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歌[花滑]

　　李理回国后，黎涵在多伦多的日子还算顺利，新赛季的节目已经编排差不多，考斯滕也在紧锣密鼓制作着。现在她的人生只缺了两样东西，完美落冰的四周跳，还有李理。

　　高纬度昼长夜短的夏季总让她想起那年的莫斯科，李理带她去教堂前喂白鸽。面包碎屑从对方指缝间散落，她像鸽子捡拾食物一样，从光和夏天里偷走李理的笑容。

　　情窦初开的花季雨季，也就是那时起黎涵开始意识到，她不想只把李理当成教练了。她想荣耀加冕，用一枚枚奖牌换取李理的目光。

　　手机屏幕弹出信息，是杜裕安。

　　「杜裕安：黎涵姐，今年俱乐部联赛你参加哪两站？」
　　「黎涵：北京站和哈尔滨站，怎么了？」
　　「杜裕安：北京站，那你和小九会碰上。」

　　夏嘉晨正巧比她晚一个周期，将于冬奥赛季正式升组，而在能够提前升组的国内赛，她要第一次和对方碰上了。她回一句知道了，然后低下脑袋。

　　场馆内音乐减弱，她按灭屏幕，抬头看冰面上即将结束合乐的棕发女孩，一个在加拿大外训的日本女孩。日本女单内部竞争一向激烈，面前的那位选手也在为世锦赛名额而努力。

　　内战。想到这个词，黎涵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下一届冬奥会名额，夏小九，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屏幕再次亮起，这次是李理。

　　「李理：新教练陪你回国比赛吗？」
　　「黎涵：不陪。」

　　黎涵知道李理只是象征性询问，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更何况她与新教练也没熟悉到那种程度。但她们都有私心，几乎是她按下发送键的同一瞬间，李理的消息弹了出来。

　　「李理：北京站，我陪你吗？」
　　「黎涵：北京站，能陪我吗？」

　　李理回她一个小兔子拍手表情包，黎涵压着嘴角，点了只小猫发出去。她想她们要小心些，可别又被协会的人抓到把柄。

　　她把手机放在挡板上，戴好手套揉了揉鼻子，跟随着自己的音乐开始合乐训练。

　　回国那天李理没能来接她，出租车将她和行李箱丢在公寓楼下，她捏着钥匙，平复好心情往电梯间走。上升、停止、门开，她把钥匙插进锁扣，嘎吱一声，熟悉的室内陈设映入眼帘。她的拖鞋摆在玄关处，马克杯立在餐桌上，生活照贴满冰箱，一切都没变化。

　　她给李理发了条消息报平安，而后倒头就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李理的手和台灯暗光一并落在她脸上时，她睁开了眼睛。

　　“晚上好，我的小孩。”李理揉她的脸，又抚摸她的嘴唇，紧接着将脑袋搭在她胸口，像是确认存在一般听她的心跳，“好久不见。”

　　她们接吻，然后一起气喘吁吁倒在床上。令人安心的柔软触感，熟悉的气味，黎涵没别的想法，她只想就这样抱着李理到时间终结的那一刻。

　　“洗澡。”但李理拽她胳膊，“今天出了好多汗，脏兮兮的。”

　　“今天怎么了？”黎涵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没什么事儿。”黎涵看得出李理是在强颜欢笑，“去洗澡吧，好不好？”

　　黎涵顺从地跟着李理去了浴室，李理背对着她，花洒喷出的水沿着对方肩胛骨流下。水流声中，她听见李理隐约的啜泣声，她从背后抱住她，一言不发。

　　“今天小九说要邀请大家去参加她的17岁生日聚会。”李理还在哭，说话也断断续续的，“黎涵，小九看起来好快乐，你呢？”

　　“为什么这么问？”她将下巴搁在李理肩膀上。

　　“17岁的小九要的是快乐，18岁的你要的是金牌，可你没能拿到金牌，以后也……”李理突然哽住了。

　　“李理，我知道的……”黎涵露出笑容，花洒喷出的水擦着眼角落下。她早就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了，可当她打算说出口时，一切却又变得没那么困难，“我大概永远也拿不到奥运金牌了。”

　　“李理，你听好了。”她抹抹眼角，前胸紧紧贴住李理的后背，“我也很快乐，一直很快乐，因为滑冰，因为你。”

　　“李理，我会滑到下一届冬奥会的。”她吸吸鼻子，“我想，能站在那里就已经是胜利了。”

　　“那你可要努力把名额挣回来。”李理捉她的手，同她十指相扣，“黎涵，只能是你，没有别人能去拿名额了。”

　　“嗯，我知道。”

　　俱乐部联赛如期举行，北京站短节目结束后，夏小九因失误位列第三。几个人聚在一起时，女孩不好意思地挠头，又吐了吐舌头。

　　“没事，自由滑补回来。”杜裕安拍小九肩膀，又转过脑袋看向黎涵，“黎涵姐看起来状态很好。”

　　“还行。”她从李理手中接过水杯，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明天的自由滑，我不上四周跳。”

　　她偷偷看向李理，李理对她四周跳压根还没恢复这件事心知肚明，但却保持着沉默。

　　“我上两个3A。”小九擦汗，露出门牙笑，“我要跳。”

　　她又看向李理，对方也正看着她，那双眼睛带着些她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

　　“别这么看我。”她脱口而出，两个小孩都愣住了，只有李理苦笑着抬手要摸她脑袋，动作又停滞在半空。

　　“一群傻小孩儿。”对方留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李教练没事吧？”小九戳黎涵肩膀，“怎么你一回来教练就变成这样？你可别把教练吓坏了。”

　　“小九。”杜裕安连忙去堵小九的嘴，“别乱说话，这么多人盯着呢。”

　　“你们俩，保密！”黎涵恐吓她们的那档子事，这俩小孩估计还记得清楚。她现在开始后悔了，李理说得没错，她确实是个傻子。

　　“哎呀，我们关系多好，肯定不会乱说的啦！”小九笑得浑身颤，趴在杜裕安肩膀上起不来，“黎涵姐，其实我看好你！”

　　“教练对你确实不一样。”杜裕安站得笔直。

　　“那我真是谢谢你们。”黎涵轻咳两声，拉着行李箱走，“明晚自由滑见。”

　　黎涵在停车场里绕了一圈，透过挡风玻璃，她看见戴着墨镜和口罩坐在驾驶位上的李理。后备箱自动弹开，她把箱子丢进去，轻车熟路坐进副驾驶位置。

　　“学会虚张声势诈小孩了？”车子启动，李理拽了拽口罩。

　　黎涵没回答，懊恼地揉着太阳穴。不上四周跳和不会四周跳是两种意思，她的话不妥，但也没骗人。

　　“吃什么？”见她没反应，李理敲了敲方向盘，又换了个话题。

　　“回家吧。”她靠在椅背上，“随便煮点什么就好，我好累。”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车子减速，李理突然靠边停下，扯下口罩往她身上压，“我可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李理，和那没关系。”黎涵终于知道自己情绪低落的原因了，“小九也是你的学生，你理应为她的成绩高兴的。但我……但现在她们比我好，永远有人17岁，永远有人……”

　　“黎涵，别这么说。”李理用手指按住她嘴唇打断她，但李理只是抱她，再没说出一句话。她想李理也对此无能为力，李理也会想念自己的17岁。

　　“我只是有点难受。”她鼻子堵得慌，“一想到我不再是你最优秀的学生，我就很难受。”

　　“傻子，别想那么多。”李理捏她脸蛋，“你是我最大的骄傲，是我最优秀的小孩。”

　　黎涵愿意相信李理说的话，但她知道，那何尝不是李理的一厢情愿。

　　第二天晚上的自由滑，小九成功完成了两个3A。李理陪着小九在kc区等分时，黎涵正在场上做最后的热身。kc区到冰场边不过几步路，可小九的分数播报结束到广播里响起黎涵的名字也不过短短几秒，李理没赶得上出现在场边。

　　那大概是黎涵完成得最糟糕的一次自由滑，丢了一个三连跳，连带着旋转也定了两个三级。下场时李理照旧递上刀套，她却不敢再看李理的脸。跳跃失误可以归因于状态不好，但旋转定级，她想自己大概是懈怠了。

　　黎涵头一次没在kc区朝着镜头比心，她表情很差，李理坐在她身旁，从小狗纸巾盒里抽纸替她擦脸。分数出来，暂列第二，还剩下一位选手，她大概只能拿铜牌了。

　　“黎涵，如果外面待着不适应的话，回来吧。”李理拽她袖子，“协会那边我去谈。”

　　“不了吧。”可她只是摇头，“我想现在我不适合回来。”

　　“我当然想回来，但现在不行。”她攥住李理手指，“我们最好不要一起出现在公众眼前。”

　　“那现在又是什么呢？”李理拽起她的手反问她。

　　“是在没人的更衣室。”她看见李理眼中的失落，紧接着是悲伤的释然。室内冷气开得很低，她拥抱她，耳畔的呼吸温热。

　　黎涵知道李理不会希望她再去尝试四周跳，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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