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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骑射惊马入怀
马车停在大门口,云袖便迎了上来,“小姐。”
卫璇扶着她的手走下轿辇,一边往府里走去,一边问:“卫竹回来了吗?”
还不等云袖回答,卫璇就在院子里看到了卫竹的身影。
云袖道:“回小姐,回来了。”
卫璇道:“嗯。”
卫竹看到卫璇回来,也朝她走了过来。
卫璇正欲开口让他随自己到内室叙话,王睿安忽然从旁边冲了过来。
“卫姐姐!”
他如今个头窜得快,这一扑力道不小,卫璇被他撞得向后踉跄了一下,幸好云袖在旁及时扶住。
卫璇稳住身形,无奈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安安,你如今长大了,力气也见长,我可经不起你这么扑了。”
王睿安却像没听到,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袖,仰着头道:“卫姐姐,你感觉还好吗?有没有事啊?昨天那个人他咬你咬得痛不痛啊?我看你都痛得在叫……”
卫璇不等他说完,一把捂住他的嘴。
卫竹也听到了这话,脚步一顿,目光在卫璇身上逡巡。
卫璇皱眉,“啧,你这孩子……”
人笨就算了,还热心肠,什么话都说。昨天的事一直记到现在。
她感到一阵无语,心下决定,改日定要好好跟这半大孩子讲讲,那并非是什么“咬人”。
“少管这些,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我且问你,前几日冯女史布置给你的《千字文》临摹,你可完成了?若是没有,小心她明日来了检查,打你手心。”
卫璇这才发现自己还堵着他的嘴,回应不了,便把手收回来。
王睿安的嘴巴被放开,才嘟囔道:“冯姐姐才没你这么凶……”
卫璇被他气笑了:“行啊,我最凶,那你最好别整日粘着我。”
王睿安立马摇头,说:“不要,我就要姐姐,我只喜欢姐姐,哪怕姐姐凶我,我也只喜欢姐姐!”
卫璇是真的不理解,平日里对安安态度最不好的就是她了,而这孩子竟然还能这么喜欢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卫璇不跟他过多掰扯,只道:“云袖,带他去书房,看着他把今日的功课做完。做不完,晚膳就只要清粥小菜。”
“是,小姐。”云袖忍着笑,上前拉过不情不愿的王睿安。
卫璇打发走了这小祖宗,才觉得耳根清净了些。她转向一直静立等候的卫竹,道:“去沁芳别业。”
沁芳别业是云夙名下的一个私人跑马场,被卫璇要求借给她用来练习的,虽然不是非常大,但总有个地方用。
卫璇又登上马车,在踏入车厢前,她侧头对卫竹道:“你上来。”
这是一项破例。卫竹抬眼,对上她的目光,没有多问,跟随着上了马车。
车厢帘子关上,马车缓缓启动,驶向沁芳别业。
车内,卫竹在她侧对面的位置坐下后,卫璇就开口道:“说吧。”
卫竹会意。他开始低声言简意赅地汇报近期往返潼关峪练兵点的情况。内容包括新募兵员的素质、那七十名前朝旧部操练的进展、云夙派去的教头所授战阵的优劣,以及峪内粮草军械的储备现状。
又问了下,得知并没有多少新兵员,卫璇只能道:“好吧。辛苦了。”
卫竹道:“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倒是主人近来似乎颇为‘操劳’,想必比我这等奔波,更需耗费心神。”
他这话说得含糊,并未指明具体何事,但那语气里的怪异之处却微妙地渗透出来,“属下岂敢言苦。”
卫璇道:“我岂非一直如此?”
卫竹鼻子里呼出一口气,不住点头:“对,你说得对。”
到了沁芳别业,依然是有两三名沉默干练的仆从在此等候。
见卫璇下车,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上前行礼,并不多言,只躬身引路。穿过一道门,眼前豁然开朗,一片修剪平整的草场映入眼帘,旁边是马厩,寥寥数匹骏马正在其中悠闲踱步。
“卫姑娘,按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管事示意,一名仆妇便捧上一套衣物。是一套更利于活动的胡服式样,窄袖、长裤,以及一双皮质短靴。
卫璇接过,转入一旁的厢房更换。再次走出时,已是一身利落打扮,长发也被用一根玉簪绾起。
卫竹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问:“还是‘惊骁’?”指的是卫璇常骑的那匹脾气略显急躁但脚力极佳的骏马。
“嗯。”卫璇点头。
卫竹牵出惊骁,检查鞍鞯、肚带。一切就绪,他习惯性地弯腰,伸出一只手。
卫璇踩上他稳如磐石的手,利落地翻身上马。在她刚坐稳后,卫竹也借力轻盈跃起,落在她身后。双臂从她身侧穿过,拉起缰绳,将她稳稳地圈在了自己胸膛与马鞍之间有限的空间里。
不管卫璇已经让他带着自己骑多少次了,卫竹总是会在两人中间刻意留一些距离,也就是尽他所能挨得不那么近。卫璇每每心里都要吐槽一番。也亏得他手臂长,还能够得到缰绳。
“今日先跑两圈,活动开。”卫璇下令。
卫竹低应一声,轻夹马腹。惊骁如一道离弦之箭,窜了出去。
风掠过耳畔,吹起卫璇鬓边的碎发。卫竹骑术极精,纵使惊骁速度惊人,在他掌控下也平稳非常。
两圈很快跑完,按照惯例,接下来该由卫璇独自练习,他在旁策指导。
卫竹刚要缓缓勒停马匹,速度将降未降,惊骁的前蹄似乎踏上了草皮下的一处微小凹陷,马蹄一软,整个马身不受控制地向前猛地一顿,一扬。
卫璇正放松了心神准备停下,猝不及防之下,身体被惯性狠狠地向后抛去,结结实实地撞进了身后的怀里。
“唔…”
后背传来的撞击感清晰无比,与此同时,腰臀间似乎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卫竹的反应很快。几乎在马失前蹄的瞬间,他环在她身侧的手臂收紧,将她固定在自己怀中,同时凭借腰腹之力,硬生生稳住两人一马的平衡。惊骁也只是颠簸了一下,便被他控制站稳。
马匹站稳了,但卫竹的手臂却没有立刻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呼吸在她头顶变得些许粗重而急促。
卫璇似乎能感觉到他胸腔内心脏剧烈的跳动,隔着衣料撞击着她的背脊。
“……”卫璇微微蹙眉,刚才腰间那转瞬即逝的异样触感让她有些疑惑。那不太像匕首的柄,平日里也没见他挂什么首饰……
她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想回头看看。
她这一动,卫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臂,翻身下马。他落地后立刻背过身去,牵住惊骁的辔头,只留给卫璇一个背影。
卫璇问:“你怎么了?”
卫竹道:“没事。”
卫璇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女孩,看着他异样的反应,再联想到刚才那奇怪的触感,心里隐约划过一丝模糊的念头。但她又觉得这事发生在卫竹身上不太可能。
或许……真的只是他藏在身上的什么暗器?毕竟他武功高强,有些非常规的武器也不奇怪。
这么一想,她便释然了,将那点异样抛诸脑后。
“没事就好。”她自行调整了一下缰绳,“看来今日这马是跑不得了,你先带它回去好好检查一下,顺便和这里的人说一下草坪修缮问题。”她翻身下马。
卫竹应了,他头也没回,牵着马走向马厩方向。
卫璇则转身走向草场边的箭靶区。那里摆放着一张小巧的骑弓和几壶箭矢。
挽弓、搭箭、瞄准。卫璇屏息凝神,手指一松。
“嗖——”
箭矢钉在靶子上,大约在六、七环的位置。
她对自己的箭术有自知之明,能稳定发挥就行。她又接连射了几箭,成绩大抵如此,稳定在了一个“尚可”的水平。
正凝神准备再射一箭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卫竹已经回来了,正静默地立在不远处,目光落在箭靶上。
卫璇放下弓,侧头看他:“检查完了?”
卫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低沉冷静,“嗯,马匹无恙,草场凹陷处已命人标识,稍后填平。”
“好,”卫璇应了一声,重新举起弓,一边瞄准一边随口道,“你既回来了,就别光看着。总在旁边说些‘臂要平’、‘心要静’的空话。既看出问题,便上手。”
卫竹听后,便走上前,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他开口道:“你方才撒放时,右肩胛略有后缩,致使发力不畅,落点便偏右。”
卫璇依言调整,又射出一箭,果然比之前更接近中心。
“这样?”她问。
“仍需微调。”卫竹道。他迟疑了片刻,还是上前一步,伸出右手,将掌心虚虚地贴在她右侧的肩胛骨下方。
“放松此处,引而不发,感受背阔肌发力。”他的声音近在耳畔,比平时更低沉几分,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卫璇依言感受着引导,引弓、撒放。如此又射了几箭,虽比之前稳定,箭矢却总在红心边缘徘徊,差之毫厘,难以更进一步。
她放下弓,轻轻呼出一口气,看向身旁的卫竹,道:“光说我未必能体会,你来。”她需要对照模仿。
卫竹没有推辞,接过她递来的弓,引弓、撒放。
“嗖——!”
箭矢破空,带着一声短促锐响,钉入了远处箭靶的红心,尾羽微颤。而他看起来只是随意一发。
卫璇看着那感慨:“真准。”
卫竹道:“你多练习也可以。”
卫璇往他身后看了看,道:“你离远一点,站到那里。”她指了一个更远一点的地方。
卫竹便转身走到了她所指的位置。
卫璇:“再射。”
又是一发,精准命中。
卫璇看着那兀自颤抖的尾羽,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问道:“若是蒙上眼睛,你还能射中吗?”
卫竹没试过,却道:“可以。”
卫璇笑道:“口气不小。”
她话音未落,忽然上前一步,逼近卫竹。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手指灵巧地探向他腰间,倏地解开了他腰带的活扣。
卫竹瞪大了眼睛,“你干什么?”下意识便要后退。
“别动。”卫璇命令道,“弄得我要轻薄你一样。”
她手下不停,将抽出的黑色腰带对折,形成一条不透光的布带。
而那失去了腰带束缚的玄色劲装,瞬间宽松了许多,衣襟微敞,隐约勾勒出他精悍的腰腹线条,平添了几分难得的落拓不羁。
卫璇抬手,用那还带着他体温的腰带,仔细蒙住了他的双眼,在他脑后利落地系紧。
“好了。”她退开两步,声音里含着一丝看好戏的兴味,“来吧。”
视野被彻底剥夺,陷入一片纯黑。卫竹还来不及细想这动作为何让他感到如此熟悉,在听到她的指令声后,有些无奈,也进入了准备状态。
他微微侧首,耳廓轻动。整个草场万籁俱寂,唯有风拂过草尖的沙沙声。
他举弓,搭箭。动作依旧稳定,没有丝毫迟疑。那松垮的衣衫随着他的动作,更显出一种随性的张力。
“嗖——!”
箭矢离弦,破空之声比视觉在时更为锐利。
“咚!”
一声闷响,又是箭簇深深楔入靶心的沉稳之声。
他甚至没有去确认,在这一箭刚射出时,就能知道是否射中。但是半晌没听见卫璇出声。
卫竹摘下眼上覆着的腰带,发现卫璇站在那里,拖着腮,一脸深思地看着他。
箭一如既往的正中靶心,跟其余几支箭挤在一起,像开花一样。
卫璇忽然开口道:“你之前说的‘背阔肌发力’,但我一直找不到那个引而不发的临界点。会不会是因为我的肩,在最后关头会不自觉地向上微耸,试图用肩膀的力量去推箭,而你的肩,却是向下沉稳,像是把全身的力都放在了弓上?”
卫璇发现,卫竹的动作看起来流畅至极,毫无滞涩,仿佛弓与箭皆是他身体的延伸。而她注意到一个细节:在他引弓至最满,即将撒放的瞬间,他持弓的左肩有一个微小却异常稳定的下沉动作,瞬间将所有力量都贯注于箭矢之上。
她一边说,一边模仿着他那个细微的动作,试图找到感觉。“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我的箭总是差一点气劲,显得稍浮,而你的箭却势大力沉,射得极稳?”
卫竹看着她比划的动作,沉思了一会,点头道:“是。”
卫璇走了过去,重新取箭搭弓。这次她刻意控制住右肩,模仿着他那下沉的感觉,心中默念不再是“发力”,而是“沉稳”。
弓弦震动,箭矢射出,带着前所未有的锐利气势,“笃”的一声,稳稳扎入了红心区域。
虽没有正中靶心,却已是她今日最好,甚至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
“如何?”卫璇侧头看他,眉眼间带着几分难得的沾沾自喜,“这个水平,怎么样?”
卫竹看着靶上的箭,道:“参加春蒐大典足够了。”
卫璇挑眉,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完全满意:“谁说那个了?我是问,比你如何?”
这个答案是如此显而易见。卫竹迎上了她的目光,也不存在刻意去哄着她,“你说呢。”
卫璇与他对视片刻,忽地轻笑一声,坦然接受了这份不言自明的差距:“行,我知道了。”
她并未气馁,反而被激起了几分好胜心,转身便欲再去取箭,继续练习。
见她如此,卫竹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调子,却难得地添了句评判:“较之月前,准头与力道,已不可同日而语。”
卫璇取箭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嘴角弯了弯,只应了一声:“嗯。”
夕阳已开始西沉,将两人的影子在草场上拉得老长。仆从早已安静地备好了返程的马车。
卫璇又练了一会,便准备返程了。这骑马射箭她也练了数月,不说出神入化,也能算是熟悉掌握,确实参加个春蒐大典是没问题的。
此次春蒐,乃是今岁重要的皇家典礼,并非寻常狩猎。除却开头的祭天仪程,真正的重头戏在于后续的围猎竞赛。
届时,天子亲临,诸位皇子更将亲自率领所属卫队或招募的好手入场,比拼猎获。
按旧制,除皇子宗亲与勋贵子弟外,文武官员、有爵位在身者,乃至宫中特许之内臣女官,会骑射者,皆可上禀请旨,参与竞逐。
这看似是晓勇的较量,实则更是圣心默察之局。天威难测,谁也不知陛下会将哪一次弯弓、哪一瞬决断,看作承继江山社稷的潜质。因此,无人敢懈怠分毫,无不竭力表现,以期在君父心中多添一枚筹码。
而卫璇,虽亦置身于此局中,所求却与他人迥异。
他人意在争先,她意,却在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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