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因为没有时间概念，所以连身体里的血液就快流尽也是毫无察觉，大战过后是我拖剑离去的身影，天元之火烧光方圆百里，不仅将四匹恶兽困在其中，也教我浑身上下，无一幸免。

　　天圆地方，蛮荒这里显得尤为清晰，我的莫邪终是无力落地，下一秒便乏力倒下，伸手触及，是越发昏暗的视线。我以为不会痛，可是如今天元之火的烧伤以及恶兽留下的齿印爪痕，让我体力透支，血液流失，灵力也一步一步溃不成军。

　　痛而冷，更有晕眩却是难以昏迷的苦难，让我再也难以挪动一步。

　　平地振起，似是千军万马踏来，耳膜有些疼痛，迷糊中似是看到骑着混沌而来的金装铠甲。锋利的倒马突枪将我的霓裳挑起，我整个人被迫抬起上身，又是一根对枪，从脖颈处扫过，刺进血肉，鲜红滴下。

　　“天魔大人，看似是个活物，还有些仙气，要不带回去给你下酒？”

　　因为虚脱而迷惘的痛感，让我轻轻吐露一些喘息。如今我全身血肉模糊，尤其这张脸更是汗水浸透，乱发张扬，不知成了什么鬼样，竟让这些蛮夷看出仙身。

　　“……让我瞧瞧。”第一次听得真正魔物的声音，竟觉得那一声如漩涡深处传来的轱辘，听着格外有穿透力。

　　掌风挥过，教我半身不遂的躯体立马腾空翻过，正面朝上。这一甩一落，便立马觉得自己已经四分五裂，痛不欲生。混沌踏来，烟雾沉沉，长枪又是撩过我的乱发，混沌停下原地踏步，周身一阵沉默之后，竟是爆发出惊吼：“魔尊陛下！”

　　“什么？魔尊！”

　　“哪个魔尊？魔尊晴雪？”

　　“真的假的！”

　　“天魔陛下，她……”

　　身子凌空挑起，下一秒便落入铠甲之中，睁眼所及是一双兽爪，将我的头发尽数拨开，天魔的喘气传来：“晴雪？……”

　　我无从辩解，他将我怀里的佩剑取出，光线下拔出，莫邪锋芒尽露，众人又是惶惶道：“莫邪！是莫邪！真的是魔尊陛下！”

　　天魔收了莫邪，托起我的身体，我难以抑制的颤抖，揪心皱眉，身上的血水打湿他的魔爪，天魔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晴雪……你！你当真是……”

　　再也难以阻挡这份痛楚，我揪紧了混沌的毛发再一松手，昏了过去。

　　.

　　天魔，魔尊右翼，一万年前同阴魔乃是晴雪的左右手。天魔代理魔界大小事宜，乃晴雪一手提拔上来的得力助手，阴魔则是看着晴雪长大，与其说是教育指导她，倒不如说是将她引向邪路。昔日晴雪初恋泓琴，阴魔使出浑身解数，教她如何夺取男人心，还用了天魔做实验，结果导致天魔一朝沦陷，苦于单恋。由此总结，泓琴乃是天魔此生头号敌人，不仅夺取了晴雪的心，更是折煞了她的命。

　　虽然醒来，但我一直闭眼思考，如今天魔将我误认为晴雪，我是该继续装下去以保全自己，还是说清楚关系，逃生去找泓琴？

　　稍稍翻动身子，便牵引了一身的伤痛，龇牙咧嘴之际我还是考虑了先保住自己再说，以我现在的状况，若不承认自己是晴雪，只怕立马会被炖了吃掉。之所以这么早就醒来，完全是因为床帘外那一声声踱来踱去的脚步实在太令人困扰。

　　我一有动静，才想起身就被一股气息包围，天魔的样子比想象中来得诡异些，五官总算端正，只是曾经的天刑将他的脸型轮廓摧残得如同野兽一般。他伸手扶我，手臂残留着鳞片，更有蟒蛇一般的皮肤，看得我一身鸡皮。泓琴记忆里的他是神秘而可怕的，他与晴雪朝夕相处，指责她的顽劣又是倾心她的一切，教泓琴曾经嫉妒的死去活来。之所以泓琴说做什么我都陪你，就是不喜欢天魔过多陪伴晴雪，将她的芳心捕获。天魔的年纪小于晴雪，打小便为了争取在魔界占得一席之地而刻苦努力，后来目标变成了晴雪，更是日夜卖力，千百年后才得以与晴雪同座，看这经历，倒和我有些相似。

　　如今天魔扶着我，一手端过下人递来的药丸，一手从怀里取出丹药，声音浑厚浓重，却也不乏温柔道：“晴雪，吃下去。”

　　我沉默着喝下，瞧着丹药有些熟悉，倒像是曾经在玉蟾宫偷得的浣颜丹，我犹豫一阵道：“不用了，你留着自己用吧。”我看他浑身都是神农鼎的毒药留下的伤痕变异，光是瞥过就有些恶心。难得这蛮荒还有浣颜丹，肯定来之不易。就连旁边的下人也是接茬道：“天魔大人，魔尊擅长天元之火，用不着浣颜丹，您为这一颗丹药奔走几百年，好不容易……”

　　天魔却是将药丸一下塞进我的嘴里，怒道：“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如今一身仙魔之力尽毁，元气散乱，从弑神柱上跳下没死已经是福大命大，你落得这般田地到现在还不懂反省，反倒是关心我！你以为自己还是昔日不可一世的魔尊？”

　　这家伙真是奇怪，说着说着就跟吵架一样，我打住他道：“你倒不介意自己变成这副样子？”

　　他一把推开我，挥袍站起：“我又不是泓琴那小白脸，长相能做什么？能带你我走出蛮荒复仇？”

　　我着实佩服他的豁达，想我当初只是毁了半边脸颊就一百年没出过月宫，跟他比起来果真是脸皮薄的很。说到泓琴，他又是愤怒得坐回我身边，恨恨道：“若不是阴魔抓了他，我肯定将他折磨到死去活来。”

　　我的眼睛霍得睁大：“阴魔？他在阴魔那里！”我一撩被子，就被他打压下去，“到现在你还想他护他！他害了我们魔族，你还不知悔悟！”

　　我纠结不已：“都过去一万年了，也不全都是他的错……”

　　那长着尖角的下人凑上一句：“我支持天魔大人，事到如今魔尊决不能再顾儿女私情！”

　　我爬起来推开天魔，“跟你们说不清，总之他对我很重要，你们要还认我这个魔尊，就帮我将他找回来。”

　　天魔道：“不用找了，阴魔不会放过他的，他害了你，就该付出相应的代价。还有……他已经疯了，连你都忘了，这样的人你还执着什么！”

　　“就是他失忆了他疯了傻了我才要找到他，你不知道六界发生多少事，反正我同你讲不清。你快点带我去找他，不然我自己去！”

　　天魔看我起身更衣，也是下了最后通牒：“你走出这里一步，出了事别指望我再救你。如今你已经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魔尊了。”

　　我看他一眼，那眸子似有绝情，更有隐忍，甩了袖子道：“不救就不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管得着吗？”

　　我正要奔出去，一下了就被他从身后拎起，扔到床上，怒道：“好好待着！我出去一趟！”

　　尖角小妖无奈叹气道：“天魔大人你总是拿魔尊没辙，怪不得连阴魔大人也要嘲笑你了。”

　　天魔吊过小妖的尖角：“你也给我啰嗦，还不去准备准备去那女人那里！”

　　“是是，大人你松手啊！”

　　天魔离去后，我从服侍我的一只河马状的妖怪中了解到，天魔能在蛮荒争得地盘，差不多是用了两千多年。如今的蛮荒可分四区，中部往南是一些恶兽聚集地，通常攻击异类，捕食新来的罪人；西边一大片听闻是一名堕仙伙同上届战神打出的天地，他们驾驭灵兽，一直在策划逃出蛮荒，应该说，这里的人无疑不想离开；东部一区便是天魔的领地，天魔入驻蛮荒之际受了重伤，至今还未恢复得当；北边一点乃是阴魔领地，携着三千妖众，所向披靡。

　　上届战神乃是帝轲星转世，因为恃才傲物，不把天帝放于眼中，又是得罪诸多仙家，于数百年前触犯禁爱一条，天帝便趁机重责，将他赶到了蛮荒。而那所谓的堕仙，名曰月魁。这个名字不陌生，当年天庭琴舞书画四大仙人，舞仙便是她，与饮雪并驾齐驱。倒不知她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竟被赶到了这里。

　　我徘徊等待，越等越焦虑，我怕天魔在阴魔的指导下，知晓我并非晴雪，不仅救不了泓琴，更会搭上自己的性命。直到那河马欢天喜地来报：“陛下陛下，大人回来了！”

　　我迎接出去，却见一身风尘仆仆的阴魔赶来，大吼着：“小雪呢！她人呢！”

　　我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刚想去接从小妖身上倒下来的遍体鳞伤的泓琴，却是被阴魔一掌拦住，不由分说便挥出变神咒，想将我打成原形：“小雪早在一万年前就已经灰飞湮灭了，你这小妖居然敢冒充魔尊！”

　　我踉跄倒地，天魔扶住吼道：“疯婆子！她就是晴雪！”

　　变神咒无法让我现出原形，阴魔钳住奄奄一息的泓琴，“你究竟是谁？连我的变神咒也能攻破，你找他做什么！”

　　我被天魔半搂着，看一眼难于解释的天魔，垂丧的眉眼忽地振作起来，莫邪顷刻夺命而出，横驾在天魔的脖颈，冷声道：“把泓琴交给我！否则你的搭档会立刻死去！”莫邪按进一分，鲜血溢出。

　　天魔怔住，阴魔的长发纷飞，似是功力散出一般：“自小雪出生我便照看她，你不是晴雪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目标是泓琴，为何？”

　　我眯眼，不同她解释：“我只数三下，要的就是泓琴——一！二！三！”

　　阴魔将泓琴一掌扇出，我亦是同时灵闪开去，接住泓琴，背上突击一掌，天魔大声呼喊：“不要伤她！”

　　鲜血顿时喷薄而出，我携泓琴搭在肩上，烟紫霓裳随着我的戾气张狂，莫邪划过周天，阴魔防守后退：“混帐！居然连莫邪也一并被你掳去！”又是冲着无动于衷的天魔喊道：“还不让你的人动手！她不是你心心念念的晴雪！”

　　我拉着泓琴后退，如猛兽一般注视周围剑拔弩张的局势，咬过剑锋，以灵血咒引发天元之火，在指尖跳跃，要挟道：“谁敢跟来，我便让他葬身火海！”

　　天魔上前一步，于心不忍道：“晴雪，你在做什么！”

　　“都说了她不是晴雪！”

　　我横抱过昏迷不醒的泓琴，低头瞅一眼他的状态，最后掠过天魔的痛心，道一句：“抱歉！”便是瞬间移动，原地消失了。

　　东方北方都不宜久留，因为魔界余孽皆是想找泓琴报仇，中南部妖兽横行，我自己活命已是奇迹，要保护一个泓琴更是难上加难。思来想去，如今也只有去帝轲和月魁那里避避难了。既是同道中人，看在天庭的面子上，也该收留下我。

　　阴魔带着三千妖众穷追不舍，我亦拿出结魄灯，召唤鬼魅，力量虽弱，阻挡一时半刻还是可以。我盲目的往西面逃亡，却想奔走数十里竟是悬崖峭壁，天意弄人。

　　泓琴略有复苏的迹象，看他衣衫尽破，鞭伤无数，定是受了什么惨不忍睹的酷刑，便将他护在怀里，退一步邻近深渊。收回三千鬼灵，阴魔已经逼近，我与泓琴穷途末路，无计可施。

　　我略微朝下看去，只见千丈深渊，不知御风有没有这个能耐撑到底。现下我灵力残余不多，体力也快透支，只能赌一次运气。

　　天魔亦是随后赶到，对于我的身份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她是晴雪，她一点未变！”

　　阴魔冷眼相待：“放屁！我照顾了晴雪几千年，会不熟悉她？晴雪脸上没有伤疤，也无需用灵血咒引发天元之火，你这个蠢货！”

　　我勾唇冷笑：“诚然，我不是晴雪，但也不会让你们轻易抓获！”我抱了泓琴在怀中，退三步转身毫不犹豫的跳下，御风离去，身后传来天魔极度绝望的吼声以及阴魔的咒骂。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