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人

　　再说苏珀。他见这边又来了个人从他眼皮底下抢走了“凶手”，还没有立刻逃走，心里也起了几分忌惮。

　　此时雨势渐歇，乌云淡去，天空中一轮明月时隐时现。他看那人，一身素袍气质冲淡，看向自己的眉目静如远山，隐隐透出忧色，令他觉得莫名的熟悉和亲近。在一瞬间，苏珀甚至觉得他不像是凶手。看着那人将刚才那个可恶的说教少年护在身后，苏珀又不得不信他们是一伙的。方才，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隔空破开水缸，竟还能把人隔空抓过去，这个人一定不好对付。

　　苏珀进入全身紧绷的戒备状态，而这边，君蔼却打算说服他。

　　“苏珀……你可认得我是谁？”

　　“凶手。”

　　君蔼暗暗摇头：“你并未看见我们二人行凶，为何说我们是凶手？”

　　“刚才这个毛孩子在掏我妹妹的遗物，他若不是凶手，怎能知道我妹妹从不离身的玉卵在这水缸里？”奇了，自己竟然在和他讲道理。

　　君蔼叹气：“你也说了，他只是个毛孩子。十六年前，这里发生血案之时……”

　　“住口！你们明明是去年灯祭后杀的人，为何托言十六年前！”

　　“苏珀，那里有个完好的缸，里面有水。”君蔼伸出一根素长手指一指：“你且去照照看还是不是个少年。”

　　苏珀竟然真的走过去照。

　　醇音在心里哀哀叫苦：难道自己刚才和他讲的一番话都是对牛弹琴吗？为何自己说十几年前，他好像听不见，师父一说，他又屁颠屁颠的照做呢？果然师父才是他的蛇头七寸。

　　云散雨收，那口缸里的水平滑如镜。里面倒映着一张青年的英俊脸庞。苏珀仿佛吃了一惊，左看右看，还伸手拽了拽脸皮，末了，抬起脸，说了句话，醇音险些晕倒。

　　他说：“阁下好厉害的幻术！”

　　君蔼的身子也晃了晃。

　　幻术？师徒二人短暂对视，心里皆是一动。

　　见他二人无话可说，苏珀以为言中，连连冷笑。他杀意深种，无意多作纠缠，双手向空中一捏，手心里握着两团流动发光之物，劈啪作响，是雷电！

　　醇音是头一次看见一个人竟能将雷电握在手中，这之前，他想也未曾想过！究竟是怎样做到的？醇音感到又兴奋又好奇，探着脑袋看个不住。下一刻，他才感到此时处境中的巨大危险。

　　君蔼促声对醇音道：“你在我身后，千万别出来！”

　　他的神色有丝慌乱。

　　醇音立刻老实的缩到他身后，能让他师父如临大敌，他也是头一次见。他的心开始剧烈的颤抖。

　　黑暗的夜里，突然有束极强的光在苏珀所站的地方爆开，开始时是道惨白的闪电，四周迅速变得亮如白昼，随后，一切物体都湮没在刺眼的白光中，世界成了混沌一片，闭着眼睛都无法逃出的白色地狱。

　　醇音举起胳膊紧紧的捂住眼睛，眼里还是痛的流出泪来。然后，他听到惊天动地的一声钝响，地面都在微微发颤，回廊顶层的灰呼的一下扑了下来。幸亏坐在地上，否则非要被震倒不可。

　　光线稍暗，他迫不及待的睁开眼睛，苏珀掷来的那道闪电猛烈的撞击在一道若有若无的盾面上，那盾面金光明灭，密实如琉璃，受了猛烈一击只在空气中微微震颤，发出嗡嗡的轻响。透过这道有形无质的盾，苏珀的表情扭曲着，似乎对这颇自信的一击被挡住感到不可置信。

　　君蔼猛退了半步方才站定，他右手掌心向前，隔空牢牢的吸住那面盾，他踉跄退后，那盾面也跟着挪了几寸。君蔼捂着唇咳了几声才直起腰：“苏珀，天已放晴，你此刻电闪雷鸣，非要将青面引至此处才甘心吗？”

　　苏珀充耳不闻，指着那面盾反问道：“这是什么？你刚才做了什么？”为何这场景令他心头剧震，有种又悔又痛，想立即阻止他，带走他，然后……取代他，接替他的错觉？

　　君蔼无奈：“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吗？每年两次莲顶上抵对落雷，每次你都赖着要去，白看了十六年吗……”

　　苏珀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写着：他没明白。

　　君蔼只得解释：“这是用气凝合各种能力形成的盾，抵对天雷之时，我会把它做的比现在大百倍，因为，莲顶的落雷也比方才的粗壮百倍……苏珀，你现在可记起我来了？”

　　“你是……小君？”苏珀的表情挣扎的厉害。

　　醇音在一旁早就看的呆了，原来守灯人是这样抵挡落雷的？除了这面不知怎么变出来的盾，看起来并不困难，为何历届守灯人的身体都损耗的如此厉害，直到油尽灯枯？他当时哪里知道，那面气盾有多么难以凝结，即使勉强成型，没有一定的韧度和厚度，根本不堪一击，况且，要将它做的大百倍，要耗费多少心力，而那天雷……那是世上最恐怖最强大的力量，是只要见到一次，就再也无法摆脱的噩梦。

　　听到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君蔼微笑着点了点头，手掌慢慢垂下，那面金光流溢的盾渐渐变淡，消失不见。

　　随着那光芒的消散，苏珀眼中的茫然又渐渐转变成怀疑，双目重新泛出杀气。醇音的心沉了下去。师父撑着病躯硬是受了他一道雷击，他转眼就要忘掉了。

　　果然，苏珀扬起下巴，冷冷的问出一句令人肉痛的话，他说：“你们是谁？”天啊，如今的苏珀除了杀人的念头其他的都是片刻就忘，你如何与这种人讲道理？ “我是你这十六年在初云山上的的同伴，我叫君蔼。”

　　唉，师父难道没看出来吗？何苦做这无用之事！

　　“胡说，我还未到十六岁，怎能与你同伴十六年？”

　　“苏珀，我没有说假话，那里有个完好的缸，里面有水。你且去照照看还是不是个少年。”

　　师父又是什么状况？难道要把刚才的对话重演一遍？难道要再凝盾抵他一遍雷击？之后呢，他还是会忘啊！醇音流着一脑门子汗看着，苏珀还是顺从的去缸边照。

　　他弯下腰，注视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露出惊讶的神色。

　　就在这时，一块水缸碎片平地飞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一声砸在苏珀后脑，他整个上半身都被砸进了水缸里，绑着夹板的腿耷拉在外面一动不动。

　　醇音被这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幕吓呆了，君蔼立刻过去把被砸昏的苏珀从水缸里拽出来，他都忘了帮忙。醇音当初也用这一招对付岳中天来的，想到岳盟主满脸流血的惨相，醇音十分羞愧，下一次一定要和师父好好学习一下，怎样敲昏一个人，还不会让他头破血流。嗯，他要向师父学习的简直太多了。

　　苏珀被平放在地上，君蔼简单查看了一番他的伤势，还好没什么大碍。抬眼寻找醇音，见他还是表情精彩的呆站在廊下，只得唤了声：“醇音，你去帮我找条粗些的铁链来。我记得门房那边有很多。”

　　“哦！”醇音忙不迭的去了，稍倾回来，手里拎着条小孩儿手腕粗的铁链。

　　君蔼微微皱眉：“没有更粗的吗？”

　　醇音瞪大了眼睛：“这还不够粗？”

　　“也罢了。将他捆上。”

　　“哦。”

　　两人七手八脚的将苏珀捆成一个茧状，外面只留一个脑袋喘气，君蔼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铁链接合处融在一起，一头疯狂的野牛都难挣开。

　　做完这一切，苏珀又醒了一次，君蔼二话不说又将他敲昏，吩咐醇音道：“你到后街云手医馆请姜大夫即刻过来，我就在这里守着，要快，这铁链困不住他太久。”

　　醇音应声而去，路上想起下山的时候，苏珀用雷力轻易的断开空中铁索的事，出了一身冷汗，跑的更快。姜伯果然不同凡响，听了醇音的形容，立刻配了副药带了出来，一看到苏珀就立即撬开他的嘴灌下去。君蔼的神情明显松了下来，身子一歪就要跌倒，姜伯及时扶住，一探脉门，大夫的臭脾气登时就压不住了：“好！你就这么乱来！我用整个云手医馆赌你活不到过年！”

　　醇音心头乱跳，赶快将君蔼扶进屋里去。再出来，看到姜大夫蹲在地上仔细检查着苏珀。醇音举起块水缸破片凑过去：“姜伯，他随时会醒的，您那副药真的可以治好他吗？”

　　姜伯胡子一翘：“那只是副强力的麻药，我保证不到明天晚上，他醒不过来。”

　　“那他醒来岂不是还会行凶？”

　　姜伯摸着胡子思索。

　　“姜伯，我和师父怀疑他中了一种幻术，您可有办法解开？”

　　“幻术？我只是个普通大夫，哪里会解什么幻术。”

　　“哦，对了，刚才进去，师父说雷声响起的时候，曾看见师伯揉了揉额角，让您查查他的脑子。”

　　“以物为媒……倒是可能。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

　　姜伯看着那道深入头发里还没愈合的伤疤，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照顾你师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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