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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飘摇2
既名寿筵,一应歌舞杂演,当然均是讲求富贵圆满,美则美矣,只是就如这案上的宫式佳肴一般,总是同一个精致绵软的滋味,不敢逾矩半步,吴持初时还有些兴致,看到后来,不免生了倦怠,看看一旁的温奇,也是心不在焉地,几乎要趴到桌上去了,不觉对这品味相投的小世子,大有好感,低声与他聊了起来。无非是读了些什么书,几岁习武,现在学到哪种程度了,襄阳可有趣之类。温奇乖巧地一一答了,免不了也要回问几句。吴持比他年长许多,见识过、学过的东西,自然也要多得多,温奇一边听一边赞叹,目光真挚,表情热切,满脸佩服,正是寻常小男孩崇拜兄长的套路,偏生向来自负的吴持就吃这一套,不无得意地道,日后在临安相处的日子多着呢,有空了尽管来找他。言外之意,便是罩定了这个小兄弟。
邻桌的方攀龙,目不斜视,却不知不觉之间,凝神屏息,将他们的问答听得一清二楚,良久,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怔忡了一下,随即生出滋味莫名的酸软之意来。
那个男孩,年纪小小,便已经学会如何让身边人对他生出亲近信任之心、如何将周围的力量化为己用了。
究竟是因为姬瑶花教得好,还是因为,这样年幼,便孤身离家,父母亲人,都远在千里之外,临安城中,又有无数不善的目光在暗中窥伺,所以不能不尽快长大呢?
酒至半酣,楼下乐声重起,格调已变了,虽然仍是喜庆之意,却平添了一种肆意飞扬之气,仿佛原野上漫天铺展开去的花海,无拘无束,无边无际。在座者多有常年赏玩乐舞者,这样别开生面的乐声一起,不觉停了杯箸,注目场中。
吴持只觉这乐声似曾相识,探头望了一望,讶异地道:“我认得,这是大理来的那班歌舞伎,在合州演过三场的!”他很是喜欢那种酣畅淋漓的张扬乐舞,还有那些乐人的五彩斑斓、银光灿烂的衣饰,记忆深刻,所以即便这些新上来的乐人衣妆并不特别,他仍是一听之下便认了出来。停一停,忍不住又说道:“今夜是长公主寿辰,苏苏姑娘应该会上台的。”
对于吴持语气中不知不觉透露出来的那点眷恋与倾慕,朱逢春等人恍若未觉,谭主事皱了皱眉,温奇则很恰到好处地接上了一句:“大理的歌舞伎怎么会到临安来?”
朱逢春答道:“应该是跟随大理的国使来此。”宋金之间,无论是和是战,于大理都祸福攸关,宋金和议将成之事,想必已经传到了大理,所以大理最近特遣了一位国使,以采买瓷器为国主贺寿为名,前来临安,日前才刚入住驿馆,国使的随行之人众多,并非全是官身,不便住在驿馆,故而都各寻去处,行商自有相熟的商号接待,游学士子去了翰林院,其他人则自寻了客栈安置,这班歌舞伎料来也在其中。
此时乐声渐低渐微,一队女伎自角门处徐徐走出,一色的浅碧色衣裳,长裙曳地,长发低挽,鬓边斜插一枝粉芍药,衣饰简洁,粗看之下并不出奇,但是再细看一看,袖管腰身,都比寻常女子窄上一两分,只这一两分,便将这队女伎柳条儿一般纤细柔韧的身形,衬托得几乎令人惊心。
而那队女伎,行动之间,悄无声息,举手投足之际,十八人竟如同一个人一般毫无二致,绝不会有一人抬手时高了一分,又或者屈身时低了一寸。
四面楼上,一时间尽皆屏息而待。
十八名女伎,歌声甜蜜,舞姿如同那流淌的蜜糖一般舒缓,唱的是一位鲜花一般美丽的姑娘,她的面容如何明媚鲜艳,她的腰肢如何多情柔软,五彩蝶儿见了她,都害羞地敛起了翅膀,百灵鸟听了她的歌声,也要羞愧得不敢开腔,苍山洱海畔,多少英俊少年为她神伤,流连不去,只为得到她一点温柔顾盼。
女伎咬字清晰,歌词浅显,又兼反复数遍,在座之人,自是都听清楚听明白了,也正因为此,脸上神情,多少有些尴尬。这样坦白直接地向长公主献媚,却似乎丝毫不知,应该赞美的是长公主的贤淑文雅与皇家风范,而不是一味只宣扬姑娘有多么美丽多情、有多少英俊少年为她倾倒。
长公主脸上微微有些红,不太自在的别开了目光,心中却欢喜得很,不忍责怪这些大理乐伎唱词不妥,只向身边的侍女道:“难得这些乐伎远道而来,又不是咱们中土人氏,不太懂临安的风俗,也是难免。好生打赏了罢,有什么不妥,私下里同她们说说便是,别折了她们的颜面。”
那侍女会意,吩咐下去,自有人去操办。
一曲唱罢,女伎与乐工相继退场,却独独留下一名吹笛女乐,那女乐方才坐在灯光不及的角落里,又披着暗绿斗篷,竟是无人注意,此时掀开斗篷站到灯光明亮之处,方才见到她的真面目,妆扮与方才那十八名绿衣女伎,并无二致,只是眼波流转处,水光潋滟;腰肢轻摆时,柔若无骨。
温奇赶紧拖住吴持的衣袖:“这就是苏苏?”
吴持点一点头,低声说道:“听说苏苏每次登台,都有新意。只不知这一回她要做什么?”
眼看她拖着裙裾缓缓登台,眉目生辉,含情带笑,别有一种妖娆恣肆,偏生又若不自知一般,顾盼自如,视线所到之处,那些定力不够的看客,被逼得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方攀龙却微微皱起了眉,心中警兆忽生。
没有人注意到,苏苏走路的时候,看起来风摆荷叶似地,裙裾水波般起伏不定,实际上,苏苏的步子恍若在水面滑行一般轻盈缥缈。
苏苏在台上站定,团团一揖,这个礼行得不伦不类,而且豪放得就如同男子一般,却又毫不生硬忸怩,倒让看不惯她那种妖娆姿态的长公主和一众命妇,都笑了起来。
苏苏也不言语,只随意踏着舞步,哼唱着方才的双飞燕调,歌声清扬明亮,带着漫不经心、无忧无虑的欢喜,同时举起手中短笛,停了一停,左手在短笛上轻轻一抹,随之一扬,数朵鲜花随手飞向空中。初时动作尚轻缓,惟恐众人看不清楚,越到后来,手势愈快,脚下舞步愈急。一时间台上只见漫天飞花,似兰非兰似桂非桂的花香阵阵飘拂。
一曲将完时,苏苏双手一合,随即拉开,手中短笛已化为一株碧绿的小树,栽在小小玉盆之中。
苏苏略一曲膝,朗声说道:“恭祝长公主身如药树,百病不侵;颜若鲜花,岁岁芳华!”
四下里寂静了片刻,随即一片叫好声。
仔细论起来,苏苏这一手无中生有,并非独一无二的绝技,只是她姿势优雅,动作迅速,态度从容,更兼美貌如花,这就太难得了。
喝彩声中,方攀龙手中银箸弯折的轻响之声,细不可闻。
身如药树,百病不侵;魂若鲜花,岁岁芳华。
这是药王庙与巫女祠的送神曲。
现在却被苏苏揉在一处,略改一改,用来为长公主祝寿。
而苏苏在说出这句话时,还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他一眼,明明白白揭示了她的身份来历,也揭示了她对方攀龙真正身份的知晓。
曾经的药王庙与巫女祠,世世为敌,代代相杀,姬瑶花曾经笑吟吟地对方攀龙感叹道:巫医本同源,相煎何太急。
终于,当阎罗王与韩起云在姬瑶花的一手推动之下,相携远走南荒十余年之后,一个可以轻松自在地将药王庙与巫女祠的送神曲同时唱出的女郎,出现在世人面前。
是谁将她送到临安来?送她来究竟想做什么?
方攀龙怔忡之间,眼角余光,却见温奇正狡黠又得意地对着他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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