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课上到一半关怜才回教室，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立刻注意到了他不同以往的着装。
　　他们没见过关怜穿得这么体面，一件极具质感的灰色拉链式毛衣外套，阳光照耀下，纤细柔软的毛似乎以编织面为根在随风飘动。
　　曲宽彦看见了，那是今年春天来临之前，家里给他定制的第一件衣服，在家里会套在睡衣外面穿，关怜第一次穿出了门，就站着班级里，无言中好像看见关怜朝他走了一步。
　　江崇敏在台上讲课，摆手示意让他进来，何尽然和沈昊琪默默对视着，朝对方笑着。
　　关怜坐在里面，沈昊琪起身让他进去，鼻腔发出讽刺的轻笑声，关怜回头看他，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沈昊琪像是看笑话一般看着关怜，依旧朝他笑着，动了动鼻子做出吸气的动作。
　　关怜在沉默之中，微微皱了眉头。
　　“关怜，坐下。”江崇敏敲击讲台厉声呵斥，把关怜的神拽回来。她看见关怜还不坐下来，朝沈昊琪看着，心里突突的，以防发生过激行为，立马叫住他。
　　班里同学被两处的声音吓一跳，讶异地来回看，怎么回事？
　　关怜别开眼坐了下来，他没有想动手，江崇敏误会他的意思了，他盯着沈昊琪那种虚伪做作的脸，他心里那一瞬间在想到底他和这些人谁更恶心。
　　隔着过道斜后方的曲宽彦慢慢收回视线，他知道关怜想动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毕竟他被打的次数也不少，关怜他本身情绪就很少，要不沉默，要不爆发，仅有的都在他面前袒露完了，也不知道他白天提出的建议关怜有没有接受，有的人收拾一顿就老实了。
　　在没人知晓的角落里，陈乘一脸紧张地看着关怜，他心里一瞬间复杂得要命，他看到关怜进了洗手间没有提醒他们。
　　他和何尽然和沈昊琪是在一起的，他们羞辱关怜是枯燥学习里的乐子，他自己也是，他想所有人都讨厌他，这样到最后只有他自己独占关怜。
　　他要让关怜认清事实，他在别人眼里就这样，和曲宽彦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不和他在一起，他又不嫌弃他被曲宽彦包养过，这么小就卖屁股多恶心啊！以后谁要他啊。
　　关怜要是和沈昊琪打起来，如果他第一时间冲上去，关怜会不会对他另眼相看。
　　可是如此一来他在沈昊琪眼里就成了两面三刀的人，他没必要为了关怜堵上自己的人际关系。
　　但是他每看关怜一眼都心痒难耐，那双好看的眼睛看着沈昊琪，瞳仁静悄悄的，两人之间不过二十厘米的距离，在他眼里也成了别样的勾引，只有在之前还是同桌的时候，关怜才这么近看他。
　　沈昊琪不喜欢关怜吧？
　　陈乘要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了，他怀疑每个人都有喜欢关怜的可能，事实上根本不可能。
　　但是他怕，所以他努力让所有人讨厌他，这样就没人和他抢了。
　　陈乘的目光飘忽之中看见林愿在看他，下一秒对方把头转了回去，陈乘吓得一动不敢动，嘴唇有些发白，直觉告诉他林愿窥看见他的秘密了……
　　晚上放学，伽仁焕和林愿站在门口等关怜一起回去，关怜第一次就跟他们说不用和他一起，伽仁焕没当回事，林愿就跟着伽仁焕当小跟班。
　　曲宽彦收拾自己面前的书，这些能够预见的，越贴近关怜的人会越发现他的好。
　　即便他不爱和别人交流，关怜像是被黑布包裹住的一团光，撕开一个洞里面的光芒就会直直地闪耀出来。那瓶随意借给舍友的洗发水就是。
　　他们慢慢跳出别人的言语圈套，发现关怜和传闻的不一样，在关怜身上是找不到缺点，一开始以为最邋遢的是宿舍最干净的那个。
　　那天晚上宿舍停水，伽仁焕半夜起来找水喝，关怜还在写作业，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保温瓶拿到公共桌子上，一句话没说。
　　于姑姑经常晚上来看他，带着夜宵，一带就是很多，一开始都有些难为情，几次之后一口一声姑姑叫得比谁都亲。
　　何尽然死憋着一口气游离在寝室边缘，看着他们气不打一处来，有时候去找陈乘，陈乘有时候会帮腔，有时候看起来根本不理解他的点。
　　最懂他的沈昊琪压根不住校，他一肚子憋屈只能等到学校。
　　他们最终都会发现关怜很好，曲宽彦想到这心里酸涩的难受，关怜似有所感般，回头对上曲宽彦复杂的眼神，稍作停留，视线又飘向别处，像是在看别的东西。
　　“关怜，快点！”伽仁焕在门口催促。
　　曲宽彦收拾好了到门口，“跟你们一起下楼。”
　　“日，下学期要不你来寝室住，跟班主任说说，就何尽然那位挺好的。”伽仁焕朝曲宽彦说着。
　　曲宽彦看了眼里面的关怜笑道，“班主任要是能同意就好了。”
　　“找个时间我和你一起去说说。”
　　“好啊。”
　　关怜出门故意踩了曲宽彦一脚，不知道跟谁说了句，“走了。”
　　林愿和伽仁焕开始说前几天月考的事情，走出教学楼没一会的时候林愿突然转移话题，声音小小的生怕别人听到一样，这根墙头草暂时歪到了关怜这边。
　　“关怜，陈乘是不是喜欢你？”
　　伽仁焕震惊地看向林愿，“你说什么？”
　　“他老是偷看关怜。”
　　伽仁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瞎猜什么？他们是男的。”
　　林愿再次压低声音，“我们高一的政治老师就有个男朋友，蒲浩然跟我讲的。”
　　伽仁焕的表情那叫一个五彩缤纷，隔了一会儿才说道，“陈乘？你确定吗？他当初怎么来寝室挑拨离间的你不知道吗？”
　　林愿看伽仁焕还是不相信，“一会儿回寝室我们注意一下，他肯定会在门口偷看。”
　　“他跟沈昊琪一伙天天烂嘴你怎么解释？”
　　林愿神秘兮兮地说道：“得不到就毁掉。”
　　伽仁焕哈哈哈笑起来，显然不信这么中二的想法。
　　林愿转头问，“关怜，你没感觉到吗？就是陈乘看你那种浑身恶心的感觉。”
　　关怜下意识朝旁边的曲宽彦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手边的人已经不见了，抬头不远处看见他和范陆南并排朝大门口走着。
　　关怜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他连着几天早上踩着上课点进教室，晚自习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这就变了是吗？对他根本不关心是吗？上次医院没有给他回电话还没有解释，这次是什么意思？
　　“关怜？你听见林愿的话了吗？”伽仁焕不满地说道，关怜有时候就是奇奇怪怪的，说着说着话人好像就消失了。
　　关怜嗯了一声。另外俩人看他没有交流的意思，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回到寝室，伽仁焕虽然不太信林愿的话，但还是稍稍留意了一下，没洗澡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陈乘。
　　就在他想去跟林愿讨说法的时候，陈乘真的在寝室门口来回走了两趟，每次路过眼睛直勾勾地朝关怜的位置上看去。
　　眼神里没有丝毫厌恶，更像是期待，他期待一眼就能看见他，期待关怜能看他一眼。
　　伽仁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朝林愿看去，林愿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朝门口看，在自己的位置上奋笔疾书，留下伽仁焕一个人消化这个爆炸性新闻。
　　第二天一早曲宽彦特意早点来，在班里等关怜，自从关怜住校曲宽彦每天第一个到教室。
　　前几天补生物要记得东西多，他在家里看会书再过来，都没跟关怜说上话，好不容易任务完成得早，想着跟他汇报一下最近的成果。
　　奇怪的是关怜一直到了快上早自习，才和伽仁焕一起出现在教室，一整天并没有和曲宽彦有一个眼神交流。
　　曲宽彦惴惴不安，他发现关怜竟然主动去伽仁焕的座位上拿试卷。怎么回事？关怜怎么突然不理他了？
　　终于在下了晚自习之后，关怜和林愿伽仁焕走回寝室的路上，曲宽彦叫住他。
　　“关怜，我找你有事。”
　　林愿和伽仁焕虽有疑惑，但还是打了个招呼提前走了，关怜装作没听见，看都没看他一眼，迈开步子要和他们一起走。
　　曲宽彦在人来人往中拉住他的手，“怜怜。”
　　关怜迅速甩开他，后退一步拉开两个人的距离，瞪着他，“有病啊？”
　　曲宽彦把人拽到那天晚上楼下的阴影处，有些着急，“怜怜，你怎么了？”
　　曲宽彦眼神里满是不解，关怜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有些吓人，猛然间用力撞开他，曲宽彦有些措手不及，被撞的一个踉跄。
　　“滚，离我远点。”说完就要走。
　　曲宽彦把人拦住，紧紧抱住他，“怜怜，你跟我讲好不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生气？我没生气。”关怜平静的声音传来，手上却不遗余力掰开曲宽彦扣着他的手。
　　“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你做的一切只会让我感恩戴德，跪下来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做错呢？”
　　曲宽彦低头看着面前的人，关怜很平静地说出来这些残忍的话，眼神冰冷，嘴角噙着笑，他想不通为什么？到底怎么了？
　　“你再不松开我试试？”
　　曲宽彦无奈垂下手，想再次拉起关怜，被无情躲开。
　　曲宽彦心急如焚，“我不想和你有矛盾，你跟我讲好不好？”
　　“你不想有矛盾，那是我在作死？”
　　曲宽彦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话，神情诚恳，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情绪，“怜怜，我想你爱我，所以我做错事情你要跟我说，我会改的。”
　　“一切都是你为了自我感动，为我牺牲让我永远活在你的阴影下面，你一点儿都不关心我。”
　　曲宽彦一头雾水，眼神不解之后有些恼火的情绪，不关心他？那他站在这里在干嘛？“我怎么会不关心你呢！”
　　关怜瞪着他：“你自己心里清楚。”
　　曲宽彦心里憋着火：“你动动脑子！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
　　关怜终于爆发了，眼里闪着恨意，咬牙切齿地朝曲宽彦说道：“我不动脑子，那你这几天来教室这么晚？给你点甜头就不把我当回事是不是？为什么没给我回电话？你为什么给于姑姑回电话不给我回电话？？为什么昨天林愿问陈乘是不是喜欢我，你话都没听完就走，这就是你说的关心？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这他妈不是你干的？？”
　　曲宽彦瞳孔骤然放大，看着关怜讶异地说不出话，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话音刚落关怜自己先怔住了，有些恍惚，匆忙低下头只想赶紧离开，他为什么说出来？他不该说的，好像他很在意似的，他在要解释吗？他们这样太像闹别扭的情侣了，他在搞什么？怎么变得这么矫情，他原本不是这样的。
　　刚转身就听见身后曲宽彦清洌中有些沙哑的嗓音，“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会打给我。”
　　曲宽彦交待那几天让于姑姑晚上不要回去，在那陪关怜。他怎么也想不到关怜会打电话给他，如果他早点知道，他会高兴疯的。
　　“我早上在家里比较安静记东西快一点，我想下次考试离你近一点，我以为你不喜欢我早上找你，所以我没想起来跟你说这个事情。”
　　关怜顿了一下，停下脚步，心头竟然涌出一丝心酸，他不敢看曲宽彦现在的神情。
　　“还有昨天晚上我没听到你们后来在讲什么，在这之前我想跟你说范陆南找我，你在听他们说话没理我。”
　　关怜突然想起，一开始在说前几天月考出成绩的事情，曲宽彦拉了拉他的手，他当时以为曲宽彦习惯的动作，不动声色把他甩开，也没回头看他。
　　曲宽彦说完从背后把他抱住，亲了亲他的耳朵，“怜怜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关怜感觉背被完整地贴合，耳边有曲宽彦的呼吸声，他想逃离，再多待一刻他就回忆自己刚刚的不可理喻，他神经质地抓住小事不放无限扩大，咄咄逼人的讨伐中全然忘记从前所有的事情。
　　“怜怜，晚上回去陪陪我吧？于姑姑一会儿就该到你寝室了，正好去跟室友们说一声今天家里有事情。”
　　关怜没说话，好像在思考什么。
　　“和于姑姑一起上去把要拿的东西带走，跟我回去吧，今天都周三了，我好想你。”
　　关怜在嗓子里嗯了一声，没一会于姑姑就到了寝室楼下，关怜跟着上去了。
　　于姑姑带了水果过来，切好的打包整齐放在桌子上，招呼林愿和伽仁焕过来吃。
　　“怜怜今天跟我回家住，家里突然有点事情。”于姑姑笑眯眯地说道。
　　“你走吧，老师来查房我们说一声就行。”
　　听到伽仁焕这样说，于姑姑就放心了，寒暄了几句就和关怜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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