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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岚难平(4)
天汇城主将看着那名厮杀的银白小将,心中的怒火便消退几分。如果是同这样的对手作战,那么她用什么手段激她出城都是可以原谅的。
当敌军战鼓敲响配合上她攻势的那刻,她真真切切地见猎心喜了,当即倒转马槊,策马冲出中军。
她喝道:“我来战你!”
副将刚一回头就见到这一幕,不由得瞪大眼睛,沉着冷静的表情忽然就绷不住了。
她只是一会看没住!怎么就冲出去了!
副将崩溃道:“将军,不可啊!”
一听她在后面试图阻拦,葡萄将军的兴奋就消退了点。她兴致缺缺地冲到阵前,心情看起来没有宣战时好了。但她依旧说:“兀那小将,报上名来!”
副将刚刚火急火燎地跟上,她就一马槊给副将叉后边去了,她喝道:“你要违抗军令吗!”话音未落,马槊顺势一转,扛住下劈的黑剑。虎口被惊人的力道震得生疼,葡萄将军的眼睛又亮起来:“好力气!”
“喂!你叫什么名字!”葡萄将军的声音甚至有些欢快。
君华的进攻一点没耽搁,可她还是不由得茫然。
她其实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大陆语在大陆各个地区都有自己的特点,陆地妖族听着尚可,她这个发声器官和语言习惯都不同的海族听着就要命了。
但她听得懂语气啊!这人怎么听起来这么欢腾……
君华只能闭紧嘴巴,专注地同她对战。
葡萄将军困惑一瞬,想不通她为什么不说话,马槊的攻击却毫不留情。
普通士兵依旧在交战,可战场的焦点不知不觉变成了双方将领地对决。副将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这脱缰的狗东西又突发奇想干出什么破事。
知道你能打,可现在不是杀敌的时候!你个将领不坐镇中军,冲什么锋啊!
远在鹰嘴崖上的祁雪青也和副将一般心惊胆战起来。
君华要是一个没收住,给人打死了怎么办?!一会儿天汇军收缩回城,她们不就白折腾了!
祁雪青看向许巢蓝,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淡定。
……这就是嫡系的底气吗?反正一个是摄政王她姐,一个是她半个老师,都不怕战败吃落挂是吧!硬打当然打得赢,但战损账面不好看啊!
祁雪青忍不住为自己掬一把泪,目光凄然地看向战场。
君华可不知道自己让一个打工人凄然了,她估量着对面的战斗力,逐步调整自己的应敌策略。
这人力气大,但动作太跳脱了,破绽明显。综合来说,比齐桧璃差点。
蛇妖调转剑锋,脱力似的败退几步。她的表情掩藏在乱月纹面具之下,眼神中隐隐露出疲色,攻击与躲闪越来越力不从心。
战鼓依旧激动人心,可她们的将军似乎累了。
杨七娘的勇力似乎也随着定安将军的疲劳逝去,她忍不住在战斗间隙看向自己的将军——她当然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可这样危险的战场,她太需要勇气,太需要定心丸了,将军,将军!
是演的,还是将军真的要败了?她会死吗?她也会死吗?
将军没看她,她正全力以赴地示弱。
黑剑再次被马槊挑开,那身银白的铠甲毫无悬念地被戳了个窟窿,所幸鳞片卡着马槊,给了蛇妖反应的机会。
这是一次成功的攻击,战果不错。葡萄将军却眉头一皱,面色凝重地打量了她一会儿,气道:“你在装什么?!”
她还有余力,她在伪装!
“我不配做你的对手吗?你在留力气打谁?!”
君华实在听不懂,只能专心致志地演戏。
她越战越退,可明显是在伪装。葡萄将军快被她气笑了,怒火上头,竟是一马槊横掼过去,直接将人从马上打下去!
君华察觉到她的动作,顿时眼睛发亮,挡也不挡地顺势滚落。
她这一摔,己方的大纛旗也适时倒了。
无比机灵的灰甲军疾呼着喊着敌军战败主将已死,一拥而上地哄抢战利品。天汇军在主将的勇猛进攻下唤回了心气,一个个神采奕奕地乘胜追击,不忘从望青人的尸体上割断耳朵,在地上卷幅军旗,这可都是军功啊!
她们被压着打了半天,原本胆气尽失,可主将一勇猛,那胆气就慢慢回归,还唤醒了她们的愤怒。
杀红眼的士兵根本不听副将的指挥,直追着那两只脚行走的军官跑。落在地上的大纛旗更是众星捧月,为了这面旗帜对同僚痛下杀手的大有人在。
那些勇猛到没被望青人杀死的士兵,被自己的同袍一刀封喉。杀人者满不在乎,脑子里只有那份志高的军功。那不是旗帜,是主君的提拔,孩儿的前程,家中的牲口家当!
副将咆哮道:“全军后撤!不可恋战!违令者斩!”亲兵把铜锣敲得震天响,军法官无情地砍了几十个人,才勉强止住这股追击狂热。
偏偏这个时候,她的上司在前面火上浇油。
葡萄将军见对手一溜烟跑了,登时勃然大怒:“你跑什么?全体听令!追,全军出击!活捉那个银白铠甲的,赏万钱!”
万钱!
原本因副将血腥威慑才强行冷却的大脑瞬间理智蒸发,或盲从或窃喜地追上去,在战场浮躁疯狂的气氛下,这群灰甲军甚至忘记了队形,各跑各的奋力往前冲。
副将眼前一黑,只觉得一口老血哽在心头。她努力定神,破罐破摔地跟上去,努力在半道调整天汇军的阵型。
——将军就不该收那些钱!看看那群氏族塞进来的兵!那是兵吗?山上的猴子都比她们有规矩!
想到这,副将不由得嘴角发苦。
她也很清楚,不收是不行的。悦榕国多代国主皆无意也无力逐鹿,西北的日子太难过,国主根本没有余力养王军。她们甚至连收税都要看氏族脸色,靠氏族出钱养各郡守军维持治安。
氏族手里有钱有兵,肯老老实实交税才怪!大片良田年年报荒,税收逐年减少,傻子用膝盖想也知道有鬼。若非如此,王上也不至于想破釜沉舟打一打望青,好让氏族看看自己的手段。
天汇城这些守军,只有一千人算得上王军。王军不是氏族军,有力气会砍人就算,养这么一支军队,对悦榕王来说已经是穷兵黩武了。
不接受氏族的资助,她们怕是筹措军粮打一次小型战役都难,更别说在天汇不事生产地驻守一整年。
副将尽可能地保存己方有生兵力,打起精神跟上自家将军。一抬头看她马上就要跑没影,副将都快没脾气了。
她如何看不出望青人在诱导她们出城,如何看不出前方有陷阱?
可有什么办法吗?氏族军很难拴住,她的将军更难拴!
狗东西,全是狗东西!
这狗东西还在前面撒欢追她的骨头,边追边喊:“上战场连一副好点的甲都不给你打,你们家摄政王这么穷吗?”
给这么勇武的将领配利银铠,这种轻飘飘除了漂亮半点防护能力都没有的玩意,穿到战场上是来比美的吗?
……
望青军一股脑冲进了平岚山。
她们的同袍各显神通,将人带到安全的地方。而天汇灰甲军跟着她们跑,前一部分兵种混乱,阵型全无,闷头冲进了平岚山南部的山谷。后一部分在副将的组织下还算整齐,可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这是一个葫芦形的隘口,入口宽,腹地收束。
天汇军一冲进来就觉得不对了,她们在平地上打得热火朝天,目光清明。一进平岚山却发现:这里的雾气还没散去。
她们找不到望青人的踪迹了,地上落叶太厚,脚印看不见,血迹和丢盔卸甲扔出的军械四处都有,谁也不知道该往哪追。
她们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没跑出几步,冷不丁就有马匹发出嘶鸣,紧接着,有人惨叫着跌倒。那高高扬起的马蹄落到地上,就踩碎了某个倒霉鬼的胸腔,身躯凹陷一片。
副将心中并没有多少惊讶,她早有预料,因此飞快组织起混乱的军队。那些营啸似的氏族军,她又砍了好几个,才把这些神经质的吗喽聚到一起。亲兵得了令,前去搜查,不一会就面色铁青地回来。
她说:“将军,这些落叶下面全是蒺藜钉,间距不定。”
副将恶狠狠地呼出一口气,她说:“让那些氏族军去,为大军开路者,重重有赏!”
亲兵犹豫地看向葡萄将军,副将也看向她,正色道:“将军,事已至此,万不可吝惜财物!”
反正都是氏族给的,拿她们的钱赏她们的人,咱们左手倒右手,不亏!
将军在沉默,她环视一周,那股狗子般兴奋的欢乐从她脸上消失了,一言不发。
副将心有不安,不由得催促道:“将军?”
“阿奇,你说得对。”将军忽然说。
副将一愣,来不及思考,山谷上方就传来无数破空声,一支支箭矢雷霆般落下!
替她去探路的亲兵反应最快,连忙把副将拉下马,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马匹被射中,刺痛嘶鸣,无力倒地。若没有她拉这一下,副将已经被扎成刺猬了。而那两三支躲不及弩箭刺穿亲兵的后背,让她呕出一口血。
鲜血滴在脸上,副将骤然回神,忽然生出一股绝望。
很快,她眼眶通红,咬着牙对主将喊:“将军!下令啊!”
副将看不清将军的脸,她的表情似乎也笼罩在平岚山的迷雾中了。
……
平岚山深秋的雾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消,祁雪青很清楚。在君华诱敌出城前,她就已经细细地布置了战场。
此时此刻,她身后坐着也被扎成刺猬的定安将军。君华在那愁眉苦脸自力更生地拔箭,许巢蓝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那些箭矢扎得不深,大部分连她鳞片都没破。破了也没事,连鳞带皮削掉一层,过一会又长回来了。因为正因为自身防御和再生能力强得惊人,她并不考虑那些坚固却笨重的铠甲。
利银铠就很好,轻便至极,不会影响她的敏捷性,还能锦上添花地加一点聊胜于无的防御。而且它还很亮,有助于拉仇恨。
君华龇牙咧嘴地剔干净碎在肉里的鳞片,看得亲兵一愣一愣的。待伤口处的肉芽几息间蠕动复原,连鳞片都飞速生长如初,亲兵就只剩下敬畏了。
处理好自身伤势,她又到伤病营里转了一圈。
忙前忙后的军医见了她也没空行礼打招呼,只专注在自己病人身上。
杨七娘在军医的絮絮叨叨中恍惚地找回了神志。肾上腺素带来的疯狂消失后,疼痛就让她恨不得直接去死。
可那片坍塌的世界依旧在她脑中尖啸,血腥、刀剑、哭喊……无边无际的痛苦。在这样的痛苦中,她爆发了惊人的求生欲。如果遭遇了这些还不能活下去,那她为什么战斗呢?
杨七娘惨叫连连,又哭又抖。军医束手无策,只能连连安慰:“没事的姐妹,疼一会儿就好了,你不会有事的。”
“她很疼吗?”走过来的君华问。
军医听了,嘴角就是一抽。她又不敢得罪将领,只能小心道:“这位小姐妹是新兵,一时适应不得……”
“疼就用药吧。”君华说着,哗啦啦掏出一堆小药瓶。
军医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忽然反应过来,恶鬼扑食似的冲向那堆药瓶子。
“多谢将军!将军武运昌隆!”军医笑得见牙不见眼,像个商贾一样市侩。她急急忙忙打开药瓶嗅了嗅,眼睛又是一亮,马不停蹄地跑回伤兵身边。
君华在后边喊:“不止新兵,老兵你也给她们用啊!痛的都得用!”
痛不痛的,军医暂时不考虑。不是她心狠,主要是军中重伤者多,这些药得紧着吊命,痛就先忍忍吧!
蛇妖探头探脑地看了会儿,就回到许巢蓝身边。
她说:“将军,你有纸笔吗?”
许巢蓝一愣:“何事?”
君华拿了纸笔,立马笔走龙蛇起来。
许巢蓝好奇不过,忍不住俯身去看,只见信纸上写着几个大字:
妹妹,药,给点!
……
柳观棋咽下自留的特效药,趁着城中守备松懈,顺顺当当地混进一座奢华广阔的府邸。她趴伏在房梁上,偷听奴婢们或主人家的谈话。她听了一会儿,就悄悄到人家库房里先摸几个看着就贵的小玩意走,再轻轻放了把火。
猛火油一泼,火折子一点。等看守库房的人反应过来,这从内部烧出的火焰已经把主人的财宝吞了大半。
整座府邸乱了起来,柳观棋顺利混进账房。
她趁着没人,飞快把所有账簿浏览一遍。即使早有预料,柳观棋还是不由得咋舌,这帮人也太猖狂了点,人口买卖就这么明晃晃地记录在册吗?还规范化起来了,真是法外狂徒。
她一边感慨,一边把账本往怀里揣。
在主人家反应过来前,她就如法炮制地溜进第二家狗大户的库房点火。柳观棋将上一家顺来到珠宝随意扔在不容易被火烧的地方,继续梅开二度偷账本。
这一家更是狂妄的法治咖,盖了家族私印的信纸明晃晃记载了关于某条奴隶贩卖线路,以及和奴商讲价的内容。柳观棋看得直乐呵,宛如掉进米仓的老鼠,疯狂收获各种罪证。
如是折腾了好几家,城中大户就是傻也该反应过来有人在连环纵火。
这下子全城都乱了。
柳观棋一看这一家狗大户已经加强了巡逻,严防死守警惕纵火犯进入自家库房,只能悻悻黯然离场。她摸了摸厚实了一圈的衣裳,心想下次一定要找老大要个空间道具,不然战果都揣不走。
少年阴暗地窜回侧城门附近的小院子,飞快利用起重翎那身层层叠叠的衣裳,往他身上死命塞账本和信纸。
重翎已经习惯了小伙伴惊世骇俗的行事风格,很是淡然地随她折腾。
刚刚醒来的羽族青年可没见过这种场面,登时瞠目结舌。他的脸颊发红,不知道是药效还是心情。
但他的表情看着有些羞愤,因此大抵是后者。
“殿下……您、您……”青年结巴半天,没您出个所以然来。
重翎就安慰他:“没事的,她藏战利品呢。”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这俩人一旦捞着什么不能被大人知道的“战利品”,就通通往他袖子里藏。
司月夫人再怎么样也不能往他身上翻,每次都不了了之。
柳观棋压根没理会青年的反应,她和姚兰生对视一眼,伙伴立即心领神会,从人群里找来几个男妖吩咐道:“你们几个,帮王配收拾一下,让他看着体体面面的!”
几个男妖立刻忙活去了,又是烧水又是梳理头发,还有人找来针线,把那身狼狈的衣裳紧急缝制修补一番。
很快,一个崭新出厂的王配就出炉了。
青年被这一套小连招创得头晕眼花,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什么后,他急道:“您什么时候成王配了!哪个陆地妖逼迫了您?!”
姚兰生在一旁说:“一会你们伪装好就赶紧逃,我们俩烧个粮仓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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