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第一天的格斗练习之后，殷怜寿在凌晨两点钟回到自己的临时寝室，对着浴室里的镜子割断了发尾。

　　镜中映照出的那张脸变得和上辈子愈发相像。

　　她凝视着自己，疲惫时嘴角习惯性地垂下，只是皮肤上没有日复一日的风沙吹开的裂口，眼中也没有长期不眠不休后满布的红血丝。
　　而后她翘起唇角，镜中的影子随即变得亲和起来，挂起一副不知愁的轻快表情。

　　殷怜寿突然起了顽心，对着镜子来来回回地做鬼脸，直到牙齿刮擦到嘴唇内部的小口子。她扯着下巴附近的肉把那个伤口翻出来，轻微的肿胀，已经不再流血了——是一记没有躲过的刺拳，她自己的嘴唇和对方的指节都撞在犬齿上。

　　她松开手，嘴巴闭拢，皮肤上留下手指捏过的红痕。她又开始发呆，一下一下舔舐伤处，可惜口腔里的疼痛往往不能让人清醒，而是带来麻痹。

　　最后她还是使用了古千秋教给她的那个铭文，嘴巴里的伤口和身上的淤青同时散去，再握拳发力时，小臂的血管出现了明显的浮凸。

　　像梦一样。

　　她打开花洒冲掉肩颈上沾着的碎发，被困意催促着倒在床上时仍旧感觉眼前水雾朦胧。

　　呢喃声传到耳边。
　　她出于本能的肌肉紧绷只持续了一瞬，便在那声音中彻底地放松。
　　一阵意识告知她不必睁眼，黑暗包围着她，安全、宁静，而后渐渐传来模糊不清的感觉，双眼炽热是她经过恒星烧燃，切骨之寒是她与虚空深处的古老星系一同死去。

　　茫茫宇宙里，睁开了一只虚幻的眼睛。

　　她感受到注视，却不觉得不安。

　　那注视并不温柔也并不暴烈，那只是一道眼光，和千百年来照耀着人类的日月星辰没有什么不同。

　　她蓦然涌上一股泪意，恰如全世界所有婴孩来到世间那一瞬体会到的委屈。

　　她问：“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群星没有给予回答。

　　“——倒计时十分钟哈！”
　　程星雨的声音闯进耳朵，殷怜寿眨了眨眼，翻身起床，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
　　看来，那个铭文确实是有用的。

　　昨晚的梦境模糊不清，却格外安宁。她从容洗漱，一边吐掉牙膏沫子一遍回想梦境细节，什么都没想起来。

　　临时寝室比起原来的那个，离楼梯更近些，她将袖口压在掌心减少摩擦力，撑着栏杆向下飞跃，刚刚好在二层走廊里追上宁渊。

　　“早。”

　　“早。”宁渊转过头，比往日多了些神采，“你的体检结果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宁渊微笑，突然道，“我该感谢你——留在考古学会的感觉比我想象中好，或许我潜意识里也不想被童年的无助控制，在无能为力的挫败下重新与她相逢。”

　　“是吗。”殷怜寿干巴巴地应道，“可或许，那并不是一个选择，我只是最近脾气比较暴躁。”

　　宁渊看她一眼，神色狡黠，“那就更好了。”

　　今天的训练内容有变化。

　　可宁渊那个表情让殷怜寿稍微有点动摇，躺在卧推凳上时还在走神。

　　程星雨帮忙辅助，站在架子旁边自上而下地俯视她，“嘿，回神，别把自己砸死咯。”

　　她不大自在地清了下嗓子，曲起膝盖，正手握住杠铃，发力之前随口问了一句，“几公斤？”

　　“唔，”程星雨笑眯眯回答，“二百而已。”

　　闻言，殷怜寿连眼睛都在跟着肌肉一起使劲，她不可置信地瞥了一眼程星雨，把手中重量推回原位时差点灵魂出窍。
　　她心有余悸地喘了两口气，又有些惊奇。

　　程星雨俯身又加了对杠铃片，“别歇着，这不是比我想的还要游刃有余嘛。”
　　她拍拍殷怜寿的膝盖：“忘记普通人的常识。”

　　“那就总有一天会忘记自己是人类这件事。”殷怜寿重新握回杠铃，动作间稳定自如。她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是不断重复着。

　　程星雨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像贴图一样分毫未变。
　　“……要我说，趁早接受自身已是非人。”她理直气壮讲些石破天惊的话，“如果真有一天关闭了所有的「门」，将污染驱逐回祂的界域，难道我们还能在现世呆着吗？”
　　“——将一切都封锁在另一边。”她盯着殷怜寿的动作，眼神却彻底放空了，“让等待重逢的人重逢，让盼望解脱的人解脱。”

　　殷怜寿停顿了一下，而后重新将肘部屈起，“你讲话怪吓人的。”
　　又补充道：“过分直接。”

　　“能用死亡终结的悲剧就还不够悲哀。当然，你要记得别让图陌老师知道我在这里恐吓新人。”程星雨笑眯眯换了对杠铃片，“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懂了，快刀斩乱麻是种美德。”

　　“说得你好像比我年长很多。”

　　“十年够经历很多事。”

　　殷怜寿倒不否认这一点，于是没有反驳。
　　而且她渐渐感觉到了吃力。

　　“说起来，为什么要上这么大强度的力量训练？”她问，“关闭「门」很考验体能？”

　　“你知道「门」后是什么样子吗？”

　　“「庭院」……给人感觉十分安详宁静啊。神明居所嘛。”

　　程星雨嘴角抽搐了一下，试图忍笑，没忍住，只好扶着大腿给殷怜寿加重量，“你想得倒美——加练。”

　　一整个上午殷怜寿都在推杠铃，结束时她坐起身，感觉眼前还有一根杆子在晃。

　　“记得及时补充碳水。”程星雨嘱咐道。

　　“我真是受不了你们……”殷怜寿长叹一声，“讲完「铭文」讲科学。”

　　“效率最高。”程星雨答，“等你们的集中特训结束，我还有许多武装部门的工作要完成。”

　　用完早餐，殷怜寿独自一人回到三层。
　　古千秋不大信任她的控制力，让她在走廊里一边刷漆一边练习冥想。

　　她观察一番从82号蔓延出来的焦黑痕迹，将身上刚从后勤借来的工装服拉链拉到最高。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度过的。
　　油漆干燥两遍之后，殷怜寿逐渐能够真正沉下心来在冥想里构筑细节。

　　她甚至有点喜欢刷油漆这工作了，每天拎着油漆桶开工，心里都默背“刷子李”：先刷屋顶后刷墙。
　　殷怜寿深刻觉得，假如她穿越此世，是当一位粉刷匠，如今的心理状态八成能健康许多。
　　她连这手艺都很专业了。

　　“什么情况？”一个蕴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你这是在学会里劳改么？”

　　她转过头，说话的那人是个英气女子，怎么看怎么眼熟，可眼熟中又有一丝别扭。

　　那人看她半天没反应，抓了抓头发，“我换了眼球，把眼镜摘掉了。”

　　“……辛芒上士？”殷怜寿不确定道，可话音落下，她就变得笃定了。

　　“好久不见。”辛芒站得笔直，一身迷彩清爽利落，几乎完全和5702的那个邋遢形象区分开来。
　　“最近日子很不好过，是吧？”她问道。

　　殷怜寿觉得亲切，从架子上蹦下来，“一般人都是问，最近还好吗？”

　　“问了大概也要伤心。”辛芒微笑，“不到一无所有的人，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还有宁渊。”殷怜寿鬼使神差地说，而后沉默了一会儿。

　　尴尬的气氛在这两位互相都不太熟悉的生死之交中间蔓延，两颗脑袋不约而同地思考着交谈的话题。

　　“你的黑眼圈也没了。”殷怜寿没话找话，她搜索了和辛芒的共同回忆，但5702管控区的惨烈一夜她实在不想提及。

　　“嗯。”辛芒回答，“最近作息比较正常。”

　　沉默。

　　半晌，辛芒转头，“这里的墙壁怎么回事？为什么重刷？”

　　“啊，是「铭文」。”

　　“什么？”辛芒严肃起来，“……有谁出事了吗？”

　　“那倒没有。”殷怜寿突然感觉鼻尖痒痒的，但戴着手套，不方便挠，最后打了个喷嚏，“就是……效果比想象中剧烈了点。”

　　辛芒的语言系统暂停片刻，“——你？”

　　“我。”殷怜寿举起手，“别担心，经过练习，我现在冥想的稳定性还不错。”
　　——虽然偶尔收不回铭文造物。

　　“也没什么。”辛芒对着粉刷过的墙壁发了会呆，随后真心道，“证明你很厉害。我们现在正需要强大的文物持有者。”

　　“说起来，你不在驻城兵团服役了吗？”殷怜寿突然想到。

　　“对。”辛芒一手插兜，晃了下身子，“当时，图陌老师亲自来找我，我想离开5702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来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都在随小队清剿食尸鬼，最近在协助考古部门做野外调研。”

　　“那你现在是？”殷怜寿看向她身上的衣服，“回来休息吗？”

　　“不，我带消息回来。”辛芒整整袖口，“不好意思，但你的保密级别是？”

　　殷怜寿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所有「门」的相关资料向她们敞开。”
　　走廊尽处，古千秋和宁渊一起行来，她们今天在一层的课程已经结束了。

　　“直接告诉我们吧。”古千秋停下轮椅，将双手叠放在腹部，轻声道，“是好消息吗？”

　　“是的。”辛芒答道，“钥匙的位置已经可以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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