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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外三胤禩若梅
若梅坐在窗前,左手拿了一支毛笔,右手握着一面小铜镜,窗外一片白雪茫茫。想是昨天下了一夜的雪吧!银妆素裹,天地间净被白雪覆盖,只有窗前的一支梅花开得孤单,却是这白雪世界里惟一的一抹红。
若梅失神地看着这支梅,举起铜镜对镜理妆。额前眉心那块小小的纠结比旁边的肌肤颜色略深一些,镜面有些模糊,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安亲王府那个早晨。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一个温润的男声在她窗前低低吟了一句诗。
她当时也是这般对镜理妆,正为眉心跌破的这个疤闹脾气。循声向窗外看去,见一个青年负手站在梅树下,身形如松面如瓷玉,一道秀目正投在她脸上。
她正要斥责此人不懂规矩,谁知青年男子紧接着又说道:“南朝寿阳公主春日卧于含章殿下有梅花落于额上,宫女争相效仿,是为梅花妆。格格何不在瑞雪之日以梅妆试之,既应了雪景梅影,也不负格格花容之貌。”
“你是谁?竟敢如此大胆戏弄本格格?”若梅虽恼此人无礼,两眼却忍不住停在那人脸上,眼角微微上翘。
“梅儿不得无礼!”若梅还没听到青年的答话,先听到了外祖父的喝斥之声。
她嘟着嘴扭开头,啪嗒一下把帘子拉上。侧耳听到外祖父连声说道:“八阿哥见笑了!”
原来此人就是八阿哥胤禩。
时常听人提说当今皇上的八阿哥,是一个心性好,不务矜夸的大贤人,不仅如此,众皇子中,也属八阿哥生得最周正,惟一美中不足的,怕是他额娘的出生。
不过若梅从来不在乎这些,从小只要她看上的东西,她就没的失过手。
八阿哥,虽然比以往那些更宝贝,可也正是如此,才更激起她的好胜之心,况且,若梅将帘子微微卷起,眼神停留在八阿哥身上,这一次,连同她的心,都决定要将眼前这个人据为己有。
八阿哥似察觉到她的目光,不经意投向窗格,若梅抿嘴一笑放下帘子。
自那日起,她再也没有为额前这个纠结的疤烦恼过,每一次画好梅花,落笔轻点眉心,她都会想起冬日那个让她无限怀想的清晨。
自那个清晨之后,她就在心里发誓,她要一辈子对胤禩好,一辈子只为胤禩而活。
后来,她求外祖父,外祖父还没开口,皇上就指婚到了安亲王府,她作为安亲王的外孙女,如愿与八阿哥胤禩共结连理。人人都说皇上这是为了提升八阿哥的地位,掩饰其母家地位的卑微。她才不管,只要能得到胤禩,能帮得到胤禩,这一点点祖荫她都还嫌太少呢!
新婚的第二日,胤禩亲手为她理梅妆,以后的许许多多个日子,胤禩只要在府里,就会亲自为她点上眉心那抹红。
她只道和胤禩“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直到她头发白了,直到她已经不需要再画梅了,胤禩还是会为她点眉心那一抹红。
可是,她没有想到,老天爷从来都最是善妒,也从来不会遂人心愿。
婚后几年她都没有怀上子嗣,没有为胤禩诞下一儿半女,她的心情一落千丈,脾气变得喜怒无常,听到有人有背后说话总疑心他们是在笑话她,神经也越来越敏感,戏文里有唱到诸如百子千孙绝情绝后的字眼都会让她翻来覆去几夜睡不好。
看到别的阿哥府里接二连三添丁,逢年过节时,打碎碗碟的,哭闹争糖的,吵架拌嘴的,吵吵嚷嚷甚至可以说鸡飞狗跳,若梅心里的酸涩苦闷又岂是一句话可以形容!
好几次,她也张口劝胤禩纳妾,然而说了多少的话心就有多么的痛,也只有自己知道,要她和另外的女子分享胤禩,试问如果只有那么一点点足以活命的空气你会愿意分给旁人吗?胤禩,就是她赖以活下去的空气。
每一次,胤禩都没有让她失望,他说:“不要,我有你就好。”
从此她死心踏地对这个男人。
然而胤禩却因为经理军务十分出色深得皇阿玛赞赏,便指了身边两个一等一的女子到府上,说是让胤禩府上热闹些。
热闹些!
这言外之音若梅岂有不知,皇阿玛自己子嗣众多,也向来认为子多孙多是一种福气,节日家宴就时常流露出胤禩家里太冷清,没个孩子闹腾。
若梅虽然心里苦涩,奈何碍着皇上的面子也只得让毛氏和张氏进了门,胤禩安慰她说:“权且放在府里充个侍妾,暂不入宗室就是了。”
“这样好吗?”她只是为胤禩担忧,若皇上知道,外间的闲言闲语早已是满天飞的,再如此会影响到胤禩吗?
“随旁人说去!”胤禩满不在乎,她也就安心了。
日子就这样看似风平浪静地过去了,直到太子爷出事,直到胤禩也被责失宠。
那一日胤禟照样像平日一样来府里,失宠后门前冷落也只有平日里要好的几个兄弟照旧往来,胤禟陪着胤禩在后园的阁子里喝酒,她不想外人打扰兄弟俩说话,便自己端了温好的酒送过去,远远的,只看见满园姹紫嫣红可是胤禩已风光不再,阁子里只听到酒落杯盏的声音,空洞而悠长。
“愈想烦恼愈多,谁不是沉沉浮浮几回?我劝八哥你放下心事且风流快活再说!”
“话虽如此,如今弄成这样,连过了的安亲王都被拿出来讲——咱们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胤禩长叹一声,“况且当初皇阿玛赐了他家,谁不说是为着我母家?”
胤禟气闷:“管那些嚼舌根的做什么!我瞧着八嫂待你是真正好的。”
胤禩不出声,良久方才说:“我也不想其他,如今过一天是一天,只是心里还存了一桩心事,此生不了——当真一事无成枉过一生。”
胤禟忙问:“哪一桩?做弟弟的纵身死也要为八哥达成。”
胤禩摇头,饮尽杯中酒看向胤禟,“老九,你快活么?”
“八哥问这个做什么?”胤禟讪讪低头,也一口闷了手中的酒。
“纵姬妾无数,你当真快活么?”胤禩又问,也不等胤禟回答,喃喃自语:“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老九,只有这一桩,咱们兄弟纵死了也不枉了。”
胤禟怔怔半晌,他是不懂得那些汉人的风花雪月诗词书画,但八哥吟的这一句却字字打在心头,他们兄弟在名利场中摸抓打滚这些年,最终得到了什么?而夜夜共枕的人是不是知心谁又知道?最重要的,自己是不是觉得知心?
这一刻,一直处于隐性状态下的爱新觉罗血液里流淌的痴情因子无比鲜明的显现在两个落寞的子孙脸上。
阁子外的若梅只听得失魂落魄,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原来……原来是这样……
好吧胤禩!我是因为你而活着,如果你不在了我又怎么能够活得下去?为了我自己,我,郭络罗若梅,会帮助你达成所愿,我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你,帮助你等到……等到你心上那个人……等到你希望与之白首不相离的人。
这是我的承诺,你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但是,我,一定会遵守!
若梅咬着牙,血浸盈了唇殷红如鬼魅,她真希望自己就是只鬼,偷心的鬼,将胤禩的心据为己有,不用去管他的喜怒哀愁。
可是她不是,为了那仅存的一丝希望,她宁愿被世人认作妒妇也在所不惜。
于是每一次,皇上太后怜惜胤禩子嗣单薄,欲赐侧福晋侍妾到贝勒府,她都极力阻止,慷慨陈词,甚至不惜搬出自己安亲王外孙女的身份。她不怕别人认她作妒妇,不怕担着所有的骂名,她惟一的念头就是,我要遵守诺言,我要遵守诺言。
他想要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子,想要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想要一个他愿意付出一切,对她没有丝毫苛求的女子,就让她来成全他,成全他的心愿。
谁都没有她清楚,张明德给胤禩相面时曾说过什么,“八爷命犯桃花”这句话对她的刺激不小,虽然她为了胤禩担了骂名,可是当真要看着他对另一女子好,她的心是多么的痛苦!
果然胤禩将陈家小姐养在别苑,又为一个小宁子跃下悬崖,多少次她想去看看让胤禩倾心的人到底哪里与众不同,但是一次又一次,她都怯场了。所有可能会遇见她的场合她一概托病,她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失败。多年来她不怕人说她妒,那不过是个虚名,她一直存着一丝希望,希望那天的话只是失意的胤禩醉后的脆弱,希望他空等一场,希望他转回头发现身边的她仍旧是当初他想要的若梅,而不是安亲王的孙女。可是原来当真会有这样一个人,她不敢想像面对面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真刀真枪她真的会嫉妒得发狂。
终于见到她,已经改朝换代,她是四哥的妃子,听说独享专房之宠。她知道是她,就是那一个她,不管她曾经是谁现在是谁,她就是知道她是那个惟一。
可是她的胤禩仍然傻傻的等,他到底在等什么!
若梅坐不住了,多年来她的耐性终于在日复一日的寂寥与心痛中消磨殆尽,她要去会一会她,那个胤禩心间的希望白首不相离的人!
可是她一语道破自己一生的辛酸!那是怎样的女子啊!雍容淡定,不恃宠而骄,不盛气凌人,不得意洋洋也不幸灾乐祸,却懂得别人所不懂所不解的若梅的寂寞。输给她,她认了,心服口服。胤禩,你是幸福的,终究等到心上的人出现,你也是不幸的,咱们是同病相怜,心上的人却未必就能成为白首不相离的人。我比你要幸运那么一点点,虽然你没将我放在心上,我却可以霸着你守着你,守着你一直到天荒地老。
胤禩病重,若梅衣不解带守在床前,可是听说宫里那位也不行了,她冒着万死的心入了宫,不为别的,她只求她见胤禩一面,哪怕是最后一面。然而她面对的不是那位和蔼温情的皇贵妃,却是暴怒发狂横扫一切破坏一切的雍正帝。
“你要见她?你凭什么见她?你见她要做什么?”他语气虽然咄咄逼人,眼里却满是愤怒与万念俱灰,不容她回答,他狠狠骂:“叫他滚,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朕面前!他休想见她,休想!永远也别想!”
若梅当然不知道,那个时候皇贵妃已经逝去唤不回来,皇上在悲恸中拒绝一切与皇贵妃有关的人与事。
若梅跪在殿前,无畏的仰起头:“臣妾恳请皇上成全!若梅纵是挫骨扬灰,只愿意换皇上一丝怜恤!”
“怜恤?谁又怜恤我的宁儿?”皇上咬牙切齿,他想见她?难道他也想带走她吗?“挫骨扬灰是不是?好好好!你回去告诉他,就算挫骨扬灰也轮不到他!”
若梅失落而返,她实在不理解皇上为何震怒,也不理解皇上话里的意思。
胤禩却辗转听到这个消息,病痛中的他更显削瘦,“是我负了你。”
若梅的心被重物击中似往下沉,却强颜欢笑:“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不。”胤禩固执得像个孩子,“不要。”
若梅以为他说不要再去宫里,却听胤禩说:“我不要你挫骨扬灰。”
她潸然泪下,多年的隐忍终于崩溃,“是我不配吗?这多年我不过徒有福晋的虚名,你的心我哪时不是放他自由?难道临了,我连为你粉身碎骨也不配吗?”
胤禩默默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女子,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苦心,她为自己受的委屈担的罪名,如果说他一点也不知道那他就是个没心的人,他是因为太知道所以不敢,胤禩啊胤禩!你一生负才傲物,却忽略了身边最珍贵的东西!犹记当年那个清冷早晨她的一颦一笑,是什么令自己改变初衷?骄傲,是的,这一个负字,令他失去良多!不错,他终究负了她!是该放手的时候了!是该放开怀抱了!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
若梅抬起泪眼,怔然瞪着胤禩。
“梅儿!过来。”胤禩微笑,原来放下心中的包袱是这样幸福的一件事,“给我拿画笔。”
“拿来做什么?”若梅虚弱的问,明知故问,她不敢相信,怕这一切只是梦境,盼了那么多年苦了那么多年,那一丝希望几乎要随风散了,却竟然……竟然还能让她抓住。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不置信低喃。
胤禩握住她的手,“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原来,那个与他共白首的人一直在身边而他不自觉,幸好,他终究明白了,终究没有一再错过,终究,懂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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