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灵记

　　用完午膳过后不多时，施清元得知季怀瑾刚刚来了一趟施府。

　　她看着吃糕点吃得香甜的妹妹，借口有事离开了一趟院子。

　　施清元走到施远生书房门口，停下脚步敲了敲门，得到里面人的许可后才推门进来。

　　施夫人和施远生都在书房里面，两个人的表情凝重，细看之下还有一丝愤怒。

　　施清元一见父母的神色，心中便一沉。

　　施远生看上去也没有在她面前收敛情绪，于是施清元斟酌了片刻问道：“爹爹，端王世子来与你们商讨什么了？”

　　外头日光正盛，冬季的寒冷彻底消去，丝丝暖意在京城的空气中流淌着。

　　施夫人面色复杂，顿了许久后看了施远生一眼，道：“他告诉了我们很多事情。”

　　岂止是很多，几乎把所有证据能给的都给出来了。

　　那位端王世子年岁不大，穿着一身锦衣，腰间端正地挂着皇室的腰牌，看着就像是京中某位官员府里体体面面的小公子一样。

　　可他站在这里，和他们说着一桩极为复杂且棘手的大事。一句一言条理清晰，没有任何突兀的地方。

　　可怖也可怖在这里，没有一点突兀的地方，所以根本推测不到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件事。

　　施夫人站在一旁，听着这位世子声音清晰地讲述着这件事，心中不停慨然着。

　　尽管他说得很诚恳，得知了这件事的受益人也的确是施家二房，但施远生和施夫人还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便愈发认为前方站着的这位慢条斯理的少年世子深不可测。

　　施夫人省去了一些内容，略略地和施清元讲了一些。

　　施清元很聪明，也很敏锐，她在这种时候没有多问，只道：“我相信爹爹和娘亲能解决这件事，我只是想问一下，是否要让妹妹提前知晓此事？”

　　“先不要告诉她，等她的生辰宴结束后，你去同她讲。”施远生出声道，“不要说得太详细，让她知晓这件事就够了。”

　　施清元点头，离开了书房。

　　等她离开后，施夫人没有说话，屋内一时沉默下来。

　　施远生看着季怀瑾拿过来的一封信纸，上面记录着施德生这么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越看越心惊，

　　他眉头紧紧皱着，一掌拍到书案上。

　　“这件事我会给你和孩子们一个交代。”几次呼吸之间，施远生就做好了决定。

　　他昨日晚从宫中回来，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简直不可置信，下意识地就想否认。

　　但仔细思考了一日，冷静下来之后与季怀瑾见面，见到了如此证据之后沉默了许久。

　　他看着这封信上施德生所做的种种，眼中浮上来深深的痛恨。

　　施远生起身，走上前来拉着施夫人的手，细细地安抚着她。

　　施夫人摇摇头：“我相信你能处理好，我担心的是我们的孩子。如果清元和灵双因为这件事留下后续无法愈合的阴影，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施远生闻言，安慰完施夫人后，留在书房内仔细思索了许久。

　　信上记载的除了施德生的恶行，还详细写了他依靠的这个团伙的发展与曾经的罪行。

　　他招手叫来自己的贴身暗卫，在吩咐一部分暗卫小心依照信上记载的内容调查施德生的同时，拨出了另一部分暗卫拿着他的腰牌进宫向皇帝禀报这件事。

　　施远生眼中神色逐渐暗沉下来，这件事他不要捂在府内，他要把这件事掀出来，依靠皇帝的权力把施德生一举拔除。

　　屋外的日头渐渐落下，又是一日过去了。

　　……

　　由于季怀瑾的告知，施远生与施夫人对施灵双即将到来的四岁生辰宴提前做好了准备，她这次的生辰宴的所有环节将会前所未有地被一一重视起来

　　他们先是以选拔小厮嬷嬷与侍女等人的方式为由，将那几名毒药团伙的亡命之徒筛选下去。

　　施府里的侍卫站在一旁，立即把那几名埋伏在府内的亡命之徒迅速控制。

　　好在这次用的名头是筛选负责生辰宴有关下人，这些人没有在身上携带毒粉。

　　侍卫控制住这些人后，将他们绑到施夫人早就准备好的空屋里。

　　自会有大理寺的人手在那边等着，将这些人带离施府关入大牢等待审讯。

　　这边是一条线，不过施灵双的生辰宴还在照常筹备着。

　　经过此次筛选，负责施灵双这次生辰宴的都是确认品德与心性过关的下人。

　　施夫人全权把握这次对下人的选拔，而施远生则着手顺着季怀瑾给出线索一路调查下去。

　　皇帝接到施远生紧急传来的消息，震怒与惊叹之余，除却安排大理寺暗中负责，也安排了许多宫中的人手协助调查。

　　调查的节奏很快，一边是施德生在施府的恶行，另一边则顺着这伙团队直接追查到了京郊。

　　施德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完全被打了个措不及防。等手底下安插的那些人向他汇报的时候，他的所有布局几乎已经被调查得干干净净。

　　京郊的那处村庄现在也被大理寺的人手全部控制住，幸得路过的一名名叫庆闲的游医相助，才没有让大理寺的人手被这些人研制出的药粉毒倒。

　　皇帝看着呈上来的证据，怒不可遏。

　　他在深夜里传唤施德生与施远生共同入宫，好一番动静之后，季怀瑾得到的消息是施德生被剥夺所有官职，削去身份，扣入大牢等待二次审讯。

　　而施远生对京城的治安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显出决心，让皇帝赞赏有加。

　　虽没有升官，但奖赏了黄金布匹，深得皇帝信赖。

　　那名名叫庆闲的游医也获得皇帝奖赏，赐下称号与钱财，鼓励其在京中定居下来。

　　这一切事情都在施灵双生辰宴前后一段时间内发生，不过施灵双本人并不知情。

　　她把这件事告诉爹娘与姐姐后，姐姐告诉她一切都有他们在，还调来了做蒸糕很好吃的厨娘，让施灵双放下心来，高高兴兴地等着过生辰。

　　由于季怀瑾的告知，证据充足，调查开始得十分顺利。

　　施夫人思来想去，在问过施灵双的意见后将请帖送了一份到端王府。

　　临近施灵双生辰宴这几日，季怀瑾越发静不下心来。

　　他安排逐云跟到施远生身旁，也知道皇帝也在一同调查此事，可越到施灵双的生辰，他就越担心。

　　担心这件事再次发生，担心梦中她的命运化成现实。

　　在施灵双生辰这日，季怀瑾特意早早起来，认真挑选了衣裳打扮了一番。

　　他亲手拿着生辰礼，在施灵双的生辰宴上交给她。

　　小姑娘今日看着开心极了，梳着好看的发型，乌黑的头发上装点着珠花。

　　“哇，谢谢世子哥哥。”她高兴地接过礼物，向季怀瑾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今日来了许多其他官员府上的夫人和孩子，季怀瑾看到了有许多与施灵双年岁相仿的小女孩。

　　在宴席上的时候，他一直在观察着四周的状况。

　　见到他浑身紧绷的样子，施夫人悄悄走过来对他小声说了几句。

　　季怀瑾点点头，仍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对他而言，恐怖的后果在梦中已经见到过了，那样的残忍与徒然，让他在前几日和施灵双的相处过程中实在无法忍住对她的心疼。

　　虽然他现在还无法理解长大后的爱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情感，但他对她怜惜与喜欢已经悄悄诞生了。

　　好在一切平安，他看着施灵双欢乐地度过了她的四岁生辰宴，梦境中的那场惨案并没有发生。

　　季怀瑾松了口气，紧接着打起精神来。

　　这桩事情结束了，就是两年后藩王叛乱的另一件事了。

　　最要紧的是，他马上要跟随父母一同返回封地了。

　　季怀瑾之前仔细想过，在藩王叛乱的情况之前，其实他们一家留在京中表明自己的立场，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在这样的背景下，再由太后从中担保的话，他们将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他也不必被送出京城那么久。

　　左思右想，他没有像施德生一事一样完完全全地把这件事和盘托出。

　　他找不到能圆回来的理由，端王与皇帝也不会像施远生一样不多询问。

　　但季怀瑾翻着那本小册子，还是选择了一点内容不留痕迹地告知端王。

　　他把事情的细枝末节和书卷上学到的内容结合在一起，小心地一点一点告诉端王，成功让端王心中有了些想法。

　　在发觉父亲有自己的思量之后，季怀瑾立刻打住，没有透露更多。

　　他还是和以往一样，早晨起来习武，等日头渐渐升起来后回屋温书。

　　只不过现在比以前还要多一项事情，去施府找施灵双。

　　大概是因为他的告知，施清元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并不是梦境中那副冷淡甚至不喜的态度，因此他去找施灵双一事变得极为顺利。

　　施灵双在整件事处理完尘埃落定后，从施清元那边得知了结果。

　　施清元没有告诉她很多，只是挑着重点讲了一些。

　　施灵双头两日还有些难过和郁闷，不过到底是还小，情绪去得快。

　　整件事只有施德生被打入大牢，老夫人受了些牵连开始闭门少出，但兰氏与施瑜方并没有受到太大波及。

　　施远生仔细调查后发现，施德生完全瞒着二人，他们母子两个也与这件事毫无接触。

　　在施夫人的同情下，施远生也就没有继续追究。

　　经过了这件事，施灵双对季怀瑾的信赖高涨。

　　或许是由于这件事确实很重大，又或许是因为施灵双现在年岁小，性格没有被任何阴霾笼罩着，是很天真单纯的时候。总之，季怀瑾觉得她对他的喜爱与信任几乎可以与春申镇那四年积累下的感情持平了。

　　季怀瑾有时候从施府回来，坐在书案前细细回忆着，忍不住会想，是不是施清元对他的印象好了，所以施灵双被施清元的态度影响了许多。

　　他这样想着想着，又有些不高兴。他还是希望小姑娘对他的信赖与喜欢，是基于她自己本身的感受的。

　　可季怀瑾也觉得，若是施灵双仅仅是因为这件事而对他产生了喜欢，让他有些心慌。

　　如果这个梦境不是被他梦到了，而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梦到了，是否会借此骗取她的信任呢？

　　毕竟她那样可爱，让人喜欢，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季怀瑾这样认为着，把他半月前的想法忘得一干二净。

　　听着窗外细细绵绵的雨声，他缓缓伏到桌案上。

　　雨声渐响，绵延的一场春雨落了下来。

　　季怀瑾有些困惑的拧起眉头，沉浸在这一团小小的纠结与犹豫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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