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奏鸣曲

　　刘姿忍不住笑出声。她翻到通讯录里林晏的名字，犹豫片刻，还是发了一条："师生音乐会的曲目，我想换成舒伯特的《阿佩乔尼奏鸣曲》。"
　　几乎是立刻，手机震动起来："为什么换？德彪西不是准备很久了吗？"
　　"因为..."刘姿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那首曲子，我只想和特定的人合奏。"
　　窗外，暮色渐浓。校园广播里正播放着德沃夏克的曲子，悠扬的旋律飘荡在春日的晚风中。刘姿收拾好乐谱，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琴房。钢琴盖上，那个保温杯安静地立着，杯身上的便利贴在风中轻轻颤动，像一只即将振翅的蝴蝶。
　　有些界限不需要刻意强调，有些心意不需要大声宣告。就像音乐中那些恰到好处的休止符，沉默本身，就是最动人的表达。
　　音乐会当天，礼堂座无虚席。刘姿站在后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大提琴弓杆上的纹路。林晏在不远处调试琴弦，白衬衫的袖口一丝不苟地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紧张？"他走过来，递上一杯温水。
　　刘姿摇头，目光扫过观众席。第三排正中央，文靖的轮椅安静地停在那里，左手搭在节目单上，右手则放在膝头——那只手今天罕见地没有戴护具，修长的手指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今天弹德彪西的是张教授，"林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语气平静，"听说文老师原本要上台的？"
　　"他的手还没恢复到可以公开演奏的程度。"刘姿轻声说，目光却未从文靖身上移开。她看见他正用左手翻着节目单，在《阿佩乔尼奏鸣曲》那一页折了个角。
　　主持人的报幕声响起。林晏深吸一口气，向刘姿伸出手臂："该我们了。"
　　舞台的灯光有些刺眼。刘姿在钢琴前坐下，视线与台下的文靖短暂相接。他微微点头，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音乐响起，大提琴低沉的声音如泣如诉。林晏的演奏堪称完美，每个音符都饱含情感。刘姿的钢琴声恰到好处地托起那些旋律，却始终保持着克制的距离。
　　演奏到第二乐章时，刘姿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观众席。文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右手随着节奏轻轻敲击轮椅扶手，仿佛在看不见的琴键上与她合奏。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掌声雷动。林晏鞠躬致意，转身向刘姿伸出手，眼神中带着未尽的话语。刘姿礼貌地微笑，却径直走向舞台边缘——那里，工作人员正帮忙将文靖的轮椅推上台阶。
　　礼堂突然安静下来。文靖的轮椅停在钢琴旁，他抬头看向林晏："能借你的大提琴用一下吗？"
　　林晏怔了怔，还是将琴递了过去。文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大提琴斜靠在轮椅扶手上。他的右手握住琴弓，动作生涩却坚定。
　　第一个音有些发颤，但很快，舒伯特的旋律流淌而出。文靖的右手显然无法完成复杂的技巧，但他巧妙地用左手辅助按弦，创造出一种独特的演奏方式。刘姿不假思索地坐回钢琴前，手指自然而然地加入。
　　这不是排练过的曲目，却比任何精心准备的演出都要动人。林晏站在舞台一侧，看着他们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演奏结束时，文靖的右手已经微微发抖，但眼睛亮得惊人。他将大提琴还给林晏，轻声道："谢谢。"这两个字里，包含的远比表面更多。
　　林晏接过琴，突然笑了："看来我还有很多要学的。"他转向刘姿，郑重地鞠了一躬，"谢谢您的指导，刘老师。布拉格见。"
　　散场后，小雨的镜头捕捉到这样一幕：文靖的轮椅和刘姿并肩停在校园的樱花树下，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他们肩头。林晏抱着大提琴从远处走过，背影挺拔如松。他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像是告别，又像是祝福。
　　"他其实是个好孩子。"文靖突然说。
　　刘姿点头，手指轻轻拂去他肩上的花瓣："我知道。"
　　他们沉默地看着樱花飘落，远处传来学生们练习的琴声。在这个春日的傍晚，在音乐与花雨的见证下，有些故事悄然翻页，有些旋律则将继续谱写。而无论相隔多远，那些真正重要的音符，终会在最恰当的时刻，找到彼此的共鸣。
　　樱花季结束的时候，刘姿收到了林晏从布拉格寄来的明信片。查理大桥的照片背面，他用工整的字迹写着："这里的伏尔塔瓦河和您描述的一样美。随信附上我改编的《阿佩乔尼》大提琴独奏版，也许文老师会感兴趣。"
　　明信片躺在钢琴上，旁边是文靖正在修改的新曲谱。他的右手恢复得比医生预期的要好，现在已经能完成简单的音阶练习。刘姿拿起那张薄薄的纸片，阳光透过窗帘，在伏尔塔瓦河的画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在看什么？"文靖推着轮椅进来，左手端着两杯咖啡。
　　刘姿将明信片递给他："林晏寄来的。"
　　文靖扫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他倒是有心。"他接过明信片，随手放在琴谱旁边，"对了，苏棠今天发消息说，她申请了无国界医生组织。"
　　"去哪儿？"
　　"冰岛。"文靖的左手在琴键上按出一个清澈的和弦，"说是要去看真正的鲸鱼。"
　　刘姿笑了，拿起咖啡抿了一口。味道比往常甜些，大概是文靖终于学会了控制糖量。窗外的风吹进来，将明信片轻轻掀起，露出下面那首未完成的曲子——《归港》，文靖最近一直在写的钢琴协奏曲。
　　"下午想去看看小雨吗？"刘姿突然问，"她的作品今天首映。"
　　文靖点头，右手尝试着按下一个和弦。音符有些发闷，但节奏准确无误。刘姿自然而然地加入，左手填补了他右手无法完成的高音部分。阳光在琴键上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那张来自布拉格的明信片上。
　　远处，校园的钟声敲响十二下。新的一天，新的旅程，而他们的音乐，仍在继续。

　　小雨的毕业作品首映式选在学院的小剧场。刘姿推着文靖的轮椅入场时，观众席已经坐了大半。刚找到位置坐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文靖？刘姿？真的是你们！"
　　回头看去，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正惊喜地站起身。他眼角有了细纹，但那股张扬的气质丝毫未变——陈昊，他们高中时的班长，当年的风云人物。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们？你们结婚了？"陈昊熟络地拍了拍文靖的肩膀，目光却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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