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以为好

　　注定是鸡飞狗跳的一天，一大清早先是小道消息满天飞，紧接着又是学生在食堂里打群架。

　　叶知秋走出办公室，先对方子琪道谢：“谢谢你啊。”

　　方子琪摸着脸上的伤，不在意地笑笑：“这么客气做什么？大家都是朋友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叶知秋心下暖意渐起，笑着点点头，看他上了二楼，这才回身对林云周和许佳年两人道：“也谢谢你们了。”

　　许佳年耸耸肩：“秋姐，就当我报恩了吧。”

　　林云周看他一眼，觉得这人可真会套近乎，于是捂着脸倒吸一口冷气，提步往教室里走：“疼死我了，赶紧走吧。”

　　叶知秋撇嘴，同样是打架，大家身上都有伤，这人也太娇气了些。

　　三人一进教室，就喜迎全班同学的注目礼，叶知秋面不改色地回到座位，对各色目光视而不见。

　　林安然往窗外看了眼，压着嗓音问：“你们没事吧。”

　　孟辉川也伸着脑袋过来，小声汇报战果：“我们都给家长打过电话了，待会儿就能到。”

　　“多谢。”叶知秋冲他竖起大拇指，一手掩着唇，双眼盯着门外以防有人进来：“郑主任和班主任还没说要怎么处罚我们，已经叫了家长过来谈话。但我觉得，等你们的家长到了，这事就好办了。”

　　虽然她还没弄懂这里面弯弯绕绕的东西，可吴悠隐晦提醒过她，关于学校里的事情最好让家长出面，学生们终究势单力薄，大人们处理起来会更圆滑妥帖。

　　上午第一节课本来应该是英语课，只是眼前的情况不太适合上课，英语老师也只是来班里一趟告诉大家自习，发下来一张习题卷子，又匆匆走了。

　　叶知秋猜想，应该是回去开会了，她从书包夹层里找出备用的创可贴，递给林云周：“你身上有伤口吗？”

　　林云周摇摇头，看了眼她红肿的侧脸，用手指了指：“你没事吧？”

　　叶知秋也摇了摇头，虽然还是很疼，但养几天也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同学跟父母打电话时故意把事情往严重了说，下课铃声还没响，就有几个家长匆匆而来，她们隔着窗户打量了一圈教室，又各自叫上孩子们在走廊里说话。

　　叶知秋听着那些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忽然想到什么，赶紧拢了拢头发，整理好自己的形象，又取出镜子，看了眼自己的脸，除了一侧的淤青处有些明显，其余的几处伤口还过得去。

　　她在心内打好草稿，计划着待会儿怎么在叶建国面前卖惨。

　　叶建国是第二节课才来的，他到的时候，一班门外的走廊里已经站了二十来个家长。叶知秋刚出教室，还来不及说话，就有热心家长凑上前跟叶建国打招呼顺便交待事情的原委，更有长辈看着她脸上的伤口，心疼地道：“一中还说是咱们安清最好的高中，怎么会这样子，连女孩子都打。”

　　叶知秋乖巧地站在人群里，吸了吸鼻子，一副可怜样：“阿姨，我还行。这件事主要是老师性骚扰女同学，那些其他班的男同学又造我们全班女生的黄瑶，我气不过，就跟他们吵了起来，最后大家没忍住，就动了手。”

　　此话一出，众位家长更是义愤填膺，纷纷叫着要让学校给个交代，叶知秋瞄了眼不远处冷着一张脸跟人交谈的郑基业，愧疚地低下头。

　　她也不想给他惹麻烦，但她做不到任由这件事发展下去，希望这次能有一个公平公正的处理结果。

　　趁着教室里混乱的工夫，庄雨眠挤进她身侧，将手机塞进她的口袋，小声道：“我们用完了。”

　　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彼此明白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

　　家长们被沈昌国安抚着带到会议室详谈，叶知秋准备的草稿彻底用不上了，她看着叶建国跟郑基业搭上话，心里稍微有了底。

　　林云周不安分地戳戳她的胳膊：“刚才那是你爸？”

　　“嗯。”叶知秋抽出张纸巾擦了擦掌心里的汗渍：“怎么了？”

　　“你们长得还挺像的。”

　　叶知秋垂眼，确实，家里三个孩子，都跟叶建国长得像，只要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是亲生的。

　　可惜，她这个亲生的在叶建国那里不怎么值钱。

　　她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爸妈呢？”

　　林云周凑过来小声道：“应该先去找校长了。”

　　叶知秋有点不明白，高一到现在，她都没见过校长几次，平时大事小事都是郑基业在管，难道不是找郑基业更快速有效吗？

　　但这事也不是她们小孩子说了算，于是她耸耸肩：“好吧。”

　　叶知秋也不知道这件事商讨出了什么结果，反正一整天，学校里流传着各种小道消息。

　　晚上放学后，沈知意没有选择男朋友一起走，而是跟叶知秋一起出校门，她有些不放心叶知秋的伤口，也担心她回家后不好上药。

　　叶知秋拒绝了，当着她的面活动了下四肢，以此来证明自己没事，推着她回家：“你还是回家和叔叔阿姨说下今天的事情吧，不然家里也会担心。”

　　沈知意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叶知秋这才看向跟在身后的林云周，狐疑地扫他一眼：“你怎么还不回家？”

　　“你想不想吃夜宵？”林云周答非所问。

　　叶知秋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又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忽地叹了口气，点点头：“嗯，吃吧，去夜市？”

　　因着心情一般，两人去了串串香，叶知秋捏起一串海带放进自己碗里，冷不丁听到对面的人发问：“那些宣传单是你们几个人贴的吧？”

　　她动作顿了顿，又想到这事应该瞒不过他，于是痛快地承认下来：“嗯，我和班里的几个女生？”

　　见他满脸好奇，叶知秋勾起唇角，将他剩余的问题弹压回去：“具体有谁你就别问了，我不会说的。”

　　“上次在我家打印的那些东西就是今早上那些文件？”

　　叶知秋点头，抿了口冰镇酸梅汤，补充道：“那天我去网吧也是为了弄这个。”

　　林云周吞下一口丸子，问出自己最好奇的地方：“教学楼里有监控，你们是怎么偷偷把文件贴上去的。”

　　叶知秋就笑起来：“这些年深受其害的女生不只有我们这一届，我和庄雨眠找了前面几届的学姐帮忙，她们提供了一部分线索和证据，还帮忙联系了各自的亲朋好友什么的。我把文件交出去，大家早上第一批到班里，举着资料看，就能吸引到其他人的目光了，等到人多了，就说在墙上拿下来的，谁又知道是真是假呢。”

　　“即使学校调取监控，一群穿着校服还低着头的女生，每个人手里又拿着一堆东西，还围着左三层右三层的学生，就算老师认出来是谁，也无法证明东西是她们拿出来的，毕竟她们不在重点班，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郑主任也能猜到是我们班女生干的，但没有直接证据。”叶知秋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发了会儿呆，又有些盲目乐观：“我们咬死了不承认，学校总不能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开除我们这么多人吧。”

　　林云周低头笑了起来，端着自己的玻璃瓶子过来跟她碰杯：“叶大胆，敬你。”

　　叶知秋捏着瓶子跟他碰了碰，勾起唇角：“也谢谢你帮我打架。”

　　早上那会儿，她一直强忍着怒气劝诫自己要冷静，谁想到林云周快人一步呢。

　　她看了眼他嘴角处的乌青，从口袋里掏出从医务室买的药膏：“给你，晚上别忘了抹。”

　　“谢了。”林云周将药膏塞进书包。

　　两人将一份串串消灭干净，填饱了肚子，叶知秋心情略微好转了一点儿，结完账准备回家，林云周推出自己的电动车，悠哉道：“我跟你一起回清山园吧。”

　　“你不回家？”

　　“这个样子，还是去爷爷奶奶家吧。”林云周指了指自己的脸。

　　也是，这样一看就知道打过架。

　　叶知秋戴上头盔，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劲：“你这样才会让老人更担心吧？”

　　林云周扣上头盔，神色飞扬：“我跟他们说打球蹭到的就行。”

　　他又扭过头，满脸控诉地道：“说起来，以前我被你踢出鼻血时，就是这么糊弄过去的。”

　　提起这个，叶知秋莫名心虚，干咳一声，拧开车钥匙，淡淡道：“走了。”

　　临上楼前，她的书包肩带被人拉住，只能回过身问：“怎么了？”

　　“早上打架的时候你不害怕吗？”

　　叶知秋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这才道：“其实有点害怕，可恐惧和害怕也是人类情绪组成的一部分，或许再过几年，我也会变成围观人群里的旁观者。”

　　就像当年，她被同学欺负，每天晚上害怕的睡不着觉，只会偷偷躲在被窝里哭，直到后来反击回去才明白，有时候惧怕是没用的。

　　“不，你不会，我敢肯定，你只会是‘内心天人交战，犹豫要不要多管闲事’，绝非与人同流合污。”

　　叶知秋笑了，她站在楼梯下，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怔怔然许久都说不出话。

　　“你现在心情好点了没？”林云周又问。

　　笑意爬上眼角眉梢，叶知秋点了点头，半晌后才清了清嗓子，声音虽低，却无比笃定：“你回清山园，是不是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嗯，我觉得你今天不开心。”

　　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褪去，眼底的水光迅速涌了上来，叶知秋低下头，眨去泪滴，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没事，明天就好了。”

　　林云周佯装不见，低头从书包里掏了掏，翻出两包糖果，塞进她怀里：“吃这个心情就好了。”

　　“我现在已经不怎么吃糖了。”

　　“没关系，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也可以留着慢慢吃。”

　　“不是你说的吃糖会长蛀牙？”

　　“偶尔吃一点儿也没关系。”

　　叶知秋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糖果，沉默良久，这才重新抬头看过去：“今天是我没有掩藏好自己的坏情绪，谢谢你。”

　　她不想再去编造什么借口，今天这么多家长，大家各自担心自己的孩子在学校吃亏，唯独叶建国，对上她，开口就是指责，半点关心也没有。

　　纵使早已看开，可情绪还是不受控制的低落。

　　林云周踏上台阶，站在她跟前，他知道她胆子大，性子孤僻，勇敢，可看着这样的一个人，总是会无端生出几分心疼。

　　他忽然很想抱抱她。

　　林云周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俯身过来，轻轻环着她的肩膀，小声道：“就算是发脾气也没关系，在我面前不用藏，如果想哭，肩膀借给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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