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世界

　　远征军归来，最近成为新话题。其中最频繁被提起的，是一个拔擢速度飞快的女alpha。

　　此人身份成谜，无人知晓她真实面貌。只听说是从“旧土”上升，延迟分化。初入帝国军时，因受测成绩出众，被秘密部队抽调，随军远征，十年方回。

　　如今凯旋归来，已擢升至上校，总领远征舰队指挥官，核心军事基地司令，似乎将要被从暗处推到台前。

　　这次她的授勋仪式，军部少壮派大张旗鼓地为其邀功，经上议院多轮复核，皇帝最终裁定，将由皇储亲自主持。

　　如此释出的信号，让元老院那帮捧着旧日功勋醉生梦死的老家伙们多少有些坐不住。

　　如今上议院中属于元老的席位渐渐凋零，军权世家依靠血统与家族荫庇的继承人，一代不如一代。恰逢这个毫无背景来自“旧土”的野生女alpha横空出世，无疑雪上加霜。

　　各个派系间，明里暗里有许多高明或者不高明的角力。

　　这位女alpha的存在，为靠军功而非靠家族荫庇，实打实走奋斗路线晋升的少壮派系，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

　　据说有谁人对这位红人上校发出私宴邀请函相请，对方言辞恳切，回函推脱重伤未愈，不宜出门；也有亲自上门拜访，对方的管家机器人同样称主人伤病需要静养，闭门谢客，请留下名帖，以后有机会一定回访。

　　一时之间这位女alpha那间毗邻飞地“学区圣殿”小小公馆，顿时成为最热门的一块新贵之地，专门有好事的记者蹲守，想要曝光这位神秘上校的模样。

　　不论是从传言听说，还是行事做派，这位红人像是一位知礼而懂得低调的年轻人，并未被下放的权利与暴涨的名誉冲昏头脑，一朝变成桀骜狂徒。

　　但这并不妨碍天生贵胄们私下谈论起时，纷纷鄙夷，下层的奴隶，抖起威风来了。

　　“听说是黑头发的，强的离谱。”

　　身边交谈的话音一落，以手支颐，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的男人愣了愣。

　　午后的“学区圣殿”图书馆，阳光撒下，以红砖与浅色石料构筑的建筑群，沉浸在一片静谧中。

　　拱形窗棂镶嵌着剔透的玻璃，窗外爬满了经过基因优化的油绿常春藤，位于图书馆二层的私人会客室，透过窗向外看去，能看到呈环形的回廊围绕着图书馆花园的一角。

　　树荫下安置着石制长椅，偶尔有学生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叶片，神情绝望，双眼放空，独自沉思。

　　“黑头发？”清冽的声音响起，醇如美酒，背衬一道窗外林荫曳曳的观景窗，这位拥有一头糖浆色鬈发的男人回过头来，直接插话道。

　　海因洛因家族当家的家主，尤金·洛·海因莱因穿着一件袖口以金线绣有家族纹章的白金色常礼服，双腿交叠，耳听未婚妻子与她在学区圣殿供职的友人聊天，突然听到这一句，下意识加入。

　　“啊……是、是的，没错，是黑头发的。”

　　尤金的突然插话，让努力寻找新鲜话题的艾尔玛结巴了一下，耳根泛起红晕。

　　她只是个beta学者，常年躲在学区的图书馆里钻研学问，不善交际，与尤金的未婚妻alpha结识，是源自一次学术交流会，不知怎的得到对方青眼，进而由对方主动，成为知交好友。

　　艾尔玛已听说昆娜·雪莱一早便与这位Omega订婚，但因为她们是最近才愈发熟络，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未婚夫。

　　陪同未婚妻参与交际，耐心听她们毫无目的的闲聊，并不随意打断，当下还会主动加入话题，看起来并不止是长相漂亮而已，性格亦非常体贴。

　　他确实……非常漂亮。一头糖浆色的柔软鬈发，阳光照射其上，仿佛融化。眉骨与鼻骨高耸，睫毛长而翘，眼睑微垂，冷翠色瞳孔作为点缀，目光一转，仿佛一块流光溢彩的翡翠宝石。

　　不是轻浮而热烈的长相，身型亦不像一般的男性Omega那样瘦弱，肩线平直，骨架精致。

　　白镶金边的常礼服衬得人有些冷情，没有表情时，一副不太好接近的模样。

　　但与人说话的声音却如长街化雪，优雅随和。

　　尤金沉吟：“你……见过那位的样子？”

　　昆娜虽然有些奇怪尤金为什么突然对那位红人上校产生兴趣，但转念一想，海因莱因家族以军工实业起家，对军方动向敏感自然而然，何况那样神秘的一个新贵红人，行事低调，存在即为搅动势力，确实容易引起他人的兴趣，起码她也很感兴趣。

　　于是和尤金一起望向艾尔玛，好奇问道：“她长得什么样子？好多人都没见过，你居然见过吗？”

　　艾尔玛面红耳赤，面向昆娜，眼珠不敢随意转动，支吾道：“不是，我没有亲眼见过，也是听本馆的朱恩说的，那位曾经来借书，当时朱恩并不知道她就是那位，直到走远了听见有人和她打招呼……”

　　昆娜狐疑道：“借书？”一个前冻土贱民的兵痞子看书？

　　艾尔玛点头。

　　尤金低头转了转手指上雕纹繁复的家主戒指，面露沉思，目光漫无目的游向窗外。

　　不可能。他心道。

　　下一秒却从椅子上豁然站起。

　　沉重的胡桃木靠背椅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刮响。

　　昆娜与艾尔玛皆被吓了一跳，纷纷转移目光，向他看去。

　　青年清癯的背影前倾，腰线在常礼服的收紧下细成一束，手臂抬起时下摆微微撑紧，扶着窗沿，向外探身看去。

　　眼睛微微眯起，看着远处窗外花园中因日光晃眼而模糊不清的一个人影。

　　背对着这里，在与什么人交谈，离得太远，不是很能确定。

　　是黑头发的。

　　昆娜刚要张嘴问亲爱的你看到什么？尤金匆匆留下一句：“你们先聊，我好像看到……一个熟人。”

　　话毕并不回头，徒留一缕轻风，人已经一把抄起手杖，飞快地离开此地。

　　昆娜的红唇徒劳的张了张，面对艾尔玛询问的目光，尴尬的笑了笑。

　　赶到喷泉附近时，花园里早已没有之前遥望到的那个背影。

　　圣殿学区内不宜奔跑，尤金人高腿长，迈出的步子已经尽量大而快，但还是丢失了人影的踪迹

　　只余一个身着祭衣的青年留在原地，将手搭在喷泉边缘数着池中学生投入的许愿币。

　　尤金认出此人，正是与那个背影交谈的人。

　　尤金站直身体，目光梭巡，四下看了看，确认已经遍寻不到。

　　不可能。他心中再次道。

　　不可能是她，她应该早已经死在雪地里。

　　尤金手掌蜷紧，指甲刺进手心，摊开手掌，看了看掌心的红痕。

　　“海因莱因家主？”背对他身着祭衣的青年此时回头，与他打了声招呼。

　　金色发丝顺着后背柔顺垂落，熠熠生光，五官优越。尤金认出来，此人名叫西里尔，是在教廷任神职的冯·克莱斯特家族的人。

　　同样身为Omega，年龄比尤金年轻许多，今年刚刚二十一岁，尤金曾经在他的成人礼上见过他。

　　“海因莱因家主，看你这个样子，是不是在找什么人？”西里尔嗓音通透温柔，幼年在唱诗班时，嗓音就有抚慰人心的力量，此时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惊讶于好奇。

　　在他面前的男人面色阴郁，胸膛微微起伏，额角有薄汗，与他印象中向来端庄，自持身份的海因莱因家主大不相同。

　　起码比总是一脸傲慢神情的时候更加生动有趣，像个活人。

　　尤金平复一下喘息，平静道：“刚刚你似乎在和谁说话？”

　　“唔！”西里尔微微一笑，年轻的面孔上不知为何，像是有些羞涩。

　　视线转移，飘向阳光下树端的绿叶，似在回味：“是的，刚刚遇见了一位有些特别的alpha，她在向我问路。”

　　“她要去哪里？”尤金看着他害羞的模样，视线挪开望天的局促，这个人有一双蓝眼，和那个仿生机器人一样。

　　突然有些不顺眼，声音冷淡下来。

　　西里尔转回视线，有些莫名的与突然冷淡的尤金对视一眼：“海因莱因家主认识那位？她似乎初来乍到，不是与你订婚的那位，家主是不是认错人？”

　　尤金干脆道：“一位旧友。”

　　西里尔疑惑地又盯了他一眼：“我不知道她要去哪，她刚刚正与人联络，是在替别人问路。”

　　尤金抬着下巴，冷淡的一颔首，道谢行礼，西里尔亦冷淡的回礼，二人错身而过。

　　心境受扰，尤金需要独处片刻，交待仆从留在这里等待，就由男仆送昆娜回家，此时的状态，他恐怕无法再尽未婚夫的义务。

　　信步游荡，顺着林荫行走，他已经许久没有独自漫步。

　　阳光细碎的破开林荫，稠密的洒落小径，仿佛落了一地钻石。

　　他似乎在思索，但其实没有，心绪烦乱，心中只有一头散乱微湿的黑发，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能想。

　　再一抬头，跌入视线的是一座精致的小小公馆，看着在墙角蹲守的记者，还有自公馆门廊里摇着头退出来，手中托着信函，看装扮的不知是哪一位家族吃了闭门羹的仆从。

　　尤金意识到，这座小公馆，就是属于那个神秘上校的。

　　尤金未再前行，在一颗高大的香樟树阴影中旋身回返，避免被人发现。

　　不知全貌，他还不欲与一位前途不明，身后势力繁杂的红人扯上关系。

　　顺着林荫径回返，尤金另外呼叫仆从，回到家时，换掉礼服，屏退左右，自己向着长廊尽头的房间缓步踱去。

　　路过自家的中庭花园，尤金停下脚步，耽搁了一会。

　　此时夜色已至，夜色中的花园很美，月光濯亮，花与叶都像是镀了边的银器，仿佛一场夜之宴会，宾客诚邀自然之灵。花匠与园丁辛勤，对美景维护不辍，主人应当对这样的景色感到满意，那代表审美高雅，情趣高级。

　　冷白色的月光照在尤金脸上，但照不清他的表情，朦胧中只觉得整张脸像蒙上一层轻纱，一尊端立月色下的美神像，这张脸起先面无表情，就这样空白了一会，眉头微微皱起，露出厌恶的神情。

　　“我那样决定是对的。”

　　这一次也成功说服自己，尤金纵容自己，进入了长廊尽头那间上了锁的画室。

　　进入后门仍旧被反锁，画室内空荡荡的，只有地面的中央摆着一副画架，地上遍布丢弃揉乱的画稿。

　　画架上有一副未完成，且没有上色的人像。

　　或者并不好分辨是否上色，留白的是身躯，涂黑的是头发。

　　还有眼睛。

　　形状漂亮的一双眼睛，涂黑的虹膜颜色，眼眶圆润，眼睑微微下垂，睫毛很长，从画中向外看人时，有一种惹人怜爱的神色。

　　单看眼睛的弧度，似乎颇与尤金有些相像。

　　但面容并不如他一般迤逦，只很有些特别，黑色头发与虹膜的颜色，于亲缘上必定有古人类的基因，这在飞地上如今已经很少见。

　　画中女孩浑身赤裸，骨架纤细，并不肉感，很有些力量感的精瘦，神情柔软，似有些混乱。半批一件男士衬衣，就像过去她曾坐在他腰腹间那样。

　　如果有人问起，他无法解释曾在哪里见过她。

　　哪怕她曾与他非常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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