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帝后

　　因为即将要启程赴凤阳。

　　临行前一日，徐仪和朱棣、朱橚一同进宫，到坤宁宫向马皇后辞别。

　　马皇后见了三人，眉眼间俱是温和笑意，执起徐仪的手细细叮嘱：“此去凤阳，路途虽不算远，也要仔细照应。”

　　徐仪垂首恭应：“母后放心，儿媳谨记。”

　　又陪皇后说了些体己话，无非是路上小心，到了凤阳要替她看好朱棣和朱橚。徐仪一一应下，。

　　从坤宁宫出来后，朱棣和朱橚去向皇帝辞行，徐仪却独自去了东宫。

　　常贵娥早命人在殿中备好茶点，见徐仪来了，亲自迎上前执了她的手，笑道：“你这一去，总要到年下才能回京了。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徐仪亦含笑应道：“不过数月光景，又不是不回来了，姐姐何必伤感。”

　　两人坐下后，常贵娥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随口问道：“你可听说了？定妃如今的日子，可不好过。”

　　徐仪淡淡道：“听说了些，不过也不甚清楚。”

　　虽说是朱元璋亲自审问发落，但宫中对具体罪名讳莫如深。定妃害死晋王妃的罪行，只在皇室至亲之中流传，外界也无从得知。

　　常贵娥将茶盏搁下，声音压得更低：“虽未明旨定罪，可她如今的居处，与冷宫已无二致。宫里人都明白，父皇这次是动了真怒，再无人敢踏进她那宫门半步。”

　　徐仪静静听着，并未接话。

　　只听常贵娥又道：“也不知父皇那日是如何斥责定妃的，偏生那日八弟正好躲在殿中玩耍，无意中撞见。那孩子才七岁，哪见过这等阵仗？回去便吓病了，如今还没好全。”

　　徐仪听到这里，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同情。朱梓不过是个孩子，却无端卷入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无辜。

　　“可怜了那孩子。”徐仪轻声说。

　　常贵娥点了点头：“可不是吗？不过这也怨不得旁人，只能怨他母妃自作孽。”她顿了顿，又道：“对了，那个假传你消息的太监，拱卫司一直在查，却始终没有找到。”

　　徐仪淡淡一笑：“无妨，皇城这么大，总有查不明白的事。”

　　常贵娥看了她一眼，也没再多问，只是轻叹一声道：“我不知道静镜到底对颖文见死不救，殿下不太和我说朝廷上的事，我倒羡慕你和四弟，明明同样是青梅竹马，你们却似乎什么都能说得开。我从前那跳脱的性子，和殿下合不来，如今想来，倒是自己错过了许多。”

　　徐仪闻言，温声宽慰道：“姐姐何必妄自菲薄？你这性子有何不好，还记得你未出阁前，我们这些年纪小的最喜欢跟着你，在练兵场上疯玩。我想太子殿下也未必不喜欢你这般性子。这几年来，他待你也算是情深意重，从未亏待过你半分。”

　　常贵娥低下头掩饰眼中的落寞：“是没亏待，该有的体面都不曾少过。可是，”她顿了顿，苦笑道：“我始终觉得，自己从没走进他的内心。他心里装着天下，装着社稷，装着父皇的期许，唯独没有多少地方，是留给我的。”

　　徐仪静静听着，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世间的夫妻，有几对能真正心意相通？她与朱棣虽已是心意相通，可这些日子的隔阂，不也让她心生疏离？

　　又寒暄了一会儿，徐仪便起身告辞。常贵娥拉着她的手，笑着说：“路上小心。”

　　徐仪应道：“好，姐姐在宫里也要保重。”

　　出宫的马车行驶在宫道上，她掀开车帘，看着外面逐渐远去的宫墙，心中五味杂陈。这一去凤阳，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回到府中，徐仪径直去了后院，倒腾起王府后面的那一小块菜地。她亲手种下的那些花草，此去数月，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它们开花的模样。她蹲在地上，仔细检查着每一株植物的长势，吩咐身边的婢女：“这几株茉莉怕冷，入冬后要记得搬进暖房。那边的菊花要勤浇水，但不能积水烂根。还有那棵海棠……”

　　她说得仔细，婢女们恭敬地应着。

　　正说着话，身后传来脚步声。徐仪回头，见朱棣负手而立，正看着她。

　　因为两人闹得小别扭，这几日见面都是客客气气的，没什么话说。徐仪见他不言不语，心中烦闷，便拍拍手上的泥土，起身往书房的方向去。

　　朱棣却跟了上来。

　　徐仪在书房里翻检要带去凤阳的书册，他就站在一旁看着。徐仪又去了后院，他也跟着。徐仪想去凉亭里清静清静，他也一言不发地在徐仪的对面落座。

　　徐仪看着他，实在无语，于是开口问道：“王爷这是有什么话要说？”

　　朱棣见她终于愿意搭理自己了，浅笑一声，反问道：“你想问什么，我就说什么。”

　　徐仪心中好多疑问，憋了这些日子，此时终于忍不住了：“你怎么知道静镜是目击者的？”

　　朱棣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静镜身边有一个自小便跟着她的宫女，叫张香。我与静镜同岁，幼时在府中，和张香也相熟。我回到应天之后，知道你怀疑静镜，不过恩威并施，便从她嘴里，把当日假山后发生的事，都套了出来。”

　　徐仪心头微震，但随即便了然，这原在情理之中："是海寿向你禀报了我私下见过苏尚宫，并对公主起疑？"

　　朱棣颔首默认。海寿本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徐仪有异动，他自然要向朱棣禀报。徐仪对此并不介怀，她深知海寿效忠朱棣便是效忠燕王府，这份忠心于她而言利大于弊。

　　“我得到消息时，确实没有马上告诉你。”朱棣的声音低了下来：“因为此事一旦暴露，中伤最深的，是我的妹妹。她做的不对，但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她也是个可怜人。”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丝罕见的无奈：“仪儿，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才是两全之法。但我没想过要让你担下所有的委屈。”

　　徐仪听着他的话，心中的怒气渐渐消散。她叹了口气，抬眼看着他：“你我夫妻一场，我总以为你我之间的坦诚比任何人都要牢靠。你有左右为难之处，为何不直接与我说？”

　　朱棣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一句：“我想帮你解决这事，也不忍你再为这些事烦忧。”

　　徐仪的目光软了几分：“四郎，和我说吧。无论你有何计较，有何担忧，我都会尝试去理解。理解不了就慢慢磨合，这不本是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

　　朱棣苦笑：“若是我真正的担忧并不光彩，甚至称得上是个坏人，你也能理解吗？”

　　“我自认还没迟钝到识不明你的本性。”徐仪很认真地说。

　　这份认真让朱棣心弦一动，他缓缓起身，走到徐仪身边，轻轻靠近。两人的呼吸几乎交缠，他低声道：“那是当然，我的夫人定是应天城里心思最敏锐的。”

　　他说着，手臂就环上了徐仪的腰际。徐仪却撑住他的胸膛：“你还没答应我。”

　　“好，我往后不会了。”朱棣答应得无比迅速，眼中带着笑意。

　　徐仪没有再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任由面前的人逐渐缠上自己，太阳西落，夜色渐深，凉亭外的风吹过，只带起了几片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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