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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雪前
任云卷云舒,世事变迁,这人界,唯有月明如故,万古不改。
越国。凡尘。王都。
月光照进床前,从窗中向外看去,夜间也如此明亮。
这人界的凡尘陷入了月色与美梦之中。
而凡尘之上,天地之间,命运在这无知无觉的美梦醒来之前,如日月又完成了交替。
韩立静静立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月光。
身为筑基修士,本就无须久眠。
但他通常都在潜心修炼。
要么是静心闭关,或是侍弄百药园的草药,又或许是在钻研功法。他一贯是将日子掰成许多瓣来过,只是因为同时过分恐惧和过分渴望。
唯恐自己还未得见大道尽头的风景,天地便在他的眼中忽而苍老。
修炼,是与天争锋。
身为伪灵根,韩立并不把筑基当作自己修炼的终点,而是依旧每日每夜勤修不辍,丝毫都不得喘息。
因此,被师父从金鼓原战场上,派到这越国凡尘,替他老人家守护其故交之后,反而是韩立自踏入仙途以来,感到最为悠闲的时刻了。
夏虫不可语冰,这样的冬季,院子里却还有鸣虫的叫声。
这自然是因为此处宅院主人秦氏,在越国富可敌国。这般人家,设下暖房饲养蝈蝈供王公贵族在冬日里听虫鸣,倒也并不稀奇。
凡尘俗世,富贵已极。如今一切都唾手可得。
想起自己最初不过是个想吃饱饭的孩子,如今居然也能在凡尘充作传闻中的仙人,韩立不禁摇了摇头。
“逍遥天地呵……若囿于凡尘,如何逍遥?”
修炼便是如此,即使凡尘的富贵权力对修士们来说唾手可得,却还是无法彻底放弃追求与天同寿的大道。
韩立以神识探查过全府,确定众人都陷入梦乡后放下心来。
只是他收回捏诀的手,却又伸出手去,接住了一捧轻纱一般倾泻而下的月光。
这样的月光,总叫他想起还在神手谷中的岁月。
那并不算是什么安稳岁月,可这月光似水,经年不改。
想起这心怀鬼胎,但终究成就他踏入这修仙之路的师父墨居仁,韩立心中生出一丝久违的波动。
年轻的修士在窗前垂下眼沉思,露出了过分沉重的表情。
摇曳的树影在他光洁的脸上投下一片不合时宜的阴影。
月下送风近窗前。
竟让他也感到一丝后背发凉微微的寒意。
如今这越国修仙界又算什么安稳之处呢?
想那越国七派与魔道六宗斗得昏天黑地,最终也要分个胜负。
而在金鼓原的漫天黄沙之中,韩立亲眼见到这无情的战场吞噬了过多修士的性命。
在离开金鼓原之前,他就听说七派中的天阙堡,为了保住一处门派所占的药园,竟然不惜直接舍弃了一队六个筑基期修士带领的数十个炼气期弟子的队伍,将其作为诱饵。
传达这位消息的修士对营地中凑在一起聊天的修士们啧啧道:“所谓的宗门,并不将门下低阶弟子的性命看得多么重要。哪怕是筑基期弟子,也不过是他们随手拿来填战场的沙砾罢了。”
不管旁人如何,此话如一阵寒风,彻底吹散了韩立心中隐隐约约的迷瘴。
在这静谧的夜里,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的黄袍修士皱起眉头,喃喃低语道。
“作为宗门弟子,修炼虽有宗门做靠山,但是高阶修士将低阶修士视若草芥。”
想到他在金鼓原所闻所见,韩立不由摇了摇头。
“这战事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停,若我一直呆在战场,不仅要费尽心思保全自己的性命,恐怕也没什么时间专心修炼。”
“更何况……阿贞告诉过齐云霄和辛如音,魔焰门也已经开始渗透元武国……如此想来,这天南大陆,实在是呆不得了。”
在这修士罕至的凡尘之中,韩立望向天边的银月,暗自思忖。
还好,只要辛如音可以成功修复古传送阵,凭借着大挪移令与古传送阵,人界天大地大,除了天南大陆,他总还是有修炼的地方可去的。
只是不知道,乱星海,又是怎样的一个修仙界呢?
也不知道,阿贞为什么知道乱星海,为什么在找古传送阵呢?
那点失之交臂的惋惜,在他心头如月下树影,此时正在夜风中摇曳不止。
月下这无端忧郁起来的修士叹了一口气。
“……可她如今在古剑门,是否还会愿意与我一道去无边海的彼岸看一看么?”
月下,阿贞莫名打了个喷嚏。
这一下打岔,使她没能成功躲开白浩之刺来的一剑。
二人正在雪林中练剑,万籁俱寂,唯有月光似水,经年不改。
眼看着阿贞就要被一剑刺穿肩头,白浩之急转两步向前,气沉丹田,腹中运气,剑势一转,刺向了阿贞头顶。
这一剑剑气激荡,打落了满树积雪和枝头梅花。
雪花与梅花纷纷而下,落在了向后顺势坐倒,茫然睁大双眼的少女身上。
“……抱歉。”
盯了会儿她头顶的雪花和花瓣,白浩之最终垂下眼,收回剑。
他向仰坐在雪地中的少女伸出了左手:“师妹,是我没收住剑。你没事罢?”
阿贞伸出手去。
少年的手温热干燥,或许是因为练剑的缘故,手心有些粗糙的茧子。
她不合时宜地走了会儿神,盯着自己握紧的白皙纤长的手。
顺从牵引的力道站起来,闻到那越发浓郁的玉兰香气,有些醺醺然的阿贞还在心里感慨道。
……并不像夫君的手,光洁如玉。
月下雪地银白一片,她眼前却浮现出一个遥远的紫色身影。
她垂下眼,呼吸一滞。
“师妹方才在想谁?”
少年清朗的声音中带着笑意,他背着光站在阿贞身前,表情在阴影里有些模糊不清。
他们收剑之后,这片天地便只剩还在颤动的枝头簌簌不断的落雪声。
……他离得太近了,闻起来太香了。
阿贞神色莫名地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见此,白浩之笑容微微一滞:“……阿贞师妹。”
虽然很难从这位白师兄的神情分辨出他的心情,因为他永远是那副洒脱阳光的笑容。
但是他此时语调已经变得凝重,阿贞直觉该说些什么。
于是她说:“白师兄,对不起,你闻起来太香了。”
话未说完,她又往后退了几步。
直到二人相隔一丈之远,她才停下。
今日月色皎洁,白浩之清晰看到她这才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向他看来,脸上又挂上了那种自以为是的一无所知的笑容。
但她的话让白浩之挂着笑的唇角隐隐抽搐:“我太香了?这就是师妹你一直躲着我走的原因?”
虽然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不信,但不知为何,他好像松了一口气。
阿贞眯起了眼睛。
他们二人在这子峰练剑已经一月有余,通常是从月升练到月落。
白浩之渐渐习惯阿贞随心所欲的剑招,偶尔还能艰难地指点两句。
虽然两人修为相近,但自从阿贞入门,剑术一道,就全仰仗白浩之与金明馨的指点。
后者之所以能坚持一月之久,完全是靠看不过去四个字。
金明馨对着阿贞常说的一句就是:“若是让你这样的剑修出了门,我古剑门的颜面何存?”
因此,金明馨颇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而白浩之,则是出于更为强大的责任感。
作为一名也才入门不久的筑基期弟子,他实在过于有责任感了。
阿贞独自呆在上邪峰的树顶看云时,听树下路过的弟子们这么说过白浩之。
说他因为散修出身,天赋又绝佳,因此太想在古剑门这天才剑修辈出的宗门争一口气了。
他们都说,他不甘心。
他们都说,他不甘心只是做一个亲传弟子,要将门中的权力尽可能收入囊中。但他也尽职尽责,恩威并用,所以笼络住了门中年轻的低阶修士们。
他们都说,他不甘心自己的散修出身,因此竭尽全力修行门中功法,连门中绝学太白化气手都是在最短时间内学会的。
可阿贞此时借着月色仔仔细细地盯着白浩之看,从发丝看到剑尖,从头看到脚,看得白浩之心里发毛,笑容僵硬。
她不这么觉得。
这少年眼底写满了她熟悉的,与另一位紫衣少年如出一辙的骄傲。
因着这丝熟悉,她不免逸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叹息。
“门中都说,白师兄是个好人。”
不妨这少女突然开了口,白浩之有些发怔。
听清她在说什么之后,少年眼中什么一闪而过,却只是如常地微笑以对。
“既然是门中说我如何如何,那阿贞师妹又如何看我呢?”
阿贞道:“我也觉得,白师兄是个好人。”
这少年不管出于责任还是不甘,都真诚地陪阿贞练了这么久的剑。
这位白师兄是个好人,门中低阶弟子都喜欢这个严厉又温和的少年修士。
但阿贞想起他之前讲述过去时漫不经心低垂着睫毛,眉宇间傲然隐隐飞扬而出的神色。
冰天雪地之中,有冷香随着风幽幽萦绕于鼻尖,久久不散。
阿贞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他持剑独立月下雪中,白衣胜雪,面容如玉。
月光下他洁白无瑕的侧脸莫名地静谧而秀美,垂下的眼睫浓密如蝶栖于花。
她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有些出神。
只是因为此时,阿贞想起了金明馨曾自称在门中排美人榜,眼前这位白师兄以从天降之姿冠绝榜首。
如今看来,果真是冠绝榜首。
眼前月色皎洁,白雪皑皑,少年姿容胜檐上月、山间雪、五更星。
“……师妹谬赞了。”
听到这淡淡的一句,阿贞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也说了出来。
“师兄不必自谦,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这个大家,又是哪些人?”
见直白到随心所欲的少女此时却敏锐地紧闭双唇,白浩之摁了摁自己突突跳动的额头,无奈地笑了出来。
“白师兄确实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修士之一。”
白浩之忽略这个之一。
虽然听着诡异,但也能算是这少女直白的夸奖。
可他噙着笑,还未开口,少女又接着道。
“但试剑大会上,白师兄,我一定会胜过你拿到第一。”
不是二人只凭剑术的对练,不是古剑门的门中选拔,而是云梦三宗联合举办的试剑大会。
这话让少年的笑容淡下去。
他不笑的时候,眉宇间的骄傲就过分凛冽。
这少女也扬起头看着他。
月光下她的瞳孔变得有些浅,眼光亮得惊人,但看向他的时候十分宁静又清澈。
他并未说话,只是无言地望着阿贞。
过了一阵,沉默的林间响起枝头积雪掉落的声响。
被这声响惊醒似的,月下的少年这才眨了眨眼,微笑道:“还是接着练剑吧,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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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宝宝们的营养液和雷
近年底非常忙,留言可能不及时回,也不能及时感谢宝宝们。唯有日更代表我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