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来客

　　办理离职手续那天，舒晗板着脸不肯理谭盈，等谭盈收好东西要离开时舒晗哭丧着脸将谭盈送到公司大楼下。
　　“常联系啊，你可别把我忘了，有空回来找我玩。”舒晗抱住谭盈。
　　“嗯。”谭盈揉揉舒晗的头顶。
　　离开这里之后谭盈回到湖市。
　　在靠近银湖的市郊租下一处带阁楼的房子，阁楼上有房东特意扩修的大阳台，在此处眺望，能看到天边有一角波光粼粼的水蓝。
　　谭盈的日常从大城市的繁忙中剥离。
　　虽然每天还是要坐半小时公交车到市区上班，但在这人际关系简单的地方，谭盈感觉自己的步调放慢了很多。
　　她极少联系人，原来的工作手机号和社交账号都换掉了，目前知道她在这里的只有谭雨燕一人。谭盈偶尔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自己的近况。
　　时间一晃大半年过去，谭盈完全融入这流水般平静的日子。
　　谭盈很喜欢现在的节奏，每天上下班没有拥挤的人潮，下班之后天空还是亮堂的，到家了太阳还没完全落下。路过邻居家可以逗逗小狗，偶尔收到一些自家做的糕点。
　　“谭妹子，要不要米糕？”虽是问句，邻居的赵婶已经将装着米糕的红色塑料袋塞到谭盈手里。
　　“哇，谢谢！赵婶手艺真好。”谭盈笑着直接掏出一块塞到嘴里，“好吃，这上面的是什么？”
　　“有枸杞，红枣，我还加了点葡萄干……”
　　谭盈周末会帮忙给赵婶的小孙女辅导英语，去市区的时候也偶尔给其他邻居带点东西，顺手帮忙，一来二去大家都熟了。
　　起初邻居们看谭盈年轻漂亮，想给她介绍对象，但看到她手指上的戒指，陆陆续续打消了念头。
　　谭盈当然没少被他们问对象的事情，谭盈只回答说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暂时见不了面。
　　路过另一户邻居时谭盈被塞了一把新鲜小菜。
　　谭盈拎着米糕和小菜回到家，在厨房盘算着晚餐要不要煮面，手机突然响起，是专属谭雨燕的特别来电铃声。
　　“妈妈，我刚下班回来，准备做饭呢。”
　　电话那边也传来了日常的问候。
　　谭盈将小菜丢到水槽里清洗，不方便接电话，于是把手机放在滤水架上打开免提。
　　没聊几句谭雨燕忽然话锋一转。
　　“盈盈……”
　　声音停了几秒，“我离婚了。”
　　谭盈动作一僵，难以置信地呆愣住。
　　“你和叔叔……怎么了？”
　　谭雨燕早在两个月前就和成尚博提出离婚，成尚博很生气，坚决不答应，直到今天终于在协议书上签字。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和叔叔离婚？”谭盈擦干手，忧心忡忡拿着手机回到客厅。
　　“我已经体验过幸福的日子，这就够了。”谭雨燕给出了个叫人不明所以的答案。
　　谭盈清楚自己的母亲，这当中肯定有让她不得不放弃的理由，只是她现在难以启齿。
　　接完电话之后谭盈隐约感觉不安。
　　这周末谭雨燕会回到湖市，暂且在谭盈这里落脚。到时候，谭盈的疑问也许能得到解答。
　　在车站接到谭雨燕的时候谭盈吃了一惊。谭雨燕瘦了很多，脸色看起来一点也不好，看到女儿后强撑出的微笑让谭盈感到一阵心酸。
　　“妈妈，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谭盈抓住母亲小了一圈的胳膊。
　　谭雨燕拍拍女儿的手。
　　“嗯，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妈没事的。”
　　带谭雨燕回到住处，谭盈收拾行李做饭的间隙，谭雨燕悄无声息地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谭盈找了条毛毯给母亲盖上，手慢慢抚过谭雨燕蜡黄的面颊，心中不是滋味。
　　谭雨燕来了几天，眉眼间的愁绪淡了很多，甚至已经和居民们熟悉了。其中梅嫂还和谭雨燕是同一个镇出来的，两人立刻大方用方言乐呵聊起天来。
　　下班回来，家里已经有做好的饭菜等着谭盈，这让她感觉回到了以前谭雨燕还没有和成尚博走的时候。
　　那时候她们母女俩的日子就是这样的平淡，充实。
　　“快洗手吃饭，今天有新鲜的鱼呢，梅嫂送的。”谭雨燕将出炉的清蒸鲈鱼端上桌。
　　“好香，等车时我肚子就在叫了。”
　　吃过晚饭，谭盈负责洗碗。
　　房子简陋，没有电视机，谭雨燕便上阁楼的大阳台去吹风了。
　　谭盈做完手上的活，倒了两杯麦茶上去找谭雨燕。
　　“现在这样，让我想起了以前的日子。”谭雨燕端着麦茶说：“其实很好，很平凡，不像是在做梦。”
　　谭盈坐在一边，静静聆听者母亲的话语。
　　这几天谭雨燕一直没提她和成尚博之间发生了什么，谭盈也没问。虽忧心，但等当事人自己开口更好。
　　“和尚博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是一场梦，怎么会有人这样无条件接纳我的一切，这样爱我。我很开心，但也害怕这场梦哪天就醒了。”谭雨燕目光迷离望向远方的疏星。
　　“我用了很久才确认这就是现实，我可以名正言顺、心安理得拥有这些。做他的妻子，和他一直走下去。但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我当初不顾一切追求这份美好是有代价的。”
　　说到这里，谭雨燕的眼神突然盛满哀伤。
　　“……许苇的死不是意外，是我们造成的。”
　　谭盈心下一惊，看向自己的母亲。谭雨燕哀戚地看着自己的两手说起她听见的一切。
　　那次谭雨燕刚出院，成尚博正好休假回来，可成莲叙也没有任何预兆地回来了。父子俩在书房中聊天，谭雨燕回避，于是到庭院中浇花。可没想到父子俩吵了起来，谭雨燕有些担心，于是偷偷靠近书房的窗户外边。
　　就是这次，她听到了许苇意外的真正原因。
　　当年暴雨那几天工厂出事不是意外，是成尚博指使人干的。他了解徐苇，在当时的情况下她绝对不允许成尚博压她一头，这种大单子出问题她一定会亲自去解决。
　　果不其然，雷厉风行的许苇当天晚上就出发。成尚博本想在路上耽误点许苇的时间，算给她个下马威，可没想到意外发生，一场车祸直接要了许苇的命。
　　“如果不是尚博，许苇那天晚上根本不会去，也不会死。我居然还庆幸，还安慰自己这是意外，根本就是自欺欺人。”谭雨燕的手颤抖起来。
　　“就算尚博的本意不是要她死，可是妻子都死了，他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我？这太残酷了。”
　　“妈……”谭盈抓住谭雨燕的双手。
　　“归根结底，是我们害死了她。”谭雨燕痛苦地闭上眼睛，“要是我没固执地想和尚博在一起，要是我当初就拒绝他，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妈妈，事情已经发生了，当时你没有刻意要害她，没必要把所有的罪都揽到自己身上。”谭盈尝试安慰因激动而浑身颤抖的母亲。
　　谭雨燕摇头，长吐出一口气。
　　“现在，我的梦醒了。”她说：“我收到了老天给我的报应。”
　　谭雨燕紧紧握住谭盈的手，张了张嘴，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盈盈，妈妈陪不你多久。”
　　谭盈一头雾水，“要去哪里么？”
　　谭雨燕摸了摸自己孩子的脸颊，“我的生命只剩下一个多月了。”
　　听到这话谭盈达大脑卡住。
　　“……什么意思？”她愣愣看着自己的母亲，耳中听到了清晰的声音，同时又令她费解。大脑好似处理不了这段信息，于是这个声音一直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
　　谭雨燕已经是癌症晚期，生命只剩一个月。
　　谭盈难以置信，她站起来大呼不信，这个玩笑不好笑。直到看到谭雨燕拿来的诊断书和化验单才静默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谭盈的泪水顷刻滚落，“为什么你也要走了？”
　　谭雨燕上前抱住女儿，轻柔地拍着她的脊背。谭盈压抑着哭声，直到再也忍受不住，放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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