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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天下(上)
这条路以前也走过，笔直地通向太子府。
坐在轿中，飞雪仍是很不情愿。自打他们又在京城安置，允澈只得了半日闲，随即投身繁忙的政务和允漓的身后事。他来去匆匆，要么上朝，要么去太子府，倒是王府成了栖息的客栈。如果以后留在京城都是如此……想到这儿，她不免联想起他那日所说的话。
如今，秦军前线告捷，陈国已派来议和的使臣。而廉王班师回朝，要不了几日就能抵达北燕。陈国发兵时的气宇轩昂、之后的每况愈下、和最终的溃不成军，一再说明战场的瞬息万变和政局的风云莫测。而允澈说，陈国的颓势和陈煊帝病入膏肓亦脱不开关系。虽然陈国仍然秘而不宣，但探子回报陈国现由太子监国。说到太子，秦的太子之位归属何人，秦穆帝尚须时日与群臣商议、周密考量。这些日子，圣上需要帮手，想留下一个成年的儿子在身边。父皇会在安葬允漓之后下旨，他着意让允澈驻留在京城，由他暗里暂代储君之职，直到太子人选尘埃落定。飞雪不得不思忖，这暂时是多久呢？是半年一年吗？或者真是立皇太孙，定王一直要做到摄政王？又或者，难道秦穆帝最终想起了嫡次子？
留在京城是否情愿？入住星宿城又如何？飞雪已经不去想这些，她不是那个可以选择的人。她信他，足矣。
此刻，飞雪正在去太子府的路上，今日终于挨不过，要去探访太子妃清莲。飞雪经过细心调养，遵照太医的嘱咐，安心将养了数日，精神恢复了九成。待她身子一爽利，她早就在她牵挂的各处走动。
前几日，她到林府见着宫月。宫月才添了一个女儿，佑庭起了名，叫做林月婷。飞雪心里好笑，允澈和佑庭真是一对挚友，连给女儿起名字，都是一样的矫情。宫月见了她自然是亲热的不得了，拉着她问长问短，有欢喜，有唏嘘，也有难过。
“姐姐，你真是胆大，战场也敢去。”刚出了月子，宫月神色有些慵懒，体态也是珠圆玉润，她拉着飞雪一同靠坐在美人榻上说些体己话，周围并没有旁人在。
“也没什么。横竖，都有王爷在。你这次又大喜，这块独山玉还是从陈国带来的呢，送给月婷当见面礼。”
“姐姐，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啊！倒是说真的，姐姐可还伤心？这次，你到京城来事出突然，来龙去脉宫月不知。我猜佑庭是知道一些的，但是事关皇家，他亦有做臣子的本份。可无论如何，宫月总是站在姐姐这边。”宫月生养了一对儿女，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平日的神情庄重又婉约，比一般大家闺秀多出几分贵气，但她此刻与飞雪对话，脸上是全然的单纯而诚挚，仿佛她还只得十八岁，并没有这些年的时光将她浸染。
飞雪不自觉伸手轻拍她的脸，说：“你放心，你看，王爷对我是极好的，再说我膝下有谧儿和诺儿。”
“嗯，这些年愈发看出定王的真心。以后，姐姐身边总要带着些个贴心人，多些照料和看顾也好。流苏我瞧着是个极稳妥的，可惜她去的早。我觉着这几年，碧桃似是学到流苏几分。”
“你倒是个识人的，我如今进出都带着她呢。她原先跟着蕙如，也是在京城的大户人家。这些年来往京城皇宫的，她历练不少，又是极好强，连宫里的大小规矩她都了如指掌。她是个耿直性子，一心为自己主子好。有她在身边，确实称心。不过，我总想着，过几年给她找户好人家。”
“呵呵，我不由想，各人的因果际遇是如何的玄妙。”
“是啊，当初我与蕙如交恶，几乎势同水火。可她去得那样早，却把她的两样至宝都留给了我。”接着，飞雪将之前梦到蕙如的情景说与宫月听。
宫月听后也是一阵感概，说：“真是奇了，竟也有这样的交换。不过，姐姐一副好心肠，自然会得贵人助。”
“想起蕙如，她走的时候还是青春懵懂时……”
“所以，我们要珍惜眼前才是。姐姐莫再多想。这次，姐姐要在京城逗留到几时？我只盼望可以一直与姐姐做伴。”
“我还真不知能住上多久。”
“佑庭说，允漓当了三十多年太子。如今，太子之位的空缺，我看呢，朝廷也是热闹。”宫月不由压低了声音。
“他与你说起朝堂的事？”
“还不曾。可我出生齐国皇家，又与秦国皇家来往甚密，猜也能猜到几分，我看啊，关于太子的人选，朝廷必有三派，皇长孙、廉王和定王。”
“怎么说？”
“皇长孙这一说无可非议。而四位皇子中，宁王出身不高，五皇子过于年幼。本来定王占优，他是嫡子，多年来声名在外，加之此次抗陈有功，可他偏偏把受降的大功让给了廉王，让廉王也占到一份。”
宫月毕竟是生长在皇家，对政治有其独到的敏锐，听她所说合情合理。
“其实，”宫月又接着小声说道：“按照秦国的祖制，立个皇太孙是秉承立嫡长子的传统，但是应诚过于年幼，我觉得有点冒险。可偏偏定王和廉王，似乎对那个天下人垂涎的位置无甚兴趣。”
“他们只是太清楚，权倾天下又如何，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系着天下的责任和天下的百姓。成为一国之君，并不是为所欲为，相反地，帝王一样有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
“可佑庭说，有些治国理想，是要坐到那个位置，才能得以实现。你知道，佑庭始终是定王的盟友。他一直在劝王爷，不管圣上最终属意，王爷都应当进取。他不曾同我提起过这些，我也一直以为那是他们的事。可是姐姐，定王待你如正室，如果你更愿留在丹城，也该告诉他知道。”
飞雪不由笑了，说：“这只是些个人喜好，王爷做这么大决定，这些并不能算在思量之内。他的任何决意，我都会追随。今日与你谈话，我甚有启发。”
“主子，快到了。”
小顺子的声音将飞雪的思绪拉回。呵，如果允澈真要做太子，非得对付这个厉害的皇嫂。飞雪不由有些扭捏，说起来真有些怕她。以前来拜会清莲，至少有若琳相陪。
飞雪挑开帘子，看着小顺子与太子府总管谈话。小顺子顺理成章地留在她身边当差，他武功不弱叫王爷放心。其实那日，若不是羽林军有圣旨，小顺子定不会让她轻易被人带走。
太子府到底是在星宿城内，门外也有羽林军守卫。飞雪他们仍需等候总管前去通传。这当口有顶宫里的轿子出来。见跟着轿子走的那个宫女是宝婷，飞雪想这正要离开的应该就是端贵妃。
这宫中的三位贵妃，丽贵妃有廉王，宸贵妃有五皇子，而端贵妃膝下只有一女，她又是旧齐的公主。她一向独善其身，偏只与清莲走得颇近，着实奇怪。当初，端贵妃曾警告飞雪，切勿利用宫月。飞雪如今想来真是好笑，看上去憨憨的宫月其实颇有自我主张。在才智方面，真要给齐氏三姐妹排个座次，望月怕是要屈居第三。可清莲到底是如何收她为盟友？使得端贵妃竟然跑到永寿宫，扬言要亲自办了飞雪。清莲最厉害之处在于，就算是留下了蛛丝马迹让人猜到，也绝不会有任何真凭实据落到他人手中。飞雪不知她有什么可以称作是弱点的。廉王在离开京城前，已有意暗中追查，不知道可会有点滴线索指向清莲。然而前线战事吃紧，廉王无一日得闲，恐怕没有余力在京城安插人手。
飞雪进得厅堂，已奉茶、赐坐，不过仍然要等候。就算此刻已经是前太子妃，清莲的排场和威慑丝毫不减。飞雪端起茶盏，慢慢地品了一口，忽然想起前几日，在禁军统领府上喝的茶。
那日，飞雪并没有提前打了招呼，而是临时起意去看这小两口。小顺子是府上的熟人，加上，怎么说，飞雪都是郡主的舅母，他们也就径直到了内堂。正好听到两夫妻吵架。
“怎么就粗鲁了？郡主真是好贵气！”
“刚才还是玥意，好端端忽然又成了郡主？我不过说你一句，你……你这人真小气！”
“是小气，还是小人？或者是个粗鲁的小人！对不住郡主，天翔一直在军中长大，不像郡主长期住在京畿要地。我喝茶从来就是这样，端起来就喝了，确实不如郡主矜贵！”
只见玥意郡主气得涨红了脸，一言不发。飞雪就在这当口走进去，而天翔正要出门，迎面见着了，他赶紧行礼。
“殿下怎么来了？玥意，快过来。”他又担心玥意还在怄气，又低声加上句：“快别闹，这是你舅母。”
“无须多礼，我不过是来看看你们。”看着天翔一下没了气焰，飞雪只觉好笑。
“这可不巧了，天翔正要去宫里巡视。玥意……郡主……让她与您说会儿话。”他转头走过去，拉起玥意的手说：“有话等我回来再说啊。”
玥意似是还在扭捏，天翔又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她这才嘟了嘟嘴，微微点头。
天翔再次检视挂在腰间的令牌，向着飞雪抱拳，又冲着玥意说：“玥意，快吩咐倒茶……去把碧螺春找出来啊!”说完他一阵风似地走了。
本来没什么，最后一句可把飞雪气到，那个允濂！
等到两人坐下喝茶，飞雪问道：“你与天翔吵架了？可要我给你出气？”
“啊，舅母别误会。我们不过拌几句嘴，隔三岔五的就这样。反正等他晚上回来，我们两人说会儿话就和好了。”
飞雪想这纪小将军倒是挺有办法，将郡主哄得这般向着他。
“呵呵，没想到啊。他到底有什么好？”
“我……这个我说不上来。总之……我能下降于他，我是很欢喜的。”
“呵呵，好，我看他也很开心啊。怎么要拌嘴呢？”
“适才，他临出门，急着喝口水，端起茶盏一阵猛灌，真是不怕烫又不怕呛！我心急，骂了他一句，他就较真了。”玥意的口气带有几分嗔怪，神色间又有些懊恼。
飞雪不由轻笑出声，真是对可爱的少年夫妻。天翔的父兄都在边关效力，唯有他留驻京城，他一心报国血气方刚，有时候难免脾气大。
“舅母，您是在笑我们吗？”玥意满脸娇羞。
“哪有？前几年，我和你定王舅舅闹起来，可比你们会折腾。”
“前几日，我和天翔到定王府请安，不凑巧，舅母不在府中。”
那日，飞雪去林府探望宫月，没和小两口子见着面，她说：“王爷同我说了，你们还带了好些礼物。太客气了，该我来谢谢你们才是。”
“舅母言重了。玥意也很久没见过定王，舅舅还是老样子，就是……就是不怎么爱笑。小时候，他一直不苟言笑，见着他我有些怕呢。可过年的时候，就属定王舅舅给我的红包最大封。”
允澈对自己的儿子要求甚高，而对小女孩向来很是宠溺，比如他的谧儿和还不曾见面的念黎。
“碧桃，拿过来吧。”飞雪接过锦盒，说：“你定王舅舅贵人多忘事。一早就让我备了给你们的贺礼，那天居然忘了给你们。这对白玉雕飞天纹同心璧，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啊呀，真是精致！可是，这么贵重……”
“你刚才也说了，往年你舅舅给你的过年红包都是最大封的，何况是你们的新婚贺礼呢。”
“飞雪妹妹来了啊。”清莲姗姗来迟。
飞雪立即站起来，边行礼边说道：“见过殿下。飞雪早就该来请安的。”眼前的清莲清减了不少，面容憔悴，眉宇间似有几分哀怨。
“怎么和我生分了呢？飞雪，快坐下。”清莲举止依然皇家风范。
“请姐姐节哀顺变。还望清莲姐姐保重身体要紧。”
“唉——”清莲叹口气，坐了下来，说道：“太子这一走……”
飞雪心里说，是啊，太子不在了，清莲手里有皇长孙，又得领导太子党，可谓是鞠躬尽瘁，怎能不憔悴？
“幸好，这些天来，有定王从旁协助。真要谢谢妹妹大方，把定王借给姐姐。”
“姐姐这话……王爷这是领了圣旨办事，与妹妹何干啊？”
“妹妹一向深明大义，从不拖累定王。定王爷出征要带着你，进京也带着你，可真是寸步不离，让如今的姐姐是好不羡慕！”
我进京可不就是因为你！这样说来，倒是撇得一干二净。
飞雪心里恼，脸上仍然微笑，说：“诚儿他们可都好？大家都是做母亲的，眼前最要紧就是孩子们了。”
“孩子们都很懂事，我甚是欣慰。诚儿就快要束发，能够独当一面。在他这个年纪，定王已经在四处征战。”
算起来，诚儿快到成童之年，确实不是小孩子了。允澈一力推举他，如果廉王也是如此，那这皇太孙诚儿是当定了。到时候，定王变成摄政王，清莲是太后……
“别竟说我。飞雪，听说你的胎儿……”
“都怪我不小心。”
“千万别这么说，你还年轻。恐怕是今年流年不利，尤其对我们皇家来说。等来年春暖花开，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飞雪终于从太子府出来，慰问清莲不过是例行公事。事实上，与清莲谈话，她觉得很累。
回到定王府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估摸着，允澈该回来了，飞雪径自走进内室。到门口，听到一把阔朗男声。
“阿澈，你这是什么神情？难道真是生我的气？”
“廉王！”飞雪踏进门，果然见到廉王，而允澈的脸色阴沉。
“你看，还是飞雪好，见到我至少是有几分惊喜。”允濂仍然是一副倜傥样。
“飞雪，你把门关好，过来坐。”允澈吩咐道。
等三人坐定，飞雪问：“廉王这是凯旋回朝？”
“宁王和大军还在二十里外，按规矩得有将军向父皇禀报之后，整个军队才能入城。我今日来得晚，星宿城已经锁上大门。明日早朝时候，我再去见父皇。”
“明明能够一举攻入陈国都城，你偏偏打住……好，先不说这档子事。你查得可有眉目？”
“自然。我这个前都察院右都御史，可不是白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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