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

　　一岁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年龄差，年长的对于让着弟弟这种说法不以为然，“不就差一岁吗？都是同龄人。”而遇到大事时，认知出现差别时，它的存在感会骤然鲜明，以潜意识的方式影响你的行动。
　　顾勉的父母很忙碌，长期在全世界到处飞，仿佛夫妻两个生完孩子完成组织任务就光荣隐退了似的。这不是顾勉青春期的小敏感，而是他们家庭生活的写实，顾爸顾妈常称呼对方为“同志”，“战友”，两双手交握在一起，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对方，语调激昂。
　　有幸得观的吕常在惊掉了下巴，那时他正在顾勉家的门廊处换鞋，后面刘铭不耐烦直催。
　　“他们家一直这样？”
　　“嗯嗯嗯，上梁不正下梁歪。”刘铭背地里蛐蛐，显然忘记了平日贯行的礼貌。
　　和众人想象的不一样，顾勉和刘铭、吕常在的家并不很近，大概自行车15分钟的距离，前几年他们的人生也没有任何交集。
　　应该也是有的，因为他们那片只有一处比较大型的公园，里面最大的蹦床是喜羊羊主题的，每天晚饭后那里都会成为一个巨型尖叫制造机。蹦床，秋千，小火车，积木和粘土摊，总有一处他们曾聚在一起过，说不定还结下过永远一起玩的约定。不过这种约定等到第二天就会被忘记，或者在哭闹着要去找小伙伴时被头疼的大人劝阻。
　　就算不是在游乐场，也可能是在超市，争抢过同一枚小玩具，在小卖部门口，为到底哪个奥特曼厉害而吵架，在小吃摊前的人群，努力伸长攥着皱巴巴纸币的手，高喊“阿姨，阿姨，我要一份一块钱的！”
　　不过他们正式认识是在四年级，顾勉所在的小学重新分了一次班，他和刘铭成为了同学，然后正正好目睹吕常在被狗追得慌不择路，最后被咬掉了一只鞋。
　　之所以说慌不择路，是因为吕常在朝着他们的方向跑了过来，然后被咬掉的鞋是刘铭的。而刘铭正巧和顾勉待在一起，不是因为刚开学他们就看对了眼，结拜为兄弟，而是纪律委员正在训斥班上的捣蛋鬼，红臂章一荡一荡的。
　　刘铭完全吓呆了，想到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气得快哭了，而负责把狗赶走的顾勉躺在一边喘气，咯咯咯傻笑。把鞋子捡回来的吕常在点头哈腰地赔罪，作势要帮刘铭穿上，挨了愤怒的一拳也不生气。“真哭了啊？”，他凑近了仔细瞧，毫无疑问又是一拳。
　　可打完人刘铭又犯了难，因为吕常在介绍说他是三年级5班的，比自己低一个年级。欺负弱小，这不符合他的原则。
　　“我叫刘铭，和这小子一样，四年级6班”于是刘铭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放软了语气。
　　“顾勉，本大人是也！”躺地上的人举起了手臂。
　　后来的人总觉得像他们这样的关系应该从小认识才对，邻居或者家住在附近，家中大人是熟识。他们也从未向他人提过这段过去，喔，章探之是个例外。
　　“这太不合理了，脑子是有多大的病会因为这样的事故玩到一起去啊？”吕常在吹啤酒罐
　　“这说明你们本就是一丘之貉。”章探之的话引起了三人的共同抗议。
　　因此尽管已经去了很多次顾勉家，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顾爸顾妈，吕常在还是很震撼。
　　顾勉倒是照例傻笑，这孩子从小傻到大。
　　Z市的冬天很难熬，鹅毛大雪混着北风，刀子似的，顾勉的父母本来答应了一起过年，却因为临时有事不得不马上起飞。
　　候机室里空调很充足，小顾勉的脸蛋红得像个苹果，戴着卡通熊的耳罩，这是他的新年礼物。
　　两个大人笑容灿烂，不停地逗着他，气氛却有种小孩读不懂的微妙。
　　“爸爸妈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顾勉虽小，但已经懂得新年意味着团圆，而他已经两年没有和父母见面了。
　　顾爸戴着滑稽的怪兽头套，顾妈戴着顾勉最喜欢的迪迦奥特曼变身腰带，他们对视一眼比出一个奇怪的poss，“等我们打完怪兽就回来啦～”
　　顾勉一个劲点头，没有哭也没有闹，更没有辩解他早就过了相信光的年纪，他只是说，“我相信你们。”
　　爸爸妈妈希望他们的宝贝儿子天天开心，于是顾勉就假装没看见妈妈背过身时发红的眼眶，笑得像个弱智。
　　就像顾爸顾妈不知道儿子已经从奥特曼移情别恋到火影忍者一样，他们寄来的衣服对顾勉来说往往不合身，裤腿短了一截，或者胳膊肘抬不起来。
　　孩子变化得太快，当父母的来不及陪伴，一晃神自己先老了。
　　所幸少年抽条，身形还来不及厚重，裤子虽短顾勉当七分裤也高高兴兴穿出门了，反而有几分不羁洒脱，尤其当这条裤子是幼童卡通风格的时候。
　　其实顾勉内心挺不喜欢长高的，因为每次兴奋地拆快递，然后发现爸爸妈妈寄来的漂亮衣服自己穿不了后，总是非常失望。不过当他的身高逐渐在同伴中突出，他的情绪又逐渐扭转了。
　　他出生时的基因检测报告是alpha，他将比一般人更加强大，会享受这个社会隐形的优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对不公视而不见。父母，奶奶，所有家人，吕常在，刘铭，自己要快点长高然后保护他们呀！
　　“阿勉你是一个alpha，绝对不能欺负弱小，要比所有人都坚强，然后保护大家喔。这是你的责任！”见面的机会少，父母只是摸着儿子的脑袋，说着一些最朴拙的，让外人发笑的道理。
　　顾勉从不觉得孤独，因为他的父母将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给了他，一个纯粹的灵魂。心心相印，他知道父母一直和他在一起。
　　更何况还有因此被吸引的许多朋友，高傲的刘铭，敏感的吕常在，笑声填满了放学回家的小路。
　　每次刘铭在门口捡到一只吕常在的时候，刘铭负责冷静地怼回去，舌绽莲花，而顾勉负责一蹦三尺高，张扬声势。吕常在之所以每次毛都被捋得顺顺的，显然不是刘铭这个死傲娇的功劳，而是因为顾勉的仗义和安慰。每天捋完这个捋那个，也就顾勉能干这份活了。
　　干坏事被抓包，顾勉第一个站出来顶罪，有人想要打架，顾勉总是下意识将二人护在身后，分享零食，顾勉自己吃得最少也从不抱怨。
　　以至于后来吕常在分化成alpha，顾勉整个崩塌了，用吕常在的奇妙比喻，就像捡了一只黑猫回家，满心希望它变成美少女，然后一天发现这是只公猫。
　　“不要这么死板嘛，我们首先是朋友然后再是不同性别，谁规定alpha就必须保护别人？谁乐意接受似的。”吕常在勾着顾勉的脖子，满不在乎。
　　“是这样”刘铭凑过来，拍了拍吕常在的肩膀，“弟弟就是弟弟”
　　顾勉在心里悄悄点头，识趣地没有在爆炸的吕常在头上火上浇油。
　　尤其遇到章探之后，三颗超级大脑共同运作，顾勉越发小脑萎缩，弱智得越来越真情实感，拍着肚皮嘴里阿巴阿巴，就快退化成胎盘了。
　　然而他想法的又一次改变是在第一次看到发情期的章探之时，虽然打了抑制剂，omega在这个时期总比平时脆弱。
　　“我来吧！”他轻松地抱起纸箱，章探之扶着墙壁歇了一会然后道谢，顾勉知道这个纸箱对平时的章探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那可是章探之！回到教室后顾勉难过了一整天，比考试不及格难过一万倍。
　　难过的原因是，那个纸箱即使再重三倍他也能轻松搬起，而他的朋友，章探之，永远也做不到。
　　这已经是比较温柔的说法了，更残酷的他不敢想。
　　他想他慢慢懂得父母的话了。
　　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对章探之佩服得五体投地，并坚定地认为章探之必将成为全国人民的骄傲。以至于吕常在提到想象章探之未来和一个alpha结婚生子的时候，他和刘铭不约而同地五雷轰顶，完全不能接受。
　　顾勉分化以后众人终于发现这个逗逼……长得非常好看，一时间人仰马翻，散落一地挖出的眼珠子，只有原本就发现这个事实的同学们激动地炫耀。
　　班草，级草，校草……赞美和关注涌了上来，质疑和自以为的打抱不平也接踵而至。
　　“可惜长了张嘴”
　　“稳重一点才好”
　　“哎，好好的冰山男神的人设毁了，不然纪戎羌怎么可能压你一头？”
　　“呜呜，果然只有纸片人才是完美的，亏我以前还拿他当代餐呢。”
　　“给你机会不中用，我要是有他那样的脸蛋和人气，什么刘铭、章探之，都是我小弟。”
　　顾勉乐得吃瓜，然后看刘铭1v100，为自己出气，尽管这又会被评价为“没出息”。
　　对于刘铭的训斥，他从来照单全收，不会反驳的。而对于吕常在和章探之，他更知道不用自己操心，但他绝对会第一时间察觉朋友的困难，赶上前帮助。在那时，他会使用奥特曼变身腰带，骤然变得高大，打跑所有小怪兽，然后让他在意的人通通露出笑容的。
　　顾勉奶奶去世的消息，其他人第二天才知道，他没让旁人发觉地离开了。
　　“因为那天是吕常在生日，所以不想打扰大家”这种理由不仅让吕常在生气，其实他自己也不信。
　　有些时候一反常规的行动没有理由。
　　顾勉一半是由奶奶养大的，另一半靠顾勉强大的生命力，硬活。
　　奶奶的身体一直不好，话不多，待在家里像一株沉默的树，或者说一颗无言的丝瓜苗。
　　爷爷去世得早，奶奶本来不打算搬过来的，顾勉知道，奶奶是过来陪他的。奶奶常跟自己讲爷爷，讲爸爸妈妈，讲老家墙上那株丝瓜苗，夏天会开黄色的花。
　　因此虽然奶奶并没有照看顾勉太多，这份亲情的陪伴也让顾勉感到失去了非常宝贵的东西。
　　“好想回去啊……”病床上的老人非常枯瘦，吐出长长的叹息。
　　“好，我们回去，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奶奶握着顾勉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傻孩子，我马上就回去了，不用你送。”
　　感受到生命从指尖流逝，顾勉仿佛被恐惧摄住，他又想起父母的话和小时候的诺言，想起很大很大的世界和众多难题，想起章探之和生理上的不公，想起身边尚且年轻但终究会离开自己的人们。
　　他泣不成声，奶奶越是表现得很幸福的样子，他越难受。
　　“你一直是个温柔的孩子……”这是奶奶留在人世间最后的一句话。
　　顾勉一直是个温柔的孩子鸭，所以尽管有很多事他无法做到也无法改变，他也努力地坚定地去调整，那么聪明又那么傻。
　　只是他偶尔也会感到迷茫，比如此时此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