里的风土人情,回来好讲给我们听。”
崔尚书想起什么,忽道:“自打知晓你要去辽东,多少人以为皇后娘娘要让你给皇爷侍驾……咱们北边魏侍长还托人请我说项,我可没敢应承。”
……啊?!
怎会有如此尴尬之事,我好崩溃:“此话从何说起,我跟在娘娘身边十几年,但凡娘娘有这般意思,何必等到今日。再则我跟从哥儿赴辽,乃娘娘懿命,魏侍长如何做主。”
“道理是这么说。可六宫私下传言娘娘产后不调,难承恩幸,”另一位裴尚书摇头叹气:“总有人动心思,揣测你何尝不是试探中宫。”
真是一群伶俐人,不敢言及皇后娘娘,竟拿我生事。
我不由冷笑:“皇爷驾幸谁宫,凭的是皇爷圣心。娘娘养病半载,也没见皇爷多看哪位侍长一眼。如今皇爷北巡,不御内宫,难为她们高看我。”
清晨我向许皇后辞别,客观联想这个时代的交通医疗水平,我心中漫上一层戚戚然的酸涩。
许皇后没说让我多看多写,但她早年知道我的写作大计就让我记录中宫起居录,平日总给我放假,好让我得闲整理。
她仅是问我有没有带好厚衣服,让我注意防寒保暖,又说我不要擅离行辕,注意安全云云。
我告别巍巍禁宫,在遮天蔽日的旌旗下离开京城。
……
林钧的行营驻扎在安东。千观二十五年正月元夕,涉江面圣的朝明国王自比天..朝孝子,在御宴上向林钧、林璿祝酒。
朝明,意为朝日鲜明之国,是两百年前高皇帝赐予半岛的名字。其国李君位比天..朝郡王,不过乐永之后,天..朝赐予亲王冠服,李氏得以冕九旒服九章。
我在宴席外竖着耳朵奋笔疾书,恨不得化身打字机,没注意到林钧对朝明国王李昖的殷勤过于冷淡了些。
等我听到林钧的声音,是他问李昖:“李王,令子海光君在座否?”
朝明国那边诸臣气氛陡然变化,各个神色有异,互相偷换眼色——
倭乱之初,李昖急忙册封李浑为王世子,撇下儿子抵抗,自己仓皇北逃。
因李浑非嫡非长,他的世子名位至今未得到林钧首肯。何况当初的册立本是权宜之法,眼下倭寇老家都快被林钧扬了。包括李昖在内,许多王臣已经在忌惮这位功高盖主的王子。
估计林钧称其为‘海光君’正中彼曹下怀,日后可以名正言顺废世子。
坐在李昖下方,一位年将弱冠的男子闻声肃立,揖而拜曰:“臣李浑,恭颂上国陛下安绥绵长。”
“朕闻尔窃居世子之位五年矣,社稷得咎,黔民怨愤,确然乎?”
林钧这话和当众处刑没什么区别,不等李浑辩白,李朝臣子纷纷跪陈。从宗法到实情,他们花式论证李浑悖逆人心,品德有亏,不堪为王储。
我不知道列席之人是否尽是李浑的对立派,但遥遥远望跪在林钧座下无声的李浑,那个年轻人一动不动,仿佛对自己的命运全盘接受毫无反抗之心。
李浑之父最后发言,全是厘清父子关系,给亲儿子造黑料的决绝之辞:“昔时倭寇犯境,臣立子浑以固安宗庙也。不期天不意浑,两岁克丧亲母,抚于嫡妃膝下,今妃亦身膺疾痛久不好转,亦必浑致也。浑不配天眷,克难数亲,诚非储副所寄。”
用早死的生母和病弱的嫡母为由,让儿子承担克母罪名……人言否。
“李浑,听清尔父所言?”林钧对李朝众人淡淡,唯独针对李浑,连我都觉得有几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像某种奇艺的预兆。
“臣……”青年的声音变得些微嘶哑,他顿了顿,郑重叩首:“臣为人子,不敢妄言君父。惟请陛下圣裁,臣胆敢有违逆父母之心,甘受凌迟车裂。”
林钧自斟一杯,轻声嗤笑:“痴儿,尔父不意父尔!你做不得李家子了!”
李浑再拜而陈:“纵为无父无君之氓隶流民,臣心昭然。”
一杯饮尽,林钧转动手中玉杯,他听着满堂嘈杂,笑道:“不若来做我林家子,如何?”
宴会刹那寂静,每个人的表情都在脸上定格了几秒才变成统一的错愕之色。
孤身跪地的李浑震惊地抬起头看着林钧,他看起来是真慌了。对小年轻来说,被亲爹赶出家门还没谱呢,又冒出一个想认他当儿子的野爹,cpu该烧干了吧。
“反正朕绝不可能册立你做朝明国世子。你认我为父,亦不失亲王之封,何乐不为呢?”林钧一副忽悠人的样子。
李朝那边一个方才没有声讨李浑的大臣出声道:“海光君大人,毋违皇命!”
“你是何人?”
“臣刘希奋,是王子妻兄。”
林钧已经完全进入野爹角色,体贴问道:“既已婚配,有子几人?”
李浑木然答道:“……臣尚无子。”
“父之新生,子之新生,”林钧用子嗣画饼继续忽悠:“木为五行之生始,我林家比李家多一倍木运,必不使你无子。”
话都说到玄学上,李浑再迟钝也有了决断。他起身整冠,端正拜下:“臣谨遵圣命。”
林钧大笑称善,指了指林璿:“哥儿,去见过你长兄。”
还是自己人比较靠谱,等林璿与李浑见过礼,一同归坐林钧身侧,易朝诸臣齐声拜贺林钧喜得皇子。
频繁书写让我的手没了知觉,就像机械运动,史官可真是个体力活。
笔下挥毫泼墨之时,林钧诏我:“司赞白氏何在。”
我放下笔趋步近前。
林钧应当是指着我给他新儿子说话:“白氏职隶中宫。以皇后博学雅记,故命斯人随从。尔妇,朕长媳也,来日还朝不可不知礼法。白氏位列司赞,掌理朝觐赞相之仪,明日便去教导你家妻妾。”
李浑谢恩,林钧仍不放我走:“你去拟一道谕令即刻传寄内阁。”
我弯腰恭聆。
“昭妃柳氏,久奉宫闱,参表规礼。今朕长子还朝,特命抚之,宜进柳氏贵妃。尔等撰写册文,择日俱仪来行。”
领命告退,我心中感叹东宫娘娘的福气果然在后头,能当上林钧后宫的第一位贵妃。
次日,浩浩荡荡的车队搭载我前往汉城。
顶着皇后女官的名头,我先去临时宫殿贞陵洞行宫拜见朝明国王妃朴氏。
朴王妃,李王李昖发妻,一生无出,却慈抚诸子,乃至宫吏女使,平生未有疾言厉色。
她病容憔悴,曾经的儿媳刘氏依坐她身侧,在她精力不济时支撑。
我与朴王妃交谈要靠翻译,刘氏通汉学,有诗作和谏书传世,但朴氏不解汉字,由一位隔帘而坐的外臣给我们传达语义。
朴妃先是旁敲侧击打听出许皇后不是什么凶悍大婆,对异生子女也常有慈怀,便好似放下心,向我问询李浑未来的母亲柳贵妃性情如何。
我逐条分析。一、柳贵妃是林钧大婚所选的东宫妃,资历为嫔妃最深者,品行谦和受人敬重。二、因为许皇后不爱管事,宫中礼仪多由柳贵妃出面主持,皇帝很认可她的能力。三、柳贵妃与皇女母妃毗邻而居,她怜爱皇女,若非皇女之母临终引荐她人,皇帝本想让她养育皇女。
朴王妃和刘氏认真听我讲解,等我讲完,朴王妃垂泪道:“吾儿幼而丧母,他与他胞兄是我养成。此二子,为兄者糊涂荒唐,为弟者勤敏孝顺……我非多福长命之人,但思及吾儿幸逢圣君垂识,又复何憾。”
刘氏忙给王妃拭泪,却被前婆婆捉住手:“我有孝子,亦得贤妇。尔今此去上国,务必严谨守时,与浑儿彼此扶持,早诞子嗣。”
刘氏哭应。
这番交谈过后朴王妃气力衰颓,刘氏服侍她睡下,才引我去世子所居的东殿。
李浑尚年轻,膝下无子女,妻妾数目也不多,更没有那位名列朝明三大妖女之一的金尚宫。我逐一行礼,顺势开始了第一堂礼仪课。
来汉城是为了缩短授课时间,我一边讲课,刘氏一边趁课余时间打点李浑需要带走的物品,两不耽误。
在连吃泡菜一个月后,我平静的教师生活被一个小宫女打破。
那天正讲到易朝外戚受封官职,因为我无法口述朝明彦文,绝大部分时间要靠书写汉字示意。
低头写字时,那个小丫头焦急地等在外面,刘氏可能看我一时半会写不完就把人叫进来问话。我没意见,我就一臭上班的,真当我好为人师啊。
小丫头叽里哇啦对刘氏说了一大堆,声音挺急的,她说完,所有女人都急了。
刘氏用她只学了一个月,半生不熟的官话问我:“司赞安知,主上下狱王子处斩乎?!”
我没听明白,一脸茫然。
等刘氏用纸笔写下,我也急了,提笔写道:“请王妃速使人打探情由。”
阖宫忐忑到半夜,刘氏才有了更完整的消息——李昖北上后,朝明两班高官曾与辽东鞑虏私通,甚至买卖辽东人口土地,暗中为鞑虏效力。
这批人和倭乱时强占民田引发民怨的几位王子一起被林钧斩杀示众,李昖自然因其视察受到林钧诘责。又有历代李王均上庙号的僭越行为林钧所知,李昖直接带上枷锁坐上囚车回京受审。
易朝的军队还没从半岛撤出,现在林钧要坐论罪人三族,正好派上用场。被牵连的还有留在行宫中李昖的女眷,她们甚至跑到刘氏宫中求情,刘氏又不傻,一律回绝。
不过汉城、乃至整个半岛都弥漫着变天的气息。我们不敢再拖延,提前半月启程,踏上返回北京的路。
千观二十五年仲夏,林钧废朝明国,改立平..壤卫、汉城卫。李昖为首的李族宗室全员押解进京,高墙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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