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遗

　　看着郝达的车离开，宋彦掏出手机，尚柏有消息【不要这种亲】

　　宋彦用胳膊捂了一下眼睛，嘴角一直没下去，他按着语音键，想笑，又取消，又按开，又想笑，翻来覆去好几次，始终没成功，正在他踌躇要怎么做才好，代驾朝他跑过来，宋彦看了一眼，想起回去以后是一个人，火锅店的招牌灯也顿时不亮了，他快速按下语音键，在代驾跑过来之前发了出去。

　　【收到！等了两个小时，好慢】尚柏坐在床边，谢固正跟女朋友打电话，另一个研究生在打游戏。

　　【刚才同事回来了，我没看手机】

　　【我猜也是，我们在这里待四天，住在一个民宿，三个男生一个房间，只能给你发信息，叹气脸叹气脸】尚柏看看谢固那一脸开心，简直妒火中烧。

　　【没事，发信息也挺好的，辛亏现在通信发达，村子里也能联系，要是你去某个山洞考察那岂不是要失联了，笑脸笑脸】

　　宋彦这傻逼！装什么成熟大人！就只会说这种话！啊啊啊！谢固这小子！看他那不值钱的样！烦死了！还有那个叫什么齐明的，玩什么鬼游戏这么大声！懂不懂礼貌！尚柏脑子里爆了一堆玉米花，他两个拇指跟生了风一样，【下一个村子也是这种条件，估计到时候还是不能打视频】

　　【没事】

　　草！没事是吧？好！

　　【我刚问了一下谢固，他说只能三个人住在一起，因为总共是三个男生，总不好给谁开个单间，两个导师才住一间】事实确实如此，但因为谢固不差钱，又想和楠楠独处，所以只要有像样的旅店就每人都给开单间。

　　迟迟没有回复。

　　尚柏挑眉，这么点事要想这么久的吗？无非就是有事和没事，至于想这么久吗？

　　【尚柏，你要不然跟他们说你想睡单间，我来出钱给他们都开单间怎么样？你同意吗？不合规也没事吧？】

　　凭什么！凭什么！谢固是家族企业你是什么！你那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不要】

　　又迟迟没有回复。

　　【真的一个视频都不能打吗？】

　　嘿，终于说了句像样的话，不知道宋彦是什么表情，尚柏舔舔嘴唇，【我尽量抽出时间】

　　【什么时候】

　　【他们吃饭的时候，或者睡觉的时候】

　　【不了吧，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尚柏笑了一声，“傻逼。”【那怎么办，总不能上厕所的时候吧】

　　【不行，太味儿了，而且容易便秘】

　　草！这突如其来的画面感！

　　【你说怎么办？一个月不见面，连视频也没有，只能发图片，咱俩在一起也才两个月出头吧，你不觉得有点惨吗？】尚柏还想听宋彦说点什么黏人的话，抱怨的话，哪怕沾点边都行。

　　宋彦皱眉，是啊，怎么办，真想有个特异功能，晚上在尚柏那边，白天在工地上，不，以后还会有这种情况，这才是一个月，以后要有三个月五个月的出差怎么办，必须得赶快习惯，尚柏把问题抛给他，那么爱打理自己的人连在厕所打视频都能想出来，那肯定就是说尚柏也没什么好办法。

　　首先，是什么阻碍了视频？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俩是恋人，其他人对同性恋的态度不清楚，况且尚柏的心结应该还没完全打开，有风险，不能这么做，其次，可以用拍生活视频代替发图片，第三，可以发语音代替打字，第四……第四，实在不行就中途飞过去，见一面再飞回来。

　　宋彦没想到郝达刚说的两肋插刀就可能被用上了，工地有规定项目施工期间项目经理必须在场，要碰上个检查的就不好办，那就要看郝达那张嘴怎么帮他狡辩了。

　　宋彦一步几个台阶的上了六楼，进了家门把后三点想法一条一条发给尚柏，没有得到回复。

　　【尚柏，你什么时候想联系我都可以，我基本不会受影响】，依然没有回复。

　　看来是尚柏并不满意，到底要怎么做呢？尚柏什么时候想给发消息发语音发图片打视频都行，除了有检查的和应酬之外他都不会受影响，可他要怎么做才能抑制尚柏刚走了一天就觉得今晚一定会失眠的焦虑心情，怎么做才能抑制这一个月都要回一个没有敲键盘和讲课声的房子的失落心情。

　　宋彦坐在换鞋凳上，看着尚柏的白色拖鞋歪七扭八的扔着，心里有些难受，他快速打开手机【尚柏，你可以一周给我一个视频吗？晚上的时候，不要太晚，十点左右，看你的时间，聊五分钟】

　　【房间里不方便可以去外面吗？可能会有蚊子，我在行李箱里放了小瓶风油精，不够的话记得去药店买，多买点，我给你报销】

　　宋彦发完，又觉得不妥，尚柏脚会疼，还要让他大晚上的跑外面，村子里面晚上有灯吗？去外面站着还是坐着？坐哪啊？有时间不如泡个脚按摩一下，坐床上听歌看电影多好，吃饱了撑得啊在外面喂蚊子。他捏了捏手机，觉得应该撤回，又停下。

　　还是不撤回了，不想撤回。

　　【好，你什么时候想聊我什么时候有时间】、【拥抱.jpg】、【亲亲.jpg】、【摸摸头.jpg】、【贴贴.jpg】

　　“……”宋彦皱眉，嘴上却笑着，自己这明显是在提要求，根本不是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什么情况？就这么马上回复了？还什么时候想聊什么时候有时间？为什么？

　　还没等他组织语言，尚柏就来了视频。

　　“尚柏。”宋彦马上接起视频，看尚柏穿着半袖站在一棵树下，应该是有几个灯，不是很亮，不过足够了。

　　“现在是我想给你打视频，我担心第一天晚上失眠。”尚柏笑着说。

　　“嗯。”宋彦也笑了，不愧是尚柏，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言简意赅，优秀！宋彦又说：“我也是。”

　　尚柏挑眉，笑笑，问：“那个火锅好吃吗？”

　　“好吃。”

　　“那等我回去吃。”

　　“好。”

　　“订婚仪式怎么样？”

　　“我感觉挺清爽，没请司仪搞那套流程，但是我同事和他妻子都讲话了，饭菜上的很及时，时间也把控的很好，之后还去唱歌，一直挺热闹的。”

　　“订婚……他们开心吗？”尚柏说完后又有些想笑，问的什么话，不开心订那婚干嘛，交差啊。

　　“开心。”

　　“……”

　　“很开心。”

　　“哦，那挺好。”尚柏有些脸热，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热还是因为宋彦的眼神。

　　“村子里怎么样？”宋彦问。

　　“很古老，建筑都是百年老宅了，有很多农田，青瓦白墙，巷子很窄，地面也是很老的石板，家家户户都在墙上画壁画，野花野草遍地都是，你来的话肯定会拍很多照片。”尚柏笑着说。

　　宋彦想象了一下，徽派建筑本身就很美观，给人一种内敛规矩的感觉，即使是古道小巷，山野农田，也能融合的很好，但估计住宿就会受影响了，于是又问：“你们住哪？”

　　“一个大叔自己开的农家乐，条件一般，这里就百余户，大多数都是老人，哎呦！”尚柏摸着头。

　　“怎么了？”宋彦听到有很小的窸窣声，还有几声鸟叫。

　　“有东西砸我脑袋上了。”尚柏弯下腰。

　　“鸟……屎？”宋彦皱眉。

　　“草，不是。”尚柏笑笑，“山核桃，现在还不到成熟的季节，估计是坏的，给那只鸟碰掉了。”

　　“要不回去吧，你没被蚊子咬吧？”

　　“没，我涂了很多风油精。”

　　“回去吧。”

　　“才聊三分钟啊，你不想聊了吗？”尚柏有些委屈。

　　“……没有不想聊。”尚柏装的不太好，借着昏暗的灯还能看出眼神里的一丝狡黠，宋彦觉得很好笑，心里腻的慌。

　　“再聊两分钟。”尚柏说，“你为什么一直坐门口啊？”

　　“一会儿再进去。”

　　“宋彦，等我回去以后咱们多些时间在一起吧。”

　　“嗯。”

　　“唉，我瞎说的。”尚柏撩了一把头发，离开树下，蹲在一块矮石上，“第一天来，还是个这种没有夜市的小村子，不习惯。”

　　“嗯。”

　　尚柏蹲着的这个角度照不到灯，只能借着手机灯光看见他，没有湖水般平静的眼神，甚至有些难过，视频真的不是什么好方法，不但没缓解，反而起了些负面作用，宋彦觉得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烧一样，没烧到脸上，但烧到了心里，然而此刻他也才感觉到，是他把尚柏变成现在这样，尚柏会因为思念他而难过，宋彦鼻子一酸，烧在心里的那把火又在鼻腔燃起，他滚了滚喉咙，说：“尚柏，我这两天去找你吧。”

　　“找我？找我做什么？”尚柏皱眉。

　　“呃……找你，就是……”

　　去见一面肯定是最好最有效的办法，能让尚柏马上就不难过的办法。

　　“说。”尚柏追问。

　　“我觉得你想见我。”宋彦说。什么‘你想见我’！听着怪别扭的！

　　“我是想见你，但也不是说我想见你你就要飞过来啊，那我要是得去南极考察，你是不是想尽一切办法也得去趟南极啊。”尚柏知道宋彦又犯病了。

　　“……”

　　“你为什么想飞过来？就因为我想见你？”

　　“……”宋彦张张嘴，又闭上。

　　“说。”尚柏啪的一声拍死手背上一只蚊子。

　　肯定红了。

　　“我觉得你有点难过。”

　　“我不是有点难过，我一天见不到你都很难过，非常难过，一想到一个月见不着你大活人，一个月都要靠着点语音视频交流我就心情不好，恨不得把你当挂件挂在书包上。”

　　尚柏的眉毛都挤到一起了，嘴上跟挂了油瓶似的，像在赌气一样，宋彦没想笑，心里暖呼呼的。

　　“我是这么想的，我作为一个正常人也可以这么想吧，怎么？宋彦，你不仅强迫我买不想要的鞋，还想要剥夺我难过的权利不成？”尚柏笑了一声，也听不出这笑是什么含义。

　　“啊？”宋彦眼睛睁大了，这什么意思？不想要的鞋知道了，难过的权利是个什么权利？

　　“我思念我喜欢的人，会因为见不到而难受，这是我的权利。你不想我吗？”尚柏又开始当起人生导师。

　　“想。”宋彦有些脸热。

　　“你不难过吗？”

　　“难过。”

　　“那我是不是也应该飞回去看看你？”

　　“不是。”宋彦马上说。

　　“宋彦，这跟买鞋有什么区别？”

　　“……”

　　“我饿了想吃饭，困了想睡觉，渴了想喝水，被骂了想哭，被夸了想笑，看见你就喜欢，看不见你就难过，这不就是正常人吗？”

　　“是。”

　　“我只是难过，又不是悲痛欲绝，这是我谈恋爱的一部分，你不能剥夺。”

　　“好。”宋彦明白了，失眠是正常的，失落也是正常的，所以不需要抑制，这是恋爱的一部分，也是人生的一部分，要接受，要拥抱。

　　“宋彦，我不需要你飞过来，我只需要你想着我就行，我也一样，我心里想着你，难过就是最好的证明，往大了说，开心感动我们欣然接受，那相应的难过悲伤我们也要有勇气接受，宋彦可以体验分离的难过，那为什么宋彦的男朋友就得被切断这种体验？这对我不公平，还是说你觉得我只能站在你身后，不配和你肩并肩？”

　　“不是，我没这么想过。你，你……你在我前面……”宋彦小声说。

　　尚柏轻叹一声，反正就是没觉得肩并肩呗。

　　“宋彦你给老子记住了，你吃五谷杂粮我也吃五谷杂粮，你会难过我也会难过，老子这次带你体验暂时分离，你也得让老子体验，以后我还会买鞋还会出差，你再把我挡在身后我真的会生气，懂了吗？”尚柏下最后通牒，如果这次宋彦还不明白，他就打算让宋彦飞过来，亲身教育一下再让他飞回去。

　　“懂了。”宋彦忙不迭的点头，“真懂了。”

　　“你难过的越厉害，我越会笑，所以我现在这么难过，你也应该笑才对，老子可从没对谁这么上心过，对论文也没这么上心过。”尚柏又哄着。

　　“论文是谁。”宋彦打趣。

　　“我初恋。”尚柏笑了，“现在排老二。”

　　“哎呦这样不好吧。”宋彦露齿笑，“耽误学霸宏图大业啊。”

　　“他现在是排老二，但随时可能把你挤下去。”尚柏咯咯的笑。

　　“那不会，他都不是人，拿什么跟我比。”宋彦觉得这酒劲上来的是不是也太晚了点，怎么现在才开始说胡话。

　　“也是，他没把啊，比什么。”尚柏撩了一把头发。

　　“草，尚柏你他妈最好是仔细摸摸头发，看看是不是鸟屎拉头皮里了。”宋彦被呛的只能骂人。

　　尚柏又咯咯的笑，站起身说：“男朋友，咱这不是聊的挺好嘛，有了彦哥这几句话，小柏哥保准睡个好觉，保不齐梦里还能梦到废料呢。”

　　“梦你的论文去吧，少给脑子添废料。”宋彦笑笑。

　　“不梦，添废料也比烧脑强。”尚柏慢慢悠悠的往回走。

　　宋彦笑了一会儿，认真的说：“尚柏，谢谢你。”

　　“嗯收到了，宋彦我再说一次，我现在不需要你飞过来，但是我需要你想着我，你只能想着我。”尚柏抬头看看，一轮弯月挂在树梢，北斗星嵌在黑色幕布般的夜空中。

　　“嗯。”

　　尚柏看看宋彦，宋彦的眼睛一下没动的看着他，要把他嵌在脑子里，于是笑着说：“挂了。”

　　“嗯。”

　　尚柏挂了电话，叹了口气，见一面当然好，天天见面最好，可不能老让宋彦这么惯着呀，仔细想想，宋彦不是站在他后面，也不是挡在他前面，宋彦是想站在他的四面八方上下左右，他走到哪，宋彦就站到哪，就跟护盾一样，这是他这些年最缺的东西，所以一看到宋彦就会开心，就会想拥抱，就会想跳着走路。

　　他知道，如果宋彦难过他会很开心，因为宋彦心里有他，但他也知道，如果他难过宋彦只会更难过，因为宋彦永远会把他的那一份情绪当做自己的东西揉在心里，就像他坦白家里情况那晚宋彦的泪在眼眶打转却始终安抚着他，就像他说自己对博物馆的餐厅很满意的时候宋彦在他额头留下一吻，就像宋彦去博物馆看他讲解的时候因为他的自豪而悄悄擦眼泪。

　　宋彦的目光有百分之八十都在他身上，已经超额了，但这对现在的他而言刚刚好。

　　可是人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宋彦不能一直围着他转，他也不能一直享受这种护盾却假装不知道，宋彦想变成自己，而他想跟那样的宋彦永远在一起，所以不管要花多长时间，都要有往前走的勇气，宋彦是，尚柏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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