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狼师兄！你别跑！

　　这一晚的记忆，好比断了线的珠子项链，前半截好好的，后半段却变成了散落的珠粒，颗颗从她的记忆里溜了出去，拾都拾不回来。
　　据负责照顾她的丫鬟说，她是昨晚在城楼上吹了太大的风，给吹晕了过去，好在风祁夜与她同在，将她亲自给送了回来，她摸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昨晚哥哥大婚，她确实去跑去了城楼顶，也记得头顶那绝美无双的焰火是如何在夜空绽放到燃尽。后来她在步下城楼时见着风祁夜，风祁夜神色不对，拉着她就急急询问悦城的事儿，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好像遇到过什么人……
　　她好像遭遇过什么可怖的经历……
　　是什么呢？
　　按理说记不得那恐怖的回忆也是一件好事情，可，这种记忆被强行挖空掉的感觉，还是打心底的觉得讨厌。
　　“兰皙，我再问你一遍，真的是昨夜风祁夜将我送回来的吗？
　　“是啊，小姐。”兰皙发虚的笑着，“您都问过我几百次了，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您被送回来后，睡得不太安稳，老做噩梦，被子都给踢掉了好几回。”今早小王爷送小姐回来时，千叮万嘱只能这么交代，兰皙想想，也是如此，若是让府上其他人，尤其是不喜欢小姐的大夫人知道了，小姐竟然和小王爷两个人一夜未归，恐怕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麻烦。只是不料，小王爷和小姐的感情进展得是这样的快呢……
　　段绫嫣点点头，眸中的惊疑退下了几许。兰皙是个老实姑娘，既然她都这样说了，她也没理由再怀疑。
　　一场记不起来的噩梦……随它去吧。段绫嫣一个翻身坐起，窗外靡靡深秋的阳光似卷入一阵香泽，她深深吸了口气，问道，“这院子里头是什么花开了，这样好闻？”
　　“啊？”兰皙探头看了看，便转头笑答道，“小姐还未睡醒吧，这院子里全是枯叶凋零，哪来的花香。”
　　“是吗……”不是从院子里头飘进的？
　　她也笑了笑。那花香，转瞬即逝，似从已幻灭的梦中追随而来。她却深深记下了那幽香，莫名其妙，何等感怀……
　　听兰皙提起昨夜大婚的情形，一切都还顺利，兰皙的好姐妹还拉上兰皙一同，去看了今早从房间里取出的，那落了初红的白绫缎子，瞧见那血色多了些，丫鬟嬷嬷都笑作一团，说驸马爷实在太过强势，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见她表情呆愣，兰皙这才从那笑语中恢复过来，神色不安的微底下头来，“是奴婢失言，不该多嘴。”
　　“没什么。”她还是笑了，心里却避免不了刺刺的痛。
　　“我想去看看哥哥。”经过一夜，似乎离开他有了几百年。
　　“现在恐怕不便呢。”兰皙轻声道，“驸马爷和公主一早就去和大夫人请安奉茶了，这刻，正在墨画苑里一同用早膳。”
　　“用早膳……？”为什么没有人唤她一同？
　　兰皙看出她眼中这层落寞的疑惑，赶紧露出灿烂明快的笑容，“这是规矩呀，奉完茶，新婚夫妇便要与长辈一同用早膳，长辈自然有好些事情要交代于他们，小姐您还云英未嫁，不适合一同呢。”
　　她听罢，又感慨，这醋，从今往后不得再吃了，吃了也再换不来甜蜜，酸过之后，还是酸啊。
　　她早就去想去那家门深处的小佛堂，看看父亲，无奈一直苦无机会。
　　其实关于父亲的记忆早就模糊褪色，连他的样貌她也在脑中勾勒不清，但上次在幻世见到他抱着她的笑容后，便重新有了牵挂……她想再看看他。
　　父亲仿佛真的被遗忘了。
　　打从再进了这个家门后，她从未听大夫人提及过他，就连哥哥，对父亲也是漠不关心，成亲这样大的事情，也不见他来此有过任何请示……
　　她瞧着眼前这座仿佛并不该身在这华贵宅子里的破旧佛堂，秋草丛丛，残垣断瓦，斑驳若头顶那苍色之空，心里全是悲凉。
　　她举起手，轻轻扣在木门上，“爹，我是嫣儿……”
　　喊出这一声，喉咙涌上一阵酸涩，嘴里苦味浓浓。
　　门内木鱼敲击声停了一停，她默默的等待着父亲开门。
　　“回去罢。”半响，只听到这样一个空洞沉寂的声音。
　　她不肯，想推门进去，门却开不了，就像那紧闭的人心。
　　“门外……孽障太重。”父亲又叹道。继而，木鱼声又响了起来。
　　“孽障？”
　　她还想敲门问个清楚，身后有谁唤了她的名字。段绫嫣转头，瞧见了香锦。
　　香锦自然明白她的难过，上前来搂住她的肩，道，“你来这里有什么用，你父亲早就将一切给抛开了，是等着天上的神仙来接他，位列仙班的，哪还会记得有你这么个女儿。”这番话，隔着木门，父亲定是听得见的。
　　香锦似乎也揣着希望侯了一小阵子，可等来了，也只有那声声木鱼的敲击，香锦便也死了心。
　　“好孩子，这段日子姨娘忙着府上的事情，都没好好的看看你。”香锦亲昵拉着她的手，慢慢离开了小佛堂。
　　“这天气直往冬日里走，你可要记得添衣加裳，别闹上了风寒。”
　　她听罢这样的叮嘱，心里又冒出他疼爱切切的眼神，不禁一阵恍惚。
　　“姨娘特地为你添置了几件冬装，已经让丫鬟送到你厢房了，大夫人只顾着为她儿子忙乎，怕是不记得还有你这个‘女儿’了。”香锦对待她是万般的疼惜，生怕她在府上给吃了亏。
　　“姨娘。”她也心疼她鬓发中的银丝，“这些哥哥都会我打点妥当的，您就别为我操心了。”
　　哪知香锦的神色忽然紧张起来，她的手在她掌心中也犯了痛。
　　“嫣儿，你可千万别和那个段绫烬走的太近……姨娘觉得，他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对劲。”香锦口气不稳，本是极不愿提及这些的。
　　“你老实告诉姨娘，段绫烬有没有对你做过些什么？”香锦虽然将嗓音压的很低，一股子急灼却被逼到嗓子眼。
　　“没有……姨娘，你是多虑了。”她安慰着，并不在意香锦的话。她知道香锦对大夫人充满敌意，这才连带哥哥也一同警惕，香锦怕是无法理解，她与烬这十几年来相伴依依的感情。
　　“希望是姨娘多心了。”见她的反应，香锦稍稍安下心来，但眸中忧悒仍在。
　　正聊着，见到兰皙迎面匆匆赶来。
　　“小姐，大夫人唤你一同用午膳。”
　　“啊？”段绫嫣显得有些“受宠若惊”。才说好她不适合参与这些大人们的活动，早饭晚饭一律另外小灶，统统由丫鬟送进自个儿的厢房里解决，她想着不必怎么出门，也就懒得打扮，随意的挽起头发，再套一身素简的裙褂便落的浑身轻松，谁知……
　　“等我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来不及了，小姐！”兰皙抓住她的手，“全都等着您呢。”
　　“快去吧，嫣儿。”香锦难掩喜悦。那次说要带她离开，不过是一时气话，她是吃过苦的人，明白自己给不了这孩子优越的生活……
　　这样的喜悦，却更让段绫嫣感到更加悲哀。
　　香锦纵然多么看不惯大夫人，但为了能留在府上亲自照顾她，默默人忍受了许多的委屈，甚至见着大夫人对待她的态度稍有改变，香锦都会不计较的替她开心…她是希望她在这个冰冷的府上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姨娘，一起去吧。”她舍不得的牵住香锦。
　　“傻孩子。”香锦笑着，悄悄从她的手心抽出了手，“姨娘吃过了，你去吧，见着大夫人，你得多学着规矩，莫失礼仪。”香锦为她稍作整理了仪容。
　　她与兰皙一并离开，回望时，香锦还站在原地含笑的将她看着。
　　她默默的转过脸。
　　“兰皙，你告诉我，真的是大夫人唤我去用午膳？”
　　“这……”兰皙见她这么问，不好隐瞒，便答道，“是少爷的意思。”
　　就猜到是哥哥。
　　大夫人看她两眼都嫌多余，哪会这么好心!
　　“对了，兰皙，听说你是辛管事的孙女？”
　　“啊？”兰皙不料她突然这么问，有些支吾起来，“是，是的。”
　　“你爷爷，他现在还好吗？”想起幼年时他照料过她，虽谈不上多感情多深厚，但每每想起辛贾……便也想起了那时的哥哥，那时在府上无忧无虑的童年。
　　“嗯。”兰皙默默点头，眼底掠过一丝她未察觉到了黯然和恐惧。
　　“爷爷很好。”
　　穿过了弯曲的长廊和数不清的园子，便到了六合堂，前头迎来另外两个管事，是领她们入内厅的。
　　她着实紧张得很，路上心一直怦怦直跳，谁知真站在了那大桌子的人面前，她的目光只是很精准的降落在段绫烬的身上，她发现他也正在看着她，她与他彼此对望时，眼神从来都是相同的……
　　可似乎也只有眼神相同而已。才不过两日未见，相隔的，却不止是时间。
　　今日他着了一身湖蓝绸缎镶边的锦服，腰间挂了好些华贵不凡的配饰，头上麒麟玉冠，贵气凛然，依然的俊美无匹中，多出几分沉稳成熟，再不是千灵山时那个素飒白衫，随意束发身后的少年，他的身边已无空虚，坐着已为新妇打扮，挽起发髻的连衣公主，如此郎才女貌，她看的，一阵恍惚。
　　回过神来后，记起了香锦的话。便端端的福了身，先向大夫人请了安，然后是坐在大夫人左侧的风祁夜，纵然她与他私下是多么不讲规矩，恼怒起来她敢指着他大叫他的名字，或是混蛋，但搬到这个场面上，他是王爷，她是臣女，按理，她也是要与他福身请安的，她自知逃不掉，硬着头皮唤了他一声，王爷，风祁夜大概也听不自在，眉头飞速的一蹙，淡淡把头点了点，段绫嫣心里不屑……这王爷的架子，还端得蛮不错嘛。
　　跟着便是他们了。
　　她规行矩步，尽量淑女的转身，朝着他们福礼道，“嫣儿恭祝晋沅华公主与哥哥……百年好合，百子千孙。”
　　这句祝福听过耳中，段绫烬的唇角边保持着一贯的浅笑，她闪了闪眸子，那温柔笑意下，品味到的，却是她知晓的无奈与隐痛。
　　连衣也笑着，只是那明亮笑意让她觉得深寒不已。
　　当下心中踹然，迷惘不知如何应对了。
　　虽然没失礼于人前，但礼节也不甚堪对，殷复丹虽然于她诸多不满，但这个时候，自然也不能指着她来挑毛病。
　　“嫣儿，不必多礼。”段绫烬起身，上前一步搂住她的肩，虽是极为熟悉的宠爱，但这刻就连她都觉得不甚合适，连连躲闪着那些跟着投过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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