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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常先生从画境中回过神,草草翻阅了几下计划书,目光尤其在资金预算那一栏停留片刻,眉头微蹙:“阿瑜,你这些摊子是不是铺得太大、太急了?资金周转得过来吗?海外事务,山高水远,管控不易啊。”
“正因为时局不定,南北商路时有阻滞,我们才不能把所有鸡蛋,都放在宁城这一个篮子里。”
书瑜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正由奶娘丫鬟陪着一起玩儿手工灯笼的侄儿侄女们,他们的笑声清脆无忧。
“父亲可知,近来长江水运的价格,悄无声息地翻了一番,还常常一船难求?”
“不过是市场寻常波动罢了,春夏之交,货运繁忙,价格起伏也是常事。”常先生不以为意,目光又落回画上。
“不是因为繁忙,”书瑜转过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重锤敲在常先生心上,“是因为军方……已暗中征用了大量民用船只,以备不时之需。消息被压着,但码头上的人都心知肚明。”
她走近两步,目光灼灼:“……我们常家的产业,十之七八都集中在宁城和周边几省,看似根基深厚,可万一……局势有变,我们连一条像样的退路都没有。”
常先生终于彻底放下了手中的放大镜,眉头紧锁,脸上的轻松神色消失无踪:“你……你这次在外面,可是听到了什么确切的风声?”
他意识到,这个女儿的眼界和消息渠道,似乎已超出了他的预估。
“不是风声,是迹象。”书瑜语气沉稳,“父亲您早年教导过我们,真正的商人,不仅要看得见账本上的数字,算得清盈亏,更要看得懂时局的变化,嗅得出风向的转变。”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就像我的那桩婚事,其中透着不寻常,父亲您……不可能毫无察觉。”
窗外,适时地传来孩子们更加响亮的欢笑声,然而书房里的空气,却因父女间的这番对话,已然变得沉重而滞涩。
常先生踱步到紫檀木书案前,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敲打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丝疲惫,一丝无奈,或许还有一丝对女儿敏锐洞察力的认可与隐忧。
他重新拿起那份关于药企收购的方案,沉声道:“这药企的事,你详细说说看,他们的专利技术,到底价值几何?
离开书房时,皎洁的月光已洒满庭院,将青石板路照得发亮,廊下的灯笼光晕显得柔和了许多。
四少爷等在东边的廊檐下,身影被月光拉得长长的,见到书瑜出来,他迎上前几步,脸上带着几分数不清的沉重。
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递到了书瑜面前。
“这是我在美利坚读书和游历时,结识的一些朋友和师长,有学化工的,也有在商会、律所工作的,人脉还算可靠,你此去若要办事,或许能用得上。”
书瑜接过那沉甸甸的信封,心头微微一暖,在这个庞大而关系复杂的家族里,终究不是所有人都沉浸在虚假的太平幻梦之中。
这个自幼志存高远的兄长,是少数能理解她部分想法的人。
“谢谢哥哥。”她轻声说,将信封妥善收好,“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其实在沪上时他们有很多机会提起这个话题,可是当时兄妹俩都刻意略过了这个话题,因为他们都清楚四少爷要做的事,只靠他自己很难做成,必然是离不开家里的支持。
四少爷目光越过书瑜,望向依旧灯火通明、传来隐约笑语的大厅,眼神里有着对未来的憧憬,也有一丝对家族沉闷氛围的疏离。
“我可能不会长久留在宁城。当初执意出国,就是为了学些真本事,化学一道,若能应用得当,未必不能利国利民。父亲他……今日总算松口答应了。”
宁城这地方,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办不了他理想中现代化的化学工厂,也做不了前沿的化学研究。
可华夏之大,总有地方是可以的。
书瑜闻言,唇角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她抬头看向夜空,端午的月亮近乎圆满,银辉清冷,明亮得仿佛能照见前路,却也同时将暗处的阴影勾勒得更加清晰。
“那四哥,”书瑜声音很轻,却带着鼓励,“可以开始准备起来了。”
回到自己房间,书瑜打开随身携带的皮质手提箱,取出一份文件。
那是羊城一家新兴化学工厂的审批许可和相关合作意向书,是她动用人脉提前为这位有志于实业的四少爷准备的毕业礼物。
她原想找个更合适的时机拿出,如今看来,正是时候。
至于为什么不是更具工业基础的沪上,而选择了南方的羊城……那自然是因为她如今的身份和正在沪上暗中进行的一些布局,暂时不方便与常家在沪上的产业有过于密切的、引人注目的关联。
他们都需要更隐蔽的支点和更灵活的空间。
宁城的团圆夜,无论其间有多少暗流涌动,终将结束,而书瑜的战场,从来都不在这深宅大院之内,始终在更广阔、更复杂、也更危险的世界里。
窗外,艾草特有的清苦香气,混合着长江水汽带来的微腥湿润,随风潜入。
书瑜深深吸了口气,她知道,这个端午过后,有些东西,无论人们愿意与否,都将悄然改变,无可挽回。
而她,已经播下了那颗至关重要的、关于风险、关于退路、关于未来的种子。
现在,她只需要耐心等待,并在那场预感中的风暴彻底来临之前,争分夺秒,为自己,也为她在意的人,织就一张足够牢固、能够兜住性命与家业的安全网。
节后第三天,沪上的电报就追到了宁城,精准得仿佛算准了她松懈的时刻。
书瑜正在房里整理行装,大部分礼物已送出,箱笼也收拾得七七八八。佣人躬身送来那封薄薄的电报时,祝女士刚好端着一碟新煮好的、犹带温热的粽子进来,是书瑜幼时最爱的豆沙馅。
“又是公司里的事?”祝女士放下白瓷碟,看着女儿读电报时那不易察觉微蹙起的眉头,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失落与埋怨,“不是说好了,这次回来要多休息几天,你这两年太累了。”
祝女士倒不是多留恋宁城,而是希望女儿能忙里偷闲,松快几日。
书瑜迅速浏览完电文,指尖微用力将那张纸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利落地收进随身的手袋里,动作没有一丝迟疑:“法兰西那边预定的货船提前到港了,有些手续和验货的环节,必须我亲自回去处理。”
“你父亲今早还同我提起,要带你去几家老亲那里走动走动,你也好些日子没见那些世交姐妹了,去找她们玩几天也好啊。”祝女士试图再劝一劝,她不信女儿不明白常先生留女儿是什么意思,
“阿娘,家里顶门立户、联络旧交有哥哥们,不缺我一个。”书瑜继续收拾行李,语气平淡,“况且,对父亲来说,女儿嫁了人后就是外人。”
祝女士在床边坐下,轻轻按住女儿的手:“书瑜,你父亲年纪大了,这次过节,我瞧他是有意让你们兄弟姐妹多亲近。你何必总是...”
“何必总是拒人千里?”书瑜转身面对母亲,声音轻柔却坚定,“阿娘,我不是拒人千里,只是有些路,必须自己走。”
正院书房
正院书房里静得能听见檀香在紫铜香炉里燃爆的细微噼啪声。
二少爷垂手立在黄花梨大书案前,目光从案头那尊青玉貔貅镇纸上掠过,最终落在父亲常先生握着紫砂壶的手上。
壶是陈鸣远的旧物,父亲平日最是爱惜,此刻却只是随意拎着,壶嘴氤氲出的白雾带着龙井的栗香,模糊了他脸上过于平静的神情。
“父亲,阿瑜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沪上了。”二少爷貌似随意问了一下,心里却觉得自己这个小妹如今越发让人看不透,父亲对她的态度也让人吃不准。
常先生抬了抬眼皮,看着自己这个从小被寄予厚望的二儿子,虽然年少轻过错,可好在迷途知返,这些年的确很是努力上进,与林家联姻后也给常家带来了实打实的进益,作为继承人他应当是合格的。
可不知为何,常先生心底总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
这感觉,在书瑜那次午宴开口后,愈发鲜明起来,若二儿子能有小女儿一半的机敏通透,懂得审时度势,看清水面下的暗涌,他大概真能放下心,回宁城老宅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了。
“那天午宴阿瑜说得话,你当真没听出什么?”
那自然是听出了弦外之音的,可是二少爷不明白的地方就在这里,书瑜为什么要在这种场合刻意说那么一番话?
且不说他跟林茵茵联姻后让常家生意步步生金,单就说书瑜和程家那位公子的婚约定下,那更是锦上添花的一桩天作之合。
唯一不太好的可能是在外人眼里,他们家可能会打上杨二公子的烙印,可他老丈人说了。
程述当家后,程家只听大帅的,这一点完全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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