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风月

　　很多年以后，她终究是无法忘却年轻时的日子。在佛堂念经颂佛的女子，总是会在脑海中不经意间闪过那些鲜活的片段。她想，她终究是没有白活这一世。

　　“菲榆姐姐，快些走。你说对了，这龙脊山上的桃花真是比哪里都好看的紧呢。”山道上，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充满着活力。她身后跟着一位年龄比她大些的女子，身着富家小姐的罗裙，慢慢的走着。
　　“芊儿，你这样野，小心别回去让叔父再关你一个月的禁足了。”
　　“可是是伯伯答应了姐姐你出来踏青赏花的，菲榆姐姐，你怎么还知道这样的一个好地方呢？”
　　“因为以前经常来，所以哪能不知道呢。”走在后面的女子虽然慢，却不见一丝爬山疲惫之态。
　　“以前？”芊儿歪头皱眉想了一阵，“菲榆姐姐以前不也是不出来的么？”
　　“芊儿你才多大，就知道以前啦。”女子轻笑道。
　　“那，菲榆姐姐，以后我们每年都来这里看花好么？”
　　“还是算了，能回来一次也足够了。”女子原本高兴的神态立刻消散了不少，“有些地方，在心里放一辈子就好了。”

　　“菲榆姐姐，你看！山下居然有人家，好生精致的园子。”活泼的少女，即便是在山腰休息没有安定的意思。山脚下的小园在桃花的掩映下，显的神秘又惊奇。
　　“哪里是人家，就是我们路过的茶水铺子。不知道刚才是谁说不要休息来着的？”唐菲榆笑着回道，眼神中显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可惜这么好的桃花，只能看一日便要下山了。”芊儿这会又开始不满起来。
　　“上面还是有个庄园的，你要多呆几日也没有关系。”
　　两姊妹正聊着，一个身影从远处的山道上款款出现，向着她们走来。唐菲榆募地紧张了一下，又马上放松了。来人在离她们五步远的地方站住了，而芊儿则是好奇地看着这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女子两眼含笑，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站着的唐菲榆，然后上前抱住了她。
　　“频姐姐，真的是好久不见了……”话说到末字，已然带有了哽咽之声。
　　“小枫……”唐菲榆轻轻地拍了拍抱着自己的女子，这么唤着，“你怎么下来了？”
　　“刚接到下面的消息，说你往上面来了。频姐姐果真是又回来了。”
　　“铺子的小二果然还是那么厉害。”唐菲榆回头又看了一眼山脚下的园子，笑道。“好了，我们不在这里耽搁了，先上去吧。”说着，拉着一直好奇的没有出声的妹妹对着枫介绍道：“这是我家堂妹，叫她芊儿就可以了。非吵着要跟我来看花。”
　　“菲榆姐姐，她怎么唤你‘频姐姐’呢？”小丫头一边继续向山上走着，一边悄悄地问着唐菲榆。
　　“因为嘛，在这里我叫唐频。”唐菲榆一边望着山上那隐约可见的山庄，一边这么回答着。她知道，这个名字曾经叱诧风云过，然后又消失的一干二净。

　　唐菲榆，这个名字江湖人少有知道，但是京城人都知道这是尚书大人的掌上明珠。这位小姐不但容貌端正，品行也贤淑。为此，及笄那年提亲的人都几乎踏破门槛。可是，就在这个当口，却传出小姐身体微恙，不见客的事情。正当人们耐心等待小姐病愈之时，又传出小姐已经一心向佛的传言。于是渐渐的，尚书府的千金也就这样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难得有人当做谈资，也只是寥寥几句。
　　而世人向来是孤陋寡闻的，几乎没有人知道，当年在江湖上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劫富济贫、又爱打抱不平的暗挲仙子，龙脊山庄的暗使唐频，其实就是这京城颇有人气的尚书府千金唐菲榆。
　　深闺中长大的小姐却是不甘于就这样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后的相夫教子，于是她出走在一天晚上。尚书府的千金有着极好的天资，暗挲仙子的名号也就这样出现在江湖上。这一走就是好多年，当她终于被父亲派来寻找自己的人发现后，她却是默然选择了回家。从唐频变回唐菲榆的她，却是真正的沉静下来，只是青灯古佛。
　　所以那段回忆会如此美好，因为没有破坏者。

　　枫拉着唐频，进了龙脊山庄。没有让唐频发太多的感慨，因为唐频走的时候山庄还是光鲜的。然后唐频就在唯光轩对面的凉亭中看到了等着的和颐和天舞，她们这样并肩站着，同时露出了笑容。桃色粉黛，一时间仿佛龙脊山庄又回到了开始的日子。
　　“去年年末的时候，我和小枫说要趁着春天让大家都回来聚一下。这下不枉小枫特地回来了。”
　　“怎么，小枫你也离开了？”听到天舞这么说着，和颐和唐频都不由得吃惊了一下。
　　“难道一个可以回去当大小姐，一个可以去隐居避世，就不许我也这么做么？”
　　在跟着唐频来的小丫头没耐心的自己跑到山庄别处观景时，凉亭中的四人也终于开始念旧起来。
　　“话说，前段时间，谭亮有回来过呢。”这么说着的枫，抬眼看了一眼唐频。
　　“然后呢？”和颐支着手，好奇道，“有没有提过谁？”
　　“没有。他回了他的小院看了一眼后，与我和小舞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就又离开了。”
　　“亮联小院啊……”唐频喝了一口茶，轻轻叹道：“那个傻瓜说什么‘要成为龙脊山庄所有女性的护花使者’，结果还不是来了不到两年就扔了他贴身的匕首，死都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一口气说上这么多的唐频，完全没有了刚进山庄时大家闺秀的样子。这一刻，她似乎真正变回了唐频。看着唐频支着头发牢骚的样子，其余三个人却是满眼笑意。
　　“甭理会谭亮现在在哪里祸害女性去了，我倒是要问问那位六公子的事情。”和颐再次将话题转了方向。
　　“你们今天是针对我来着的么？”
　　“哪里了，碰巧你来之前我们已经聊了一阵了。所以这会儿先先问问你的情况嘛。”依然是和颐笑着回答。
　　“是呀，我也想知道我们的阿七小姐后来怎么样了。”一旁的枫也一脸认真。

　　龙脊山庄头一年开那英雄大会的时候，当着江湖众人的面见证了四对佳人的好事。许久过后，仍然是江湖的一段佳话。今日这凉亭中的四位女子有三个便是当事者，只是故人已散，独坐楼台空余梦了罢。
　　谭亮的离去，让唐频惆怅了一阵。游荡江湖，却又结识了更多侠客。那名颇有人气，又不失功夫的六公子也是如此。不久之后，六公子身旁就出现一位常伴左右的阿七小姐。种种迹象看来，阿七小姐就是龙脊山庄的暗挲仙子。在和颐和枫逮住难得在山庄的唐频询问时，却是被其一脸神秘的搪塞掉了。正当她们想多期待些什么的时候，六公子却从江湖人的视线中消失了。阿七小姐依然在，却是不否认其暗挲仙子的身份了。于是，六公子与阿七小姐的事情又这样不了了之。

　　“可惜呐，当时还以为频姐姐你要外嫁了。”
　　“小枫你这么想就不对了，咱们山庄何曾少过优秀的人才了。”和颐拨弄着茶叶，一边偷偷地看了唐频一眼。
　　“和颐姐姐！”唐频低低的叫了一声，却是没有继续说出话。
　　“就是呢，我想想那追风公子於皓也是难得的一表人才。”天舞说到这里轻叹一声，“可惜，你离开后，他也没继续留在山庄多久。”
　　“恩，我还以为於皓至少会等上姐姐很长一段时间呢。”
　　“当年追风公子为了暗挲仙子千里南下，血战三湖五水的潮帮，只为得那犀灵珠作聘礼换美人一笑，这故事怎么着也是够说书人说上一段的了。”和颐一口气说完，然后正经的端起茶盏轻饮一口，全然不顾一边的唐频已到发作边缘以及努力不做任何表情的天舞和枫。
　　“我印象中，於皓和唐频那真是天作之合了。”总算是缓过气来的天舞回忆道。
　　“可惜频姐姐却不得不离开，当时就觉得寂寞了不少。”枫站了起来，伸手折下一枝桃花。“然后，好多年的春天都是我一个人在这凉亭上喝茶赏花。除了花色正浓，似乎就没有过春天了。”
　　“既然今天我们都来了，那便是陪你了。”和颐回身拿过枫手中的桃花，“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四个中，也只得小舞身边依然是盛纳。”
　　“什么？！”和颐的话换来唐频一声惊讶，然后略微用力的将茶杯放下，咬牙道，“成曦那个混蛋！”
　　“是呢是呢，早知道当初就不把小枫给他了，真不懂珍惜。”和颐一片片掰着花瓣，轻轻叹道。
　　“话又说回来，小枫还真是不得志了些，当初这凉亭的名字……”
　　“频姐姐，先吃些点心吧。”枫打断了唐频的话语，一脸笑容地递上糕点。“我们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毕竟都是江湖皆知的。倒是频姐姐你这回了家，我们楞是得不到任何消息了。”
　　“我倒是听说前阵子有人下了聘书来着，可惜又没了后面的风声了。”天舞歪头想了想，她倒是经常去京城附近走动的。
　　一人一句，半是玩笑的话语让唐频无奈，于是干脆什么话也不说了。一时间，凉亭中四位女子静静的笑着，映着桃花，分外艳丽。

　　在夕阳斜照之时，唐频终于还是说着告辞的话语，带着芊儿一路向山下而去。她说她还是那个唐菲榆，暗挲仙子早已湮灭于江湖的风雨中了。
　　和颐，天舞和枫三人相送唐频于山门，然后回头看着依然有着气势的山庄，在夕阳的余辉中金色灿烂，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那时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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