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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是玛塔尔把他抱上车的,他真的太热了,太痛了,不想动了,埋在他怀里,随便玛塔尔把他放在哪里。玛塔尔把他放到后排车座,手臂穿过他的腋下,拢在怀里抱着。
汽车开动了。
索玛一的视线从前面电子表上的12:45的数字扫过,失焦地朝窗外望,车窗蒙了一层黑色的膜,把太阳过滤成灰色。
“告诉上帝了吗?”玛塔尔掰着他的指头,一根一根捋直,放在手心,从他的指根关节捋到指腹,拇指贴着他的指甲,食指贴着他的指腹,把指腹肉捏了捏,又去捋下一根手指。
捋到无名指,他摩挲那枚镶着鸽血红的戒指,他把戒指朝上面拨了拨,戴了一个早上,指根前面有一点点很轻微的痕迹,玛塔尔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他又恢复往常的温和形象,撩起怀里人的头发,替他擦额间的汗水。
索玛一点了点。
“那它告诉你了吗?”
索玛一还是点了点头。
玛塔尔温柔的,动作前所未有的轻,解开他的衬衫领扣,怀里的人没有动作,他就顺着他的下巴,给他擦那些黏着的汗迹,解开脖子的纱布束口,将伤口露出来通通气。
伤口在这么热的天气闷太久,他又出了汗水,有点化脓了。
“还要多久?”
他展开一条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掉那晶莹黄润的脓水。
随便吧。
索玛一在他腿上躺下来,脑袋枕着他的大腿根,把脆弱的脖子露给他,把伤口露给他。
从小,他就是玛塔尔的人,他被玛塔尔救回来,他被玛塔尔养大,他按照玛塔尔的指示吃饭喝水睡觉,他照着玛塔尔喜欢的样子长成这样,读不了书,不认识字,写不来字,说话没别人说得好听,只会自己会的词语,连打电话也是玛塔尔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教会他的,复杂的事情想不明白,理解不了,他只看得懂故事书,只知道简单的道理。
他这样的人,就算出去为玛塔尔工作也是给玛塔尔添麻烦。
玛塔尔喜欢他,他也爱玛塔尔,他愿意为玛塔尔奉献一切。
工作、感情、身体,玛塔尔喜欢,就拿去吧。
他是玛塔尔的,从小就是。
他闭上眼睛,抱着玛塔尔的腿,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昨晚太痛了,太累了,今早太热了,太疼了。他不想动了,他想睡觉,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喝水吃饭把伤口养好。
他不喜欢痛,以后不会受伤了,他会很乖很听话。
“阿青要走了,今晚和他吃个饭吗?”玛塔尔轻声问他。
他听不见,他睡着了,做了梦,他看见一辆出租车,没有挂“TAXI”的牌子,他朝它走过去,出租车忽然不见了,前面是大片的雾,他转过身,朝反方向走。
不知道往哪儿走,就一直走,周围都是黑色的,没有光,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路。
走得累了,坐下来,躺在地上,蜷着身体睡着了。
再也没梦了,睡得很安稳,也睡了很久。
他醒来,周围是昏暗的,床帐挡住外面的光。他睁着眼睛躺了好一会儿,从全是玛塔尔气味的床上爬起来,脚趾撩开床帐,下了床。
他光脚趴在窗口,朝外面看,玛塔尔的房间和他的房间不在一个方向,他的窗外是高大的树,玛塔尔的窗外是后花园,大片大片的花团。
快立秋了,夏季的花陆续败了,园丁们在栽种秋水仙和风铃草,败花堆在一边,泥巴堆在一边,新花也堆在一边,大片的秋百合。
在窗口呆热了,他赤脚走去客厅,想喝水。
书房的门开着。
阿青在里面,索玛一看了眼,接过佣人给他的柠檬水喝。
佣人小声提醒他,“先生在叫你过去。”
索玛一喝完一杯水,把杯子还给佣人,走进书房。
书房是木地板,没有铺地毯,踩上去,冰硬冰硬,但是舒服。玛塔尔坐在书桌前面靠墙的牛皮阔椅里,他走过去,扑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在脖颈里蹭了蹭。
这样黏糊糊,黏得玛塔尔心软得一塌糊涂。
真是个又会气人、又会黏人的坏孩子。
“睡得好吗?”不顾阿青在,他把人搂到腿上,掰着他的下巴掀开纱布一角看伤口。回来时,他让医生处理过,已经没化脓了。
索玛一点点头,乖巧地抬着下巴尖尖给他看,他揪着玛塔尔的衬衫领子,去看桌上的小圆钟,下午五点三十三分。
他从中午睡到现在,不过无所谓,他就是个无所事事的人,除了吃喝就是睡觉。
没人会说他。
“晚上和阿青吃个饭,”玛塔尔捋他睡乱的头发,“他就要出去工作了。”
索玛一没什么表情的,只是在玛塔尔怀里回过头,朝阿青笑了笑,“恭喜你,你想吃什么,让佣人做,出去吃也可以,让玛塔尔带我们去。”
以前提到工作,他会羡慕,他什么都藏不住,那种羡慕能在眼睛里把人溺死,现在没有了,是真的歇了心思,玛塔尔很满意他,以至于他自作主张这样讲话,玛塔尔也宠溺着,这份宠溺延伸到阿青身上,玛塔尔对阿青说:“有什么想要的,我让人给你准备。”
这是一份极少见的荣耀,玛塔尔很少对后面的人这样花心思。虽然不算心思,却是他亲口问。
阿青也没有别扭,直接说:“想要点钱,出去要租房子住,手里钱不是很多。”
索玛一亲了亲玛塔尔的嘴角,于是玛塔尔答应的话就被堵住了,他拉着玛塔尔戴戒指的无名指,用自己手上的戒指碰了碰,金子撞击铛啷,他说:“玛塔尔,你送他一个房子吧。”
他还是怕玛塔尔的,尽管他很乖了,但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要求玛塔尔,不敢松开玛塔尔的嘴,他用嘴唇抵着嘴唇,继续说:“你说你的就是我的,把我的房子送给他吧。”他小声和玛塔尔说,“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玛塔尔真的是笑了,他掐住这个小东西的下巴,抬起来,仔细地打量他,从没有过的深切打量。他有一张好看的脸,一具美好的身体,一张漂亮的嘴唇,一双勾引人犯罪的眼睛,他知道他有点小聪明、小任性,却是第一次知道他还是狡诈的。
想要东西,会讨好自己,先吻他,再拿戒指碰碰他,一步一步引他掉进去。
偏偏他是玛塔尔,掉进去也是心里异常清醒。
“哪个地段?”玛塔尔问。
索玛一去看阿青。
阿青是惊呆了,他只是想要一点钱,不用很多,足够让他刚开始工作时轻松点……
“酒吧附近就好。”近点,上下班方便,不然太远,赶车走路会费时间。
玛塔尔说:“那你后天再走吧,让汤普塞给你安排。”
“谢谢先生!”阿青是激动的,激动得无以复加。
索玛一从玛塔尔身上爬起来,玛塔尔拽住他,对阿青挥了挥手。阿青看了两眼索玛一,只能出去。书房的门被带上,玛塔尔抓着他的下巴,“东西给别人要到手了,你就要跑了?”
索玛一迎视他,认认真真地说:“我睡饿了,想吃东西,不是跑……”
玛塔尔咬住他的嘴,把他的话全部吞进肚子。
索玛一没有跑,张嘴接受他的舌头,只是呆呆的,望着玛塔尔身后的墙壁,贴的是铅灰色的墙纸,有颜色很淡的图案,和他在教堂里看见的雕画很像。
是天秤吧,一边放金子,一边放……
眼睛被玛塔尔捂住了。
很久,或许不久,索玛一几近窒息,玛塔尔终于松开他,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里喘气,他也跟着喘,大口大口地呼吸,肺部有了氧气,人顺下来,玛塔尔用拇指揩过他水亮亮的嘴唇,忍不住又亲了亲,贴在上面轻轻地亲了两口,才不舍地放开手,“去吧,问问阿青是在家里吃还是去外面吃。”
索玛一听话地站起来,走出书房。
阿青在客厅等他,面前有几盘水果,都没有吃。书房的门一开,他就转过去。
那张嘴又肿又红,水莹莹的发润。
阿青知道的,但是他不敢问,只是指了指他的脖子,“这里怎么了?”昨天宴会回去还没有的。问完就后悔,眼珠慌乱地动,害怕听见不该听的。
索玛一用手帕擦了擦嘴,在他旁边坐下,四盘葡萄,四个品种,他一个盘子吃一颗,“不小心撞到了。”
阿青就不问了,和他一起吃,吃了几颗,还是忍不住:“你为什么要朝他要东西?你知不知道,要来的东西是要还的。我只要租个房子,工作就好了,慢慢的会有钱。”
“他说他的东西是我的,你要走了,你是我的朋友。”以前索玛一喜欢吃紫色的葡萄,会慢慢地剥皮,认认真真地剥干净,现在不喜欢了,觉得麻烦,剥完了要洗手,他现在喜欢吃青葡萄,放进嘴里就能吃到。
“他的东西是他的,你不付出什么,凭什么平白无故是你的!”阿青被他的话气到了,“你还记得你前几天说什么吗?”
索玛一摇摇头,不想听,他还能付出什么,他在玛塔尔的家里,他住在这里,吃在这里,用在这里,他的命都是玛塔尔帮他延长的,他什么都是玛塔尔的,还能付出什么。
“我长大了,不能总想着以前,你说过外面赚钱不容易。”索玛一垂着眼睛,看手指上的葡萄籽,细细小小的一粒,依着葡萄长出来的,没有葡萄,就没有籽。
没有玛塔尔,就没有索玛一。
阿青和他说不通,“你刚才问我想出去吃饭……”
索玛一随便“嗯”了一声。
阿青说:“那就出去吃吧。”
玛塔尔带他们出去吃,那家意大利餐厅。
索玛一和玛塔尔坐在一起,阿青坐在对面。玛塔尔点菜时,阿青踢了索玛一一脚,索玛一抬头,阿青站起来,“上厕所,去不去?”
索玛一猛然明白了阿青的意思,错愕地张大眼睛,他不敢相信阿青这样大胆,玛塔尔还在这里呢……
阿青已经走出沙发长椅,拉开包厢的门。索玛一也站起来,小声和玛塔尔说了一句,跟着阿青出去。
他们站在吧台的那架电话机前。索玛一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他决定了的,再也不会想罗林了。
那是一个骗子,自己从家里很痛的爬都爬去了教堂,他有什么理由不来?
明明是他叫自己来的,他凭什么不来?
索玛一心里恨,压不住地怨,可是再恨再怨也只能这样了。
他会跟玛塔尔好好过日子。
他不会再流血了。
索玛一掉头去了卫生间,站在镜子前洗手,水哗啦啦地从指头流进雪白的瓷盆里,从圆孔排下去。
“为什么不打?”阿青站在后面,“只有这一次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索玛一摇摇头,“不想打了。”
打了又怎么样,罗林不来已经很清楚了。
“你不想打吗?”阿青从后面走上去,掰住他的脸转过来,很重地在他眼睛下面抹了一把,“你不想打你哭什么哭。是不是怕?你把电话号码给我,我帮你打,就算先生看见了,我就说是我朋友。”
“我没哭……”索玛一小声反驳。
阿青把湿黏黏的眼泪朝他额头上糊,使劲地揩,“你最好擦干净,憋回去,再哭,等会看你回去怎么办!”
索玛一吸着鼻子不敢再哭了,其实他没哭,是他眼睛生病了。他用手帕擦干净眼睛,把额头擦干净,把手擦干净。
“电话。”阿青说。
索玛一真没出息,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比他骨头更软的人了,明明被抛弃了,他还是不长记性,哭过就忘记疼的,伤好了就忘记血的,把电话号码说给阿青听。
阿青拉开卫生间的门,直接去吧台拨号码。
索玛一站在过道里,紧张地张大眼睛,不安地看着他。听筒在阿青脸边,电话线长长地拖一个圆圈,他慌得呼吸都急了,他害怕,怕罗林接了电话,要是罗林说今天有急事才没来,要是罗林让他原谅他,他该怎么……
阿青狐疑地看了看听筒,又回头看了看索玛一,然后放下听筒,又拨一遍,他跟索玛一说:“是不是电话号码错了?没人接。”
索玛一松开了紧紧拽住的手帕,一直紧绷的背软下去,耷拉着肩膀。
罗林的号码,他永远不会记错,就像他会永远爱玛塔尔一样。
很可笑的是,他明明知道罗林不来的意思,却还在这里执着的为一个抛弃自己、欺骗自己的男人找各种站不住脚的理由。
他还在帮着那个人骗自己。
他还在求着一点希望。
冒着被玛塔尔发现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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