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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不住
饭局匆匆结束,萧今野以也要回校为由,提出顺路送她们。
车上,陈奕初去了副驾驶,沈昭她们三个便挤在了虽然只有两个座位,但也能坐下三个人的后座上。
不知道是今晚的夜色太过浓郁,还是车载香薰的缘故。
总之大家一路上都昏昏欲睡,没有一个人说话,安静得陈奕初的指甲不小心敲击在手机屏幕上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叮咚”。
差不多已经进入浅眠状态的郑仪被这一声提示音惊醒,咂吧着嘴依稀瞧见是沈昭的手机,头一歪,就又睡了过去。
【小宝,禹城最近开始降温了,你那边怎么样?】
【小宝记得加衣服,别感冒了。】
【你只带了三件羽绒服,够穿吗?要不给哥哥一个地址,再给你寄几件过去?】
【小宝,哥哥喝醉了,头好疼啊。】
【我好想你。】
一条条短信接连不断地发过来,好在沈昭在看见第一条时,就及时关了静音。
车内没有开灯,所有人的身形、面庞都藏在了阴影里。
车窗外的路灯一闪而过,里面的光影也随之变换,忽明忽暗,像是部一镜到底的胶片老电影,被时光罩上了一层昏黄的朦胧滤镜。
因此,当冷调的幽蓝光线持久不断地在这片充斥着暖调的暗色空间中亮起时,便显得格外突兀。
它由下而上地照亮了沈昭紧抿的薄唇、挺立的鼻尖,却中道崩殂,没能让那双低垂着的眼睛显露出来,只在她的脸上留下一条模糊的、斜向下的明暗分界线。
沈昭定定地看着短信框里弹个不停的消息,镶着一星冷光的眼底逐渐浮现出如蚕丝般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的愉悦。
这并不是池知凛第一次给她发短信,但每次都是在他“喝醉”之后。
仿佛若是在清醒的情况下,他就没有勇气来联系她,或者......找不到一个既可以跟她说话,又不会在明天被她拉黑的完美借口。
毕竟哪个醉到头脑不清醒的人,还能时刻惦记着拐弯抹角地试探她所在的地址?
不过没关系,沈昭喜欢他的这种小把戏。
但也不会回他就是了。
欲擒故纵这种招数就像是放风筝,要尽量把风筝放得高、放得远,但拴着风筝的那条线却要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之所以她会愿意一次次配合着池知凛表演喝醉的戏码,就是因为她不能让这根连着池知凛的风筝线断了,将对方真真正正地逼入毫无希望、毫无转圜余地的绝境。
哥哥,再忍忍吧。
生活不是演电视剧,他们各自的背后也没有人能给他们兜底,所以除了要跟池知凛在一起之外,沈昭需要考虑的事情还有很多。
京市的生活开支不知道比禹城高了多少,如果一开始就让池知凛辞掉木材厂的工作,跟她走,那肯定是不现实的。
即便她再怎么投资、再怎么天才,也不能保证养得起他们两个人,尤其是还要在校外租房的情况下。
而她又不想池知凛那么辛苦地去下苦力......
所以在沈昭的计划中,等她在京市给他找到一份还算可以的工作之后,再把自己的去向泄露给池知凛,让他找过来。
这才是最好的、最适合的重逢时机。
-
千里之外的禹城,在入夜之后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密密麻麻地砸在沥青上、树叶上、塑料或铁质的遮阳棚上,叮铃哐啷地吵得人心烦。
可当人回到家后,雨声和雨幕似乎又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将邻居家的人声、做菜声、电视声和狗叫声都拦截在了外面。
万籁俱寂,好似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人。
空气中到处都是难闻的泥腥味,即便池知凛把家里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也阻挡不了它的入侵。
沈昭已经离开将近三个月了。
她真的说到做到地除了每个月会按时给他汇一笔或多或少的钱以外,再没跟他联系过。
家里、房间里属于她的那些气味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了,是如果没有将整个脸都埋进去,深深嗅闻分辨,就会察觉不到的程度。
而那可恶的、无孔不入的泥腥连这样都不肯放过,要化作湿气、水汽钻入衣柜、被褥、玩偶的内部!
简直是不可饶恕!
在窗缝、门缝都被塞了旧布料和海绵条的沈昭的房间里,池知凛蜷缩在床上,将那个小猫玩偶用力锁在怀中,死死盯着手机的目光在狂热与麻木间来回切换。
他身上没有一丝酒气,但的确头疼欲裂,感觉自己好像被一斧头生生劈成了两半——
一个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地疯狂给沈昭发短信。
一个站在床边漠然地看着床上那个,心里却止不住地嘲笑对方咎由自取。
发得再多又怎么样?她不会回你的。
她不要你了,彻底不要了,你又成了被抛弃的那个,而这一切同样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父母的车祸是这样,小宝的离开也是这样。
池知凛,你总是可以把所有美好的事情都搞砸。
你永远都留不住你所珍视的东西。
“呃嗯......”
心脏又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拉伸到极致的布帛,扯出了丝网状的纤维。
池知凛环着玩偶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将它挤扁揉皱地摁在左胸膛上。
如此,他还觉得不够,蜷曲的双腿又往胸前挪了挪,头埋在小猫头上,差一点就能形成一个完整的全包围结构。
强烈的痛感渐渐让池知凛感觉到呼吸困难,双颊都泛起了浓重的潮红。
可他不想抬起头来,他不想回到那个连空气都在诉说、印证着沈昭已经离开的地方。
小宝,哥哥真的好痛苦。
痛苦到......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你到底在哪儿?
哥哥知道错了。
闹钟按时响起,池知凛猛地睁开了眼睛。
六点半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是睡着的,还是痛到晕倒了。
不过那并不重要。
池知凛伸手关掉闹钟坐起来,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然后昏昏沉沉地下了床,趿着拖鞋来到卫生间洗漱。
只是一抬头,瞧见镜子里那个面白如纸,人中处还残留着干涸血迹的自己,他瞳孔一震,下意识伸手摸了上去。
随即,惊恐与慌张疾风骤雨般袭卷上他疲惫的眉眼,池知凛飞快跑回卧室,抖着手把被子里的小猫玩偶挖出来。
仅存的一丝侥幸被打破。
一整晚都被困在他怀里的玩偶,无可避免地沾上了他的血。
那些或呈点状、或呈条形的血渍极其显眼地烙印在它灰色的耳朵和八字形的白色头顶上。
池知凛双目猩红地看着那些刺眼的红色,呼吸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急促,干涩发紧的喉管中发出哮喘患者一样的“嗬嗬”声。
“呵,呵呵呵——”
他一下跪在地上,泪水涌出眼眶,明明是笑着的,眸中却爬满了一无所有的绝望与痛苦。
良久,瞳孔变得更加浑浊的池知凛机械地伸出手指,轻轻落在玩偶的头顶。
“我果然,什么都留不住......”
中午下班,木材厂的食堂里,徐晓刚和侯然正拿着餐盘,排队打饭。
“徐哥,你有没有觉得那小子最近像变了个人一样,比当初他刚来厂里那时更可怕。”侯然用手肘杵了杵徐晓刚。
徐晓刚一言不发地瞧着池知凛在打完饭后,直直往食堂最边缘的角落走去。
之前闹了白依云那事,他就不怎么与他们来往了,平时的关系只维持在工作交流和打招呼上。
他不会故意找茬,也不会给他们难堪,每次碰面都十分地礼貌,也十分地生疏,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同事。
他坚定地将他们隔绝在他的门外,拒绝他们的聚餐邀请,拒绝他们的帮助,拒绝他们在同事的位置上再往前迈哪怕一步。
这曾经让兄弟义气至上的侯然非常恼怒,尤其是从曹永华那里得知池知凛是因为沈昭的离开才这样的之后。
他觉得他重色轻友,觉得他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但徐晓刚不这么认为。
沈昭和池知凛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无论从哪方面来论,都要比他们这些朋友亲近得多。
也正是这样亲近的关系,才让他这么轻易地落入沈昭的陷阱,才这么决绝地不愿意相信自己被蒙骗的事实。
想让他清醒过来,需要时间慢慢引导——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可他没料到,自从几个月前池知凛请了几天假回来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阴郁、暴戾、一蹶不振,浑身上下连骨头缝里都散发着一股子死气。
当他那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幽幽看过来的时候,好似一条长期生活在阴暗又潮湿的洞穴里的毒蛇,随时都可能一口咬上来,看得人心里发毛。
原先池知凛还只是独独把他们排斥在外,现在他干脆把自己变成了一座人群中的孤岛,谁都不让靠近,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了,每天冷着张脸,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即便对面是曹永华,他也依旧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一会儿你尽量别说话,我来跟他讲。”徐晓刚收回视线,把餐盘从打饭的窗口里递了进去。
“知道啦。”侯然瘪了瘪嘴,“曹老板大气得都许诺咱们年终奖翻倍了,咱肯定得把这事办好。”
两人打好饭,径直朝池知凛的方向走去。
“小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吃饭?我们来陪你。”徐晓刚在他对面坐下。
池知凛吃饭的动作一顿,眉宇间闪过一抹烦躁,几乎是在对方屁股落下的瞬间,就端着餐盘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诶,小池!”侯然见状,立马绕到他跟前堵住,“当初的事是哥哥们不对,也跟你道歉了,你就原谅哥哥们吧。”
池知凛闻言脸色越发难看,直接上手拨开了侯然。
“小池,曹老板很担心你。”徐晓刚望着他,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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