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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城雪·两意
【卿卿如晤,明日巳时茶园相会,迫不及待,附香吻一枚,想你的阿珩】
天还未亮,躺在床上的林谦激动难眠,双手举着一张薄薄的信纸,心似抹了蜜一般对着烛灯将那几行字看了又看。
这夜,怎么就这么长呢……
枝头三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叫着,院里清扫的仆人还在忙碌,林谦展了展衣裳,满心雀跃地正要跨出房门,就被廊下传来的声音叫住:“这大清早的,又要往哪儿去啊?”
程夫人站在台阶上,眉梢带着几分嗔怪:“你近来整日往外跑,院里的事也不上心,可是外边儿有什么吸引你的?”
林谦心里一紧张,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能开口解释,程凡便从房里开门快步走出来,笑着撒娇道:“娘,是我央着让林哥哥出门的,我想吃蟹子面,那家店好多人的,去晚了就排不上了……”
程夫人却摇了摇头,“今日有贵客登门,谁都不许出去,你那蟹子面改日再吃,我让人给你们做了几件新衣裳,拿去试试,待会儿穿体面些。”
说着,程夫人便扭头让下人将衣服送进二人的房间。
此时,林谦的心里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可看着程夫人的神情,终究是没敢再忤逆,只能带着程凡转身回房。
也不知阿珩等不到他,该有多着急。
青竹屏,藤萝枝。
雕花梨木屏风上疏影横斜,在偏厅隔出一方小天地。
屏风后的圆桌上三人各坐一方,神情都带着几分耐不住的无聊。
“怎么还不来啊?我能不能先回去睡个回笼觉。”程凡拨弄着桌上的茶盖,发出的声响惹得前堂的程夫人投来一瞥,他立刻抿紧唇,心虚地坐直了身子。
程娇娇掏出贴身的小镜子,对着镜面细细打量妆容,转头问身旁的弟弟:“哎,我今天好看不?”
“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丑死了。”
“你懂什么呀!这叫尼罗河的落日,大兴洋行新出的粉妆,全城只有一件,还是你未来的姐夫送给我的呢。”
程娇娇捧着镜子,又有几分娇羞道:“这可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阿姐,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还说什么要做独立女性,为了理想和事业奋斗终身,怎么去跳了个舞,就突然要嫁人了。”
“等你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程娇娇眼底亮着光,语气带着几分痴迷,“他就是我的阿多尼斯……”
程凡挑眉,有些不解,“阿多尼斯,是被野猪一头撞死的那个吗?”
程娇娇当即翻了个白眼,用镜子轻敲了下程凡的脑袋。
“哎呀!疼!”
程凡捂着头叫出声,恰在此时,院子里传来父亲和一陌生男人的谈笑声。
“多年不见,云山兄真是越发雄姿英发,霸气不减当年啊!”
“你我之间,还要这般奉承嘛,真是生分,如今我们两家就要结为亲家,手足之情,亲上加亲啊!哈哈哈哈!”
“我也不曾想到,小女参加舞会,竟然一眼就相中了令郎,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两个人互相瞧不上眼,说给他们定娃娃亲,还闹别扭呢,如今这般,倒真是天定的缘分!”
脚步声伴着笑语从前堂传来,程建国引着乔云山和乔毅珩走进来。
乔云山身着缎面长衫,气度雍容,身旁的乔毅珩则穿了件浅灰西装,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几分温雅。
几人落座,程夫人笑着招呼,又忙让下人添茶,“司令近来可好,我们可有些年没聚了。”
乔云山在主位旁坐下,目光扫过厅内,笑道:“多年不见,弟妹还是这般的,美丽动人啊!难怪能生出个娇艳艳的女娃,把我家这小子迷的是神魂颠倒,茶饭不思,七荤八素的!哈哈哈哈哈!”
听着乔云山放肆大笑,程夫人脸上顿显尴尬,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丈夫。
此时,乔毅珩弯了弯嘴角,声音温和,恭敬有礼道:“让叔叔婶子见笑了,我自幼在军中混惯了,见到娇娇这样优秀出色的女子,难免有些把持不住,私定终身自是不合礼数,当知有愧,故今日特请父亲与我上门提亲……”
屏风后的程娇娇一听,脸颊瞬间更红,握着镜子的手紧了紧,连忙应道:“毅珩,我在这里。”
女儿家语气里的娇羞藏都藏不住。
可乔毅珩的话落进林谦耳中,却像一道惊雷,炸得他浑身发麻。
乔毅珩?阿珩?原来他日夜念着,盼着的人,竟是程娇娇口中未来的丈夫?
信纸里的“卿卿”“香吻”,昨夜翻来覆去的甜蜜,今早没能赴约的愧疚,此刻全变成了尖锐的刺,扎得他心口发疼。
他以为的两情相悦,原来只是一场荒唐的欺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林谦只觉得脑袋发晕,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他再也坐不住,猛地起身想往外逃,可刚站起一半,眼前的光影突然旋转,身体一软,直直地倒了下去,连带着手边的茶杯也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碎响。
“林哥哥!”
程凡惊呼出声,一旁的程娇娇也连忙上前。
偏厅的动静瞬间惊动了前堂。
乔毅珩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心脏骤然跳动,他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他的爱人昏倒了。
可当着两家长辈的面,他只能强压下眼底的慌乱,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只是眉峰轻轻蹙了蹙……
过了几日,林谦身体休养将好,程娇娇便拿着一份红帖找上了门。
“林谦,你身体好些了吗?”
“多谢大小姐挂念,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程娇娇上前两步,将手里的红帖递过去,眼底满是期待,“我今日来找你,其实是想让你帮一个忙,我听说你的字写得很好,想让你帮我和毅珩写一下婚书。”
婚书?
林谦盯着那抹刺眼的红,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半天没出声。
看林谦半天不答话,程娇娇疑惑问道:“你不愿意吗?”
林谦猛地回神,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涩意,声音低了几分,“没有,能帮大小姐的忙,我很乐意。”
“太好了!”程娇娇立刻笑起来,把红帖往他手里塞了塞,“那,帖子给你,你现在就写吧,你写完,我想拿给毅珩看看。”
“好。”
林谦接过红帖,转身走向窗前的书桌,动作缓慢地研磨,墨汁在砚台里晕开,像他压在心底,散不去的沉郁。
墨锭在砚台里磨了许久,浓黑的墨汁终于晕出均匀的光泽,林谦却盯着那方砚台,迟迟没有落笔。
他想起熙春园里的唱曲儿和拥抱,想起南山落雨,平湖乌篷里的孟浪,想起别墅里忘情的时刻,想起那日烛火下反复摩挲的信纸,想起茶园里本该赴约的晨光,自己当时还满心愧疚怕误了阿珩的等待……
可如今,他要亲手写下阿珩与别人的婚书。
“怎么还不写呀?”程娇娇站在一旁,盯着迟迟不肯落笔的林谦。
林谦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笔尖终于落在红纸上。
他的字本是清隽挺拔的,此刻却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颤抖,“程娇娇”与“乔毅珩”这两个名字并排在纸上,刺得他眼睛生疼,明明是喜帖,他却写得比悼文还要沉重,每一个笔画都浸着无声的苦涩。
好不容易写完最后一个字,林谦放下笔,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还有些颤抖。
他没敢再看那婚书一眼,只是将它轻轻推到桌角,轻声道:“大小姐,写好了。”
程娇娇立刻凑过去,拿起婚书细细端详,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写得真好!”
她小心翼翼地把婚书收好,放进随身拿着的锦盒里,看着一旁愣神的林谦,程娇娇突然又道:“林谦,你看我弟弟也长大了,将来肯定也会娶妻生子的,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我们程府,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去跟我爹娘说说……”
“多谢大小姐好意,我愿意,一辈子留在程府,照顾少爷。”
“这样啊,那好吧。”
房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
林谦坐在书桌前,望着砚台里尚未干涸的墨汁,忽然觉得眼眶一热,他抬手抹了把脸,却摸到满手的湿意。
那些藏在心底的欢喜,期待与不甘,此刻全都化作泪水,无声地淌了下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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