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见过秦王殿下。”

　　宋承瑞在见到卓云曦的那一刹那，不知为何，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向卓云曦回礼，而是扭头去看祺贵妃的反应。

　　祺贵妃脸上还挂着与他聊天时的浅浅笑意，看起来与平日里那个和善的贵妃娘娘没什么两样，但宋承瑞就是能够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些不一样来，因为母妃目光中的温柔里多了些许怀念，显得更加熨帖。

　　而母妃就算再喜欢柳大学士家的表妹，宋承瑞也总觉得那份喜欢里带着淡淡的疏离，原来这并不是因为母亲生性冷淡的缘故，而是因人而异的。

　　压下心中的诧异，宋承瑞对卓云曦回以一礼。

　　祺贵妃接收到儿子询问的目光，笑着将二人怎么遇到的解释了一番。

　　“贵妃娘娘，臣女出来也许久了，皇后娘娘找不到臣女恐怕会着急，臣女先行告退。”卓云曦谢过祺贵妃后，便开口告辞。

　　祺贵妃倒也没有挽留，而是对宋承瑞吩咐道：“你替母妃将卓姑娘送回去。”

　　“卓姑娘，这边请。”

　　宋承瑞没有推辞，卓云曦自然不好表示反对，便点了点头。

　　待二人走后，一名中年嬷嬷从偏殿的小门走了进来。

　　“娘娘，查到了，紫怡苑那边有诈，是针对卓姑娘的。”嬷嬷伸手挥退了殿内的侍候的宫人，压低声音对祺贵妃禀告道。

　　“皇后？”传闻皇后不是极其宠爱卓云曦的吗？想到这里，祺贵妃不由冷哼一声，皇宫之内真是一个不讲究亲情的地方！

　　“查清楚皇后想要做什么了吗？”现在赵王虽然受宠，但他并不一定能被选为储君，皇后若是在此时算计了卓云曦，就不怕得罪济国公吗？难道说，这件事能够令皇后与赵王获得莫大的好处？

　　“回禀娘娘，暂时还查不出来，不过奴婢听说，今日除了皇后娘娘宴请的贵女们，就只有卫武侯世子入宫。”

　　“卫武侯？”祺贵妃喃喃，不由想到方才宋承瑞所说的卫武侯世子被打湿了衣服的事情，嗤笑道，“难怪皇后连这种下作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济国公是绝对不会将女儿嫁入皇家的，尤其是嫁入容华长公主府！”

　　祺贵妃摇了摇头，大笑起来，她极少笑得这么张扬。

　　那嬷嬷站在她身侧，没有惊讶，也没有跟着她一起笑，而是默默站在一旁。

　　祺贵妃大抵是许久没有这样情绪外露，她轻轻摸了摸眼角的泪水，怅然一笑，“没想到今日能够见到故人之女……”

　　“卓姑娘与济国公长得真像。”嬷嬷道。

　　“像她父亲是好事，是好事……”祺贵妃扭头，望见窗柩上不知何时停了一只褐色小鸟，她静静望着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

　　霍景明前不久被乾元帝派去与秦王一起招待各国使臣，好不容易熬到皇帝寿宴结束，将各国使臣送走，只觉得自己总算是能够轻松几日了。

　　他家与寻常勋贵人家不同，不在意家中男丁是否能在朝中做事，光耀门楣，他们家只在意儿孙是否过得自在。再者说，他本人一不喜欢读书，二不喜欢做官，故而这个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差事于他而言反倒成了烫手山芋。

　　今日入宫，是因为皇帝宣召。

　　他与九皇子一起将接待工作的林林总总向皇帝汇报了一番。

　　来的路上他便听说皇后今日设了宴，卓云曦也在。

　　兴许是想着结束以后去御花园兴许能够见到她，他讲完自己的部分便有些心不在焉，倒是一时大意撞到了添茶水的宫人。

　　身上湿了一大片，霍景明朝那吓得跪在地上不住发抖的宫人摆了摆手，倒是顺便向皇帝告辞，提前溜了出来。

　　等他换好衣服，他便朝着御花园走去，也不知道是他运气太好还是太差，隔着一座假山的距离，他一眼就望见了走在另一边游廊上的卓云曦。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的功夫，他才看到原来卓云曦不是一个人。

　　她身边站着一名男子，一身白衣，风度翩翩。二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言笑晏晏，看起来相处得……该死的融洽。

　　霍景明皱了皱眉，手臂在游廊的扶栏上一撑，便翻了过去。

　　从游廊走过去还要绕一大段路，他自然是等不及的。

　　他这边的动静这么大，那边的二人很快便注意到了。

　　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霍景明，没有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卓云曦只是朝着他微微一笑。

　　面对心上人的笑容，心里冒着的酸泡泡“啪嗒”、“啪嗒”地，全部都消失了。

　　宋承瑞望着这二人，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余光忽然瞟到拐角处一抹浅色衣角一闪而过，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与二人告辞，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

　　乾元帝坐在太师椅上，闭目静静听着宫人的回报。

　　“陛下，那个宫人已经招了，是皇后娘娘命他将水撒到世子身上的。”

　　“皇后今日不是在御花园设宴吗？”乾元帝问。

　　“回禀陛下，听说卓七姑娘的衣服也湿了，皇后娘娘派人将卓七姑娘带到了紫怡苑。”

　　“紫怡苑？世子不是也去了那里吗？”乾元帝睁开眼，瞪着那宫人。

　　“回禀陛下，卓七姑娘后来离开了，所以他们二人并没有遇见。”皇帝的目光气势逼人，宫人强自镇定，回禀道，“卓姑娘遇到了祺贵妃，被祺贵妃带走了。”

　　“贵妃？”皇帝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拍了几下，摇了摇头，“贵妃素来心善，应该只是偶然。”

　　闻言，宫人将脑袋垂得更低，想到近来越发收到重用的秦王，他终究没有将秦王也去了祺贵妃那里这件事说出来。

　　“皇后啊皇后……”皇帝轻哼一声，龙威逼人，宫人吓得叩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

　　宋承瑞追向走在前面的女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越是靠近女子，女子便走得越快。素来从容的他头一回觉得如此急躁，他快步上前，一把扣住了女子的手腕，不让她再逃开。

　　阮黛春突然被人抓住，吓了一跳，不由轻呼出声。待看清楚来人之后，她抿了抿唇，后退一步，想要抽出自己被抓住的手臂。

　　“秦王殿下，请松手。”扣在手臂的手越发用力，抓得她有些疼了。

　　“你要本王松手可以，但你可不许逃开。”秦王望着她略带埋怨的样子，只觉得面前的女子终于不再用客套的语气来对待自己，而是与先前一般鲜活起来。这个时候，秦王自己也没有发现，他对于这段时间阮黛春对于自己的冷遇其实是有怨言的。

　　阮黛春点了点头，秦王如约松开了她的手。

　　对上秦王专注的望着自己的目光，再想到方才自己不小心撞见他与云曦相谈甚欢的样子，阮黛春觉得自己心里面乱糟糟的。她垂下眸子，略有些不满地嘟囔道：“我才没有要逃开呢。”

　　“什么？”宋承瑞没有听真切，笑着追问道。

　　“没什么……”阮黛春抬起头，望见宋承瑞温柔的笑，不由又垂下了眸子，低声问道，“殿下喊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看见你就不能过来打个招呼吗？”

　　“不……殿下，云曦、卓姑娘呢？”其实她想问的是，把云曦一个人留在那里真的好吗？

　　闻言，宋承瑞只觉得既好气又好笑，她方才明明看见了自己，竟还转头就走，莫非自己在她心中，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再看她在他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他又觉得什么气都没有，心里只剩下了无奈。

　　“卓七姑娘与卫武侯世子在一块。”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又补充了一句，“她对这个皇宫，可比你要熟悉多了。你与其担心她，倒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乱走，真的找得到回去的路吗？”

　　他不过是开个玩笑，可听在阮黛春耳朵里却有些沉重。

　　是啊，她没有卓云曦身份高贵，不能自由出入皇宫。皇后娘娘设宴，她一个小小庶女能来还不是因为父亲的缘故？

　　她觉得心口闷闷的，再看见宋承瑞脸上的笑，便不由恼了起来，她咬了咬唇，赌气道：“能不能回去也不劳殿下操心。既然殿下没什么事，那我告退了。”

　　“你怎么了？”宋承瑞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这个时候他自然发现了阮黛春似乎心情不好，因此虽然阮黛春语气恶劣疏远，但他并不觉得被冒犯，而是关怀地望着她。

　　阮黛春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虽有才女之名，她心里的难过与纠结令她浑身都觉得不舒爽，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见她不愿开口，宋承瑞也没有再追问，而是站在她身侧，静静地陪伴着她。

　　阮黛春并没有消沉太久，她望着宋承瑞，对上他坚定的目光，她知道他若是得不到答案，恐怕是不会放自己离开的。

　　可是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面前这个人，她的心里好像有一个小人，拿着一把铲子，一下又一下地，要将她的心挖空。而宋承瑞越是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个小人挖得就越快，而她的心也越痛……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来开口说话，她道：“秦王殿下，男女有别，我们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什么？”宋承瑞此时终于恼火起来，她这分明就是在疏远自己了！

　　“殿下终究要娶一位大家闺秀为妻，我不想惹殿下未来的王妃不喜。”

　　未来王妃？

　　“你不就是大家闺秀吗？”宋承瑞脱口而出，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竟涨红了脸。

　　“殿下，你在说什么呢？”阮黛春心跳如鼓，她别开眼，硬着头皮将绝情的话说出口，“殿下的王妃必然是高门嫡女，既能为殿下长脸，有能够为殿下分忧解难的。”而我并不是……

　　讲完这句话，一丝苦意在心头蔓延开来。

　　“长脸？分忧解难？”宋承瑞听了，怒极反笑，道，“本王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于皇位无意，本王要这些做什么？”

　　“本王的王妃，无论她出身如何，样貌如何，必定只能是本王心悦之人。”宋承瑞望着面前的女子，一字一句，说的认真而虔诚。

　　察觉到他的心意，阮黛春抬起头，呆呆地望着他。

　　二人相顾，望见她略带湿润的眼角，宋承瑞心头一热，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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