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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信息
“今天……真排满了?”纪书漾一边喝粥一边问,眼睛盯着碗里的米粒。
“嗯。”纪时泽应了一声,夹了根榨菜丝,他顿了顿,“看情况。”
纪书漾的心往下沉了沉,没再追问。他三两口把粥喝完:“我一会儿也要去所里,赵律昨天说有个合同要改。”
“嗯。”纪时泽也放下筷子。
出租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和厨房油烟机的嗡鸣。
“哥,”纪书漾站起身收拾碗筷,状似随意地说,“晚上……我要是回来早,给你带点吃的?医院食堂的菜……”
“不用。”纪时泽打断他,也站起身,“我吃食堂。”他脱下围裙挂好,走到玄关处穿鞋。
纪书漾看着他弯腰系鞋带的背影,清瘦,挺拔,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孤绝。
昨晚值班室里那点微弱的连接,在日光下似乎又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他攥紧了手里的抹布。
纪时泽拉开门,外面清冷的空气涌进来。他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锁好门。”
门轻轻关上。
纪书漾站在原地,看着桌上剩下的半碗白粥和那个没动的煎蛋,许久没动。
元旦假期,律所里人少了大半,显得格外空旷安静。
纪书漾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修改赵康年昨天丢过来的那份股权转让协议补充条款。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暖洋洋的,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滞闷。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Aaa.哥哥:有手术。
纪书漾手指顿住,回了个“嗯”。对话框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等了半天,再无下文。
他烦躁地把手机扣在桌面上,目光重新投向屏幕,那些法律条文像密密麻麻的蚂蚁在眼前爬。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行行检查那些拗口的免责条款。
赵康年的要求近乎苛刻,一点模糊空间都不能留。
“小纪,还没走?”周工拎着包从旁边经过,看他还在,有点意外。
“嗯,改个合同。”纪书漾头也没抬。
“年轻人拼是好事,但也得注意劳逸结合。”周工笑笑,“元旦就歇一天,陪陪家里人。”
家里人……纪书漾扯了扯嘴角,没接话,能说吗?
感觉说出来有点儿损阴德,主要是害怕周工愧疚。
周工也没多问,道了声“新年快乐”就走了。
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
纪书漾改完最后一个条款,把文档发给赵康年,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
他拿起手机,点开浏览器,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
本地新闻没什么意思,社会版块跳出一条不起眼的快讯:“武汉通报不明原因肺炎病例,专家提醒注意个人防护”
他扫了一眼,没太在意,随手划了过去。
这种新闻每年都有。
肚子咕咕叫起来。他起身准备去楼下便利店随便对付点。
刚走到电梯口,手机响了,是纪时泽。
“喂,哥?下台了?”纪书漾立刻接起。
“嗯。”纪时泽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嘈杂,有仪器的滴答声和模糊的广播,“你还在所里?”
“嗯,刚弄完。”纪书漾按下电梯下行键,“正要下去吃饭。你呢?吃了没?”
“待会儿。”纪时泽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医院刚开了个紧急会。武汉那边的情况……可能比报道的复杂。你在外面,人多的地方戴口罩。”
纪书漾愣了一下,走进电梯:“啊?很严重?”他想起刚才扫到的那条不起眼的新闻。
“还不确定,但小心点好。”纪时泽的声音带着医生特有的谨慎,“尤其律所、法院这些地方,人杂。口罩戴好。”
“知道了。”纪书漾应着,电梯门在一楼打开,他走出去,“你也是,手术室出来别吹风……”
“知道了。”纪时泽打断他,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促,“我这边有事。挂了。”电话□□脆地切断。
纪书漾握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听着忙音,心里那点滞闷又添了一丝说不清的不安。
□□?
他摇摇头,把这点念头甩开,走向便利店。
下午,纪书漾没在律所多待。他去了趟超市,买了些新鲜的蔬菜和肉,又挑了一条肥点的鲈鱼。
回到出租屋,他系上围裙,开始在厨房忙活。择菜,洗鱼,切姜片葱段。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蒸腾的白雾弥漫开来,带着湿润的暖意,驱散了屋子里的冷清。
手机搁在料理台上,屏幕暗着。
纪书漾时不时瞄一眼。
天色渐渐暗下来。
他把清蒸好的鲈鱼端上桌,淋上热油和蒸鱼豉油,香气四溢,没有哥做的好吃。
炒了个蒜蓉西兰花,又炖了一小锅热气腾腾的冬瓜排骨汤。
小小的餐桌被摆得满满当当。
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七点。
纪书漾坐在桌边,看着对面空着的椅子。
菜的热气慢慢散了。
他拿出手机,点开置顶的对话框:
Aaa.小漾:哥,下班没?饭做好了。
消息发出去,像石沉大海。屏幕安安静静。
他等了一会儿,起身把鱼和汤又端回厨房,开了小火温着。
回到客厅,打开电视,本地新闻台正播放着喜庆的元旦晚会预热节目,主持人声音高亢,衬得屋子里更加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挂钟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七点半,八点,八点半……
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Aaa.哥哥:下台了。急诊加了个脑出血。晚回。别等。
纪书漾盯着屏幕上那冰冷的几个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
楼下老小区的路灯昏黄,照着空荡荡的小路。
寒风卷着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他站了很久,直到腿有些发麻。
厨房里温着的鱼和汤,香气已经淡得几乎闻不到。
他走回厨房,关了火。
把温着的鱼和汤端出来,盛了满满一碗米饭。
坐在餐桌旁,一个人对着满桌的菜。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雪白的鱼肉放进嘴里。
有点腥,果然自己还不算擅长做饭啊。
他又舀了一勺汤,温吞吞的,没什么滋味。
他默默地吃着,一口饭,一口菜。
吃到一半,胃里开始隐隐发胀。
他放下筷子,看着对面依旧空着的椅子,许久没动。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Aaa.哥哥:马上。
纪书漾几乎是立刻站起来,冲进厨房。
把凉掉的鱼和汤重新倒进锅里,拧开最大的火。
锅里很快重新咕嘟起来,热气腾腾。
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
纪书漾关了火,把汤倒回碗里,鱼也重新装盘。
他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碗走出厨房,正好看到纪时泽推门进来。
他带着一身深冬夜晚的寒气,脸色疲惫,但在看到桌上重新冒起热气的饭菜时,顿了一下。
“回来了?”纪书漾把汤碗放在他平时坐的位置前,“正好,汤刚热好。”
纪时泽脱下外套挂好,走到餐桌旁坐下。
他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鱼和汤,又看了看纪书漾面前那碗明显凉透了的米饭和吃了一半的菜。
“不是让你别等。”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没等多久。”纪书漾重新坐下,拿起筷子,“快吃吧,鱼再热就老了。”
纪时泽没再说话,拿起筷子。
他吃得很慢,动作间带着手术后的疲惫,但把纪书漾夹到他碗里的鱼肉和菜都吃完了。
小小的出租屋里,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电视机里遥远的喧闹。
屋外是岁城深冬的寒夜,屋内是重新升腾起的饭菜热气,和两个沉默地、认真地吃着这顿迟来晚餐的人。
归处或许不在某个特定的屋檐下,而是在这一刻,在彼此沉默的陪伴里,在这一碗重新被焐热的汤里。
风雪依旧,歧路或许漫长,但只要还能在寒夜里推开这扇门,看到一盏为自己点亮的灯,闻到一碗为自己温着的汤,便已足够。
年关将近,案子反而更多。
赵康年像是要把年前所有事情都清空,丢过来的合同和卷宗堆满了纪书漾的工位。
这天下午,纪书漾正对着电脑核对一份建筑公司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材料,手机在桌面上嗡嗡震动。是纪时泽。
“喂,哥?”他立刻接起,压低声音。
“嗯。”纪时泽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是医院走廊特有的嘈杂和推车滚轮声,“晚上回青石巷一趟。张姨托人送了点年货过来,放门口了,你拿回来。”他顿了顿,补充道,“钥匙在老地方。”
“行。”纪书漾记下,“你晚上……”
“有台急诊,不用等我。”纪时泽语速很快,说完就挂了电话,没给纪书漾多问一句的机会。
纪书漾握着手机,听着忙音,心里那点刚升起的暖意又凉了下去。
青石巷……那栋空荡荡的老房子。
张姨是纪云以前的朋友,之前因为出国都没来得及参加葬礼,也是为数不多还记挂着他们兄弟的人。
年货……无非是些腊肉香肠之类的土产,可这份“记挂”,在空寂的老屋里,只会显得更加刺眼。
下班后,他挤上晚高峰地铁,在熟悉的站台下车。
冬日的暮色沉沉压下来,青石巷的老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
门口果然放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编篮子,上面盖着红布。
他弯腰拎起,分量不轻。
屋里没开灯,昏暗一片。
纪书漾没开灯,也没往里走。
他就站在玄关处,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看着这栋承载了太多复杂记忆、如今却只剩下空壳的房子。
父母车祸后的混乱葬礼,亲戚们带着怜悯和算计的打量,他和纪时泽在这空荡的大房子里相依为命又彼此挣扎的日日夜夜……
那些刻意封存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带着冰冷的潮气。
手机屏幕在昏暗里亮起,是纪时泽发来的消息:
Aaa.哥哥:拿到了?
纪书漾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他飞快打字:
Aaa.小漾:拿到了。这就走。
他拎起篮子,像逃离一般,迅速退出来,反手锁上门。
巷子里的寒风刮在脸上,反而让他觉得清醒了些。
回到出租屋,他把那个沉甸甸的篮子放在墙角,没心思拆开。
屋子里依旧冷清,但至少这里有生活过的痕迹——桌上摊开的卷宗,沙发上搭着的大衣,厨房里用了一半的油盐酱醋。
他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速冻饺子和方便食品,还有几罐纪时泽喝的咖啡。
他拿了罐咖啡出来,拉开拉环,冰凉的苦涩液体滑下喉咙。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赵康年。
赵康年:明天上午九点,跟我去趟市中院,劳动仲裁那个案子调解。材料再捋一遍,尤其是考勤打卡记录和工资条的时间差,钉死。
纪书漾回了个“收到”,放下咖啡罐,认命地打开电脑。
第二天在市中院调解室,气氛剑拔弩张。对方公司派来的法务是个油滑的中年男人,一口咬定考勤系统故障导致记录缺失,只肯象征性补偿一点“慰问金”。
“王经理,考勤记录缺失是你们管理的问题,不是我们员工的问题。”赵康年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把一叠打印好的OA系统日志拍在桌上。
“这是你们公司内部服务器后台日志,清楚显示委托人在争议时间段内多次登录系统处理工作邮件。打卡记录没了,工作痕迹还在。这你怎么解释?”
油滑的法务额头冒汗,眼神闪烁:“这个……可能是系统同步延迟……”
“延迟?”纪书漾适时开口,声音清晰,把另一份文件推过去,“这是电信公司提供的委托人手机在对应工作时段内的基站定位记录,清晰显示其位置就在公司大楼内。”
“王经理,难道我们委托人每天准时出现在公司,就是为了坐在工位上发呆,等你们系统‘延迟’?”他目光直视对方,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讽刺。
对方法务被噎得说不出话。
走出法院,冷风扑面。赵康年拉开车门,难得地点评了一句:“可以可以。”
纪书漾心里松了松:“也是您前期指导得好,证据链要闭环。”
车子汇入车流。赵康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快过年了,所里事情多,但该准备的防护物资,提前备点。”
纪书漾一愣:“防护物资?”
“嗯。”赵康年看着前方路况,语气没什么波澜,“武汉那边情况不太对劲。昨天律协内部发了通知,提醒各所注意公共卫生安全。”
“口罩,酒精,备点没坏处。尤其你们经常跑法院、看守所,人多。”
纪书漾想起纪时泽之前的提醒,心沉了沉:“很严重?”
“不知道。”赵康年回答得很干脆,“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做我们这行,靠的就是谨慎。”
他顿了顿,似乎意有所指,“别等火烧眉毛了才着急。”
回到律所,纪书漾立刻点开浏览器。
本地新闻版块依旧风平浪静,但社会新闻的角落,那条关于“武汉不明原因肺炎”的报道下面,似乎多了几条不起眼的评论,提到“医院人很多”、“药店口罩快没了”。
他关掉网页,拿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搜索“医用外科口罩”。
页面跳转,显示附近几家药店库存紧张。
他皱皱眉,选了家稍远但显示有货的,下单了五盒口罩和两瓶大容量酒精免洗洗手液。
纪时泽回来得比预想的早。
晚上九点多,纪书漾刚把热好的饺子端上桌,门锁就响了。
他带着一身寒气进来,羽绒服领口竖着,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的眉眼带着深重的疲惫,但眼神还算清亮。
“今天这么早?”纪书漾有些意外,把饺子往他那边推了推,“刚热好,快吃。”
“嗯。”纪时泽脱下外套挂好,走到餐桌旁坐下。
他没动筷子,先拿起纪书漾放在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才说:“下午那台手术提前结束了。病人情况比预想的好。”
“好事啊!”纪书漾松了口气,把醋碟推过去,“那快吃,还热乎。”
纪时泽拿起筷子,夹了个饺子塞进嘴里,慢慢嚼着。
纪书漾看着他明显比平时好一点的胃口,心里也踏实了些。
“对了,”纪书漾想起什么,起身从玄关柜子上拎过来一个塑料袋,“下午买的。赵律提了句,说武汉那边情况可能不太好,让备点。”他把袋子里的口罩和酒精洗手液拿出来放在桌上。
纪时泽夹饺子的手顿住了。
他放下筷子,拿起一盒口罩,拆开包装,抽出一个仔细看了看,又拿起那瓶酒精洗手液,看了看成分标签。
动作很慢,很仔细。
镜片后的目光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医院……也有通知了?”纪书漾试探着问。
“嗯。”纪时泽放下洗手液,声音很低,“昨天院感科开了会。要求各科室加强防护,发热门诊增派人手,留意不明原因发热病人。”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纪书漾,“你们律所接触的人杂,自己注意。口罩戴规范,勤洗手。”
“知道。”纪书漾点头,看着他碗里还剩几个饺子,“快吃,一会儿凉了。”
纪时泽重新拿起筷子,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他吃得很沉默,眉头微微锁着,像是在思考什么沉重的事情。
出租屋里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吃完饺子,纪书漾收拾碗筷。
纪时泽没像往常一样起身去看文献,而是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墙角那个从青石巷拎回来的竹篮上。
“张姨送了什么?”他忽然问。
纪书漾愣了一下:“还没拆。看着挺沉,应该是腊肉香肠之类的吧。”
纪时泽没说话,起身走过去,掀开了篮子上的红布。
里面果然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腊肉、香肠,还有一包干笋,一袋花生。都是些实在的年货。
他拿起一块腊肉看了看,又放了回去,重新盖好红布。
“放那儿吧。”他声音没什么起伏,转身走向自己的桌子,打开了台灯,抽出一本厚重的医学期刊。
纪书漾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心里明白。
这篮子年货,连同青石巷那栋空房子,都是他们刻意回避的过去。
回去?除了面对物是人非的空寂和旁人窥探的目光,还能有什么?
他洗好碗,擦干手,走到纪时泽桌边,拿起他喝了一半的水杯,去厨房续满热水。
回来时,把杯子轻轻放在他手边。
纪时泽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看了他一眼。
“哥,”纪书漾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声音很轻,“过年……我们就在这儿过吧。买点菜,包饺子,看春晚。清静。”
昏黄的台灯光晕笼罩着两人。纪时泽看着纪书漾眼底那份小心翼翼的提议和期待,许久,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嗯。”他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书页上。但紧绷的肩背线条,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纪书漾没再说话,也拿起自己看到一半的卷宗,安静地坐在他旁边。
台灯的光将两人并排伏案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像两座沉默相依的山峦。
窗外的岁城夜色渐深,寒风依旧呼啸,但这一方小小的出租屋里,灯光昏黄,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轻响。
归处不在故乡的老屋,不在旁人的目光里。
它就在这一刻,在这盏灯下,在彼此无需多言的陪伴里。
风雪或许将至,歧路依旧漫长,但只要身边这个人还在,只要还能在这寒夜里共享这一隅灯光和沉默的温暖,便是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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