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如画

　　成志润在她的公司附近租了间单身公寓，她不愿每天都过海去上班，所以从家里搬出来自己住着。我到港后就与志润分租。香港，寸土寸金的地方，小小的三十平方已是奢侈。初来时，阿志安排我住下，我本是想睡在小客厅里的，但润儿不肯，她觉得怠慢了我。所以她让阿志将她卧室的小床换成了双层床，她在上铺，我睡下铺，我们一起分享着这小小的空间。
　　她很开心地告诉我，小的时候和哥哥也是这样长大的，那时的她还不太懂事，总是想有自己的小领地，为了争夺小地盘，没少和哥哥吵嘴，也没少去阿爸阿妈那儿告状。然后总是哥哥被惩罚，也总是哥哥拿出零花钱为她买这买那才能平息怨气。现在想想这些日子却是少有的温馨。我告诉润儿，我是独生子女，又被父母带到了山区去工作，所以更是缺少玩伴，从小就很羡慕有姊妹的小伙伴。润儿笑说现在她阿哥就是我阿哥。是的，我很幸运，不但有了阿志哥这样的哥哥，还有了润儿这样的好妹妹。
　　润儿今天晚上话很多，因为我们回来的早，晚饭也吃得早，我们俩没事一直在闲聊，最后她忍不住还是好奇地问了：“阿蓄姐，虽然哥哥一直不想我提这个话题，但是看你那么思念他，连睡梦里有时都会喊他的名字，我……”
　　“润儿，我知道你想知道我们的故事，我告诉你。”我打断她很为难说出口的请求。
　　“真的吗，阿蓄姐不会惹你伤心吗？”润儿从上铺探出头来望着下铺靠坐在床头的我，黑亮的眸子闪着期许，润儿的眼睛很像阿志，眼神很真挚。
　　“我不是伤心，只是每次想起他就会心痛，不敢向你提起……”我慢慢地回忆着与John的点点滴滴，也倾述着半年来我强压抑的思念，那些静静流过的岁月，是我这一生中最美的回忆，我轻抚着有些胎动的小腹，宝贝，这是爸爸和妈妈的故事，妈妈也是第一次讲述给你听。
　　润儿在上铺悄无声息，我以为她睡着了，停了下来，没继续。过了一刻，却听她在上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哥哥他是对的，今天听你说起，我才知道哥哥说的没错，他的选择是对的……”
　　我挺吃惊，“阿志哥说什么了？”
　　“你知道我哥哥其实很喜欢你吗？”
　　我心一紧，忙否认：“不，润儿，你一定是误会了，阿志对我一直就像妹妹。”
　　“阿蓄姐，你别紧张，我不会告诉然姐姐的，你放心吧……”她的小脑袋从上铺探出来，青黑的长发一直垂到床沿下，俯看着我，认真地承诺。
　　“润儿……”我刚想开口，志润却接话道：“哥哥是真的喜欢你，是你让哥哥重新回了家，我阿妈很感激你……我问过哥哥为什么不追你，他说‘你心里已经有个让你无法忘记的人了’。嘉琪姐让他太累了，他再没勇气去承受伤痛……如果你也像然姐姐一样主动，现在你就不是我姐姐，肯定是我嫂嫂了……”
　　“不，润儿，你不了解，你哥哥真心爱的人，他不会犹豫，就像陶然一样。”我心里很清楚在大理遇见阿志时我们两人的处境，是因为孤寂而倍感对方温暖，其实我们内心早已明晰，我们不能成为恋人，我们的心都太拥挤，已经腾不出空间让对方住下来，所以阿志需要一个全身心爱他的人，包容他的心。
　　“我哥说离开大理是因为你让他发现这世上应该还能找到值得自己去爱的人。……对了，阿蓄姐，哥哥的手机里一直留着你和他的一张合影呢……”
　　我默默记下了这事，我明白我们都很珍惜这些记忆。
　　“阿蓄姐，你刻意用左手拿筷子吃饭，学写字，也是因为John吗？他是不是也惯用左手的。”阿润趴在床沿上若有所思般问道。
　　我想了一下，不愿过多解释这件事，淡淡一带而过，“不是，是想着如果将来右手受了伤，或许还有一只可以备用……”
　　润儿噗嗤一声笑出来，“阿蓄姐，你也太杞人忧天了……，难怪你怎么吃都长不胖，心宽才能体胖的。”
　　我也一笑，“润儿也很苗条，难不成也是有危机感，忧心劳神的。”
　　“我真想见见姐夫……”润儿忽然趴在床沿上感慨。
　　‘姐夫’，真亲切啊，我也不想刻意去纠正，轻抚着微微有些胎动的小腹喃喃自语：“我也很想见到他……真的很想再见到他……”但内心却明白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只愿他一切安好。等我生完孩子，就会尽快去找份工作，不想再这样给阿志一家添更多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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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的香港在海风大的时候也有了一丝寒意，虽然我怀着孩子不太怕冷，但也需要添置孕妇能穿的厚衣，为了节省开支，我很少买东西。离开南京时我带来了全部积蓄，九万的存款。来香港的小半年，房租连产检的费用就已经花掉了两万多，我没有经济来源，将来还要支付高额的住院费用和BB出生后的开支，所以不得盘算着过日子，除非必要，否则一律从简。
　　阿志和阿润都很明白我的处境，他们会时常接济，而且总是装成很凑巧的样子。润儿总找些八、九成新的衣服给我，告诉我她不喜欢或是过时了；阿志则常带各种有营养的小食存在冰箱，理由是给陶然做多了，带过来的。我心知肚明他们的好意，但不点破，也假装不知情快乐地接受，其实内心早已被泪水冲刷了一遍又一遍。
　　我在店里稍稍帮些零工，伯母就总是为我加餐。中餐和晚餐我基本上都是在店里吃的。自从过了头三个月后，我的胃口也逐渐好起来，在店里招呼客人算是常走动的体力活，很容易就会饿。伯母很细心，每到两顿饭之间她会让我坐下休息，还端上一份小小的果盘。店里有四样糕点是招牌茶点，核桃糕、松仁糕、栗子糕和花生酥，每晚伯母都会为我留下一小份，她说店里糕点不过夜，卖不掉让我带着吃，其实我明白这些糕点根本就是供不应求，几乎天天售罄的。
　　陶然隔三差五就来看我，她最讨厌看到我去买便宜的芭乐，她开玩笑说老吃芭乐宝宝都会腻。后来她听阿志说牛油果补充叶酸好，是植物黄油，她就常买来和我一起吃。阿志出差后的周末，志润去了店里帮工，陶然在家无聊买了好些吃食来看我。她切了一个牛油果伴着酸奶边吃边和我闲话家常。陶然红润的面颊，透亮的肤色，让我心生羡慕，知道这少不了阿志的功劳。可为什么他们还不结婚，我问了陶然。
　　陶然拿着小勺不停地搅着茶杯里的酸奶淡淡说：“阿志最近好忙，他没提结婚的事，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好开口，倒像是我恨不得早些出嫁一样。” 陶然忽然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说：“阿蓄，其实我……我也想要个宝宝，我快三十了，可是阿志他好像还没有打算，……他总是很注意。”我轻叹了口气，明白了陶然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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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到了产检的日子，润儿找了条藏青色的厚呢裙和一件米白色的细羊绒针织开衫放在我床头。我知道她特意准备我喜欢的服饰，想让我高兴。去产检的孕妇一般都有家人陪同，而我总是形单影只的。
　　医生做过常规检查后告诉我BB长得很棒，只是我有些贫血，要多吃些补血的食材，不然会影响孩子的健康。他开了张预约单，嘱咐我下次产检就可以带着准爸爸一起来，他将给BB做个排畸的四维彩超，这是准爸爸近距离接触BB的体验，会很有趣。我虽然微笑着点头，但心里全不是滋味。
　　我记得阿志哥第一次带我来这家医院时，那个医生就误会我是阿志哥的太太，一直用粤语嘱咐阿志哥初孕时的注意事项，看着阿志认真默记的样子，真让我难为情，所以以后我再不让阿志或任何人陪同我来。
　　从医院出来，我觉得很落寞，也没回润儿的住处，一个人在外面走。最后竟选了一路公车，一直坐到了太平山脚下。这个小小的山毗邻着浅水湾，山脚下的维多利亚港波光点点，静谧安详。午后太阳正暖意浓浓，我也一时兴起，沿着山路慢慢走到了半山腰，凭栏远眺着，维港沿岸的建筑群在冬日的艳阳下娉婷而立，让我流连忘返。
　　这是阿志最喜欢带阿润来的地方，他告诉过我，小时候妹妹爬不动山，他就背她上来，和她一起消磨大半天的时间在山上。光是想象那画面我都觉好温馨。不知道John是否来过香港，观赏过太平山上维多利亚港的夜景，这可是个摄影爱好者的圣地。John曾说过以后无论去哪旅行都要带上我，我们都曾以为时间很充裕，日子可以天长地久，很多事可以慢慢去做，现在才知道稀松平常的小日子都是奢侈，哪怕一起洗碗洗衣，哪怕一起逛街买菜，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一起看风景……John……我闭上眼睛心力憔悴地挣扎着，我们错过了太多太多……
　　手机响的时候我已经在半山腰站了许久，阿志的来电，说他已经回到香港，想到润儿那接我去店里吃饭，我却不在家。我告诉阿志我上了太平山。
　　“太平山？你去那里干什么？”阿志很焦急，“你现在可是怀着BB的。”
　　“阿志哥，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我这就去店里。”
　　“小蓄，你在山上等我一会儿，我开车过去接你，等着我，我这就过去。”阿志挂了电话。
　　阿志赶来时，天空只剩下水红的一抹云迹。他拉起坐在道边休息的我，触到我冰冷的手指，心疼地说：“山风大，天也凉了，怎么还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呢？”
　　这时的太平山恰好是游客最少的时候，白天的人潮已经退去，晚上来观夜景的人还没接上。我留恋这片刻的安静，阿志见我坚持，也只得陪我站在观景台边，静静等着华灯初上的傍晚来临。
　　“阿志哥，你和陶子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我偏着头看着他尽量轻松顽皮地问出来，“我还等着喝喜酒呢。”
　　阿志一愣，嘴角浅浅一勾说：“等着明年春末，你生完BB吧。”
　　我的心咯噔一下：“为什么？阿志哥，你和陶子感情那么好，早点让阿妈高兴高兴不好吗？”
　　阿志脱下外套为我披上，“春末，节气好……”
　　“阿志哥哥，你是结婚又不是种稻，你管他节气不节气的干什么啊？”
　　阿志看着我露出一丝很无奈的微笑，轻摇了摇头，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风也越发透肤，我缓缓地说：“其实我好希望你和陶子结婚后也能有个BB，这样我还能和陶子一起去做产检，两个小孩可以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
　　阿志侧过头认真地看着我，郑重其事地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好，哥哥记下了。”
　　这是我劝阿志的话，却也是我的真心话，我真希望我和陶然的孩子相差无几，一处长大，亲如一家。我望着阿志轻声说：“阿志哥，今天听到你说这话我心里踏实多了，我真怕你会怨我，是我对不起嘉琪姐……”
　　“小蓄，哥哥明白你的感受，怎么会怨你，”阿志深深叹了口气，“只是，……哥哥觉得你不值啊……你的苦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值得，除了John我不想再爱任何人了，我要留着我们的孩子，有了他我会觉得John还在身边……阿志哥，你放心吧，嘉琪姐会好起来的，John会给予她最好的照料的，我了解他……”
　　维多利亚港淡进黄昏后，建筑群灯光点亮，如同散落无数的碎钻，一如既往的壮丽和璀璨。我很想就这样趴在这高高的山脊之上俯窥着这座纷扰的城市，却不想走入其中。
　　阿志望着我，眼里写满了忧伤，轻劝道：“小蓄，回去吧，今天去店里吃饭，阿妈他们在等我们了。”
　　我点点头，和阿志往回走，“阿志哥，把那张我们在大理的合影从你手机里删掉吧……”
　　阿志一下停住望着我，“小然告诉你的？”
　　我轻摇了摇头，“有些事还是别让陶子误会的好，就把这些事都印在我们记忆的深处吧，好吗？”
　　阿志没再说什么，开着车带我回了深水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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