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作者:五香大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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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力德


      小小的石头院子里,已经恢复了刚来时的气氛。
      距离那天晚上的混战已经过去七八天。有伤的差不多已经休养的能下床了,都是腥风血雨趟过来的汉子,身子骨经打耐摔,恢复的也快。除了重伤实在起不来的,其他的人能干活的干活,干不了重活则在旁边搭把手收拾东西。亦鸢属于后者。
      她的伤被水音用疗愈术治过,回来后又及时敷了药,加之这几天休息得好基本已无碍。
      快速的吃完饭,先去照看众侍卫的马匹,添加饲料打扫马厩。再跑去帮雨芙和云菡整理公子房间里的诸多纸张信稿。短短的半个月里,这里俨然成了一个小型情报网的枢纽,其间的信件消息往来不绝,已经堪堪堆成了一座小山。这些涉及情报的东西也不能随处乱丢,也不能任意销毁,公子在今晨离开前特意嘱咐须得整理好再带回南邑,他还有用处。
      院子内,老周和几个刚能下床的重伤患者零零散散的坐在门槛和台阶上喝着肉糜糊。一边喝着一边晒太阳,还不忘在一起吹牛拍马屁。
      “哎呀,平时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啥也不干光坐着晒太阳,现在晒了五六天了快把人闲出屁来了。”
      “哥啊你可快别说了,那天晚上干的那一场仗还不够你消停三个月?我这断了的骨头还疼呢。”
      周元忠一拍大腿,大讲特讲自己那晚的英姿,如何如何领着一队人直捣黄龙,如何如何在刺客老窝里杀得三进三出,如何如何和花里胡哨的术士们配合的天衣无缝。
      其他几人在屋里闷了太久,整日与冯贵和药汁作伴,被灌的了无生趣。此刻被周元忠略略提起一点就跟着一起兴奋的谈论起来。
      院子中的大声谈论直接传进书房中,亦鸢听了一耳朵。这几天她从侍卫们的嘴里也大致拼出了那晚她离去后的情形。
      公子带着汇合后的大队人马直接寻到了旭日干老巢,兵分几路同时发动猛攻,一口气将天涯里的刺客一锅端了。至于里面剩余的残党,宁死不屈血战到底的自然是让人花费了一番力气,剩下也有想活命的,缴械后自行离开自找活路,还有愿意归顺封家的。
      总之,“旭日干”这个盘踞于雪域百年之久的刺客组织被彻底碾碎了,这个名号也从雪域完全消失。
      诚然周元忠的牛皮吹得是有点大,但光凭这些侍卫刚回来时的状态亦鸢也能大致想象那晚的战斗并不容易。
      众侍卫们聊得热火朝天,聊完了自己的英勇风姿还不算,还把临场来帮忙的术士们晾出来品鉴了一番。
      “要说那晚帮忙的那些个术士啊,瞅着也不是很厉害,那花架子摆的是挺扎眼的,就是效果不行。还不胜那中途跑过来解围的水音姑娘呢。”
      亦鸢闻言一顿,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了水音的名字,自己并没有将水音的名字透漏给公子以外的人。
      显然亦鸢低估了男人的好奇心,尤其是对美女的好奇心。更低估了张通在收集八卦和传播八卦方面的无人可敌的本事。
      众侍卫在提到这个的时候明显更兴奋了。那晚没跟去的张通急得不行,在里面使劲插嘴询问怎么回事。
      水音那晚赶得急忘记戴上面纱,因此真容便展露在众人面前。情况紧急时自然没人扯那闲心思,现在不同了,众人聚众在太阳下唠嗑,开始将记忆中的每一个场景美化,又用自己仅有的词汇去描述那个美化过后的场景。
      仿佛那不是打架,而是一个仙女降临人间并进行了一场风华绝代的表演。
      在屋内的亦鸢听得冷汗直流。她实在想不到平时舞枪弄棒的大老粗同事们,居然还有这么丰富的词汇量和想象力。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聊得热火朝天。没去的人,尤其以张通为首,都捶胸顿足的表示自己错过了重要时刻,并表达了对亦鸢侍卫能与美人共武的羡慕之情。
      亦鸢后背的汗毛竖起来了一大片。
      为了防止张通又撺掇她把水音找过来,她决定今天上午都龟缩在公子的房子里以避灾祸。
      她想避事,可事却不打算避她。
      一个守门的小侍卫跑进屋找她:“鸢侍卫,有个残疾的小孩儿想见你,这几天一直在门口打转,撵也撵不走,”
      残疾的小孩子……是那个情报组织的孩子吗?这几天她被公子禁足在院内,完全不知道这个孩子的事。
      小侍卫接着又附在她耳边悄悄的说:“刚才有个人要拽他走,他不愿意,大喊大叫的跑过来拽小徐的裤腿,闹腾了半天没松手。”
      亦鸢让两个丫头先收拾,自己往门口去了。
      门口果然是那个孩子。他坐在台阶上,后背和脑袋都有土,明显刚才在地上打过滚。听到脚步声他猛然站起来,十分迫切的跑过来一把抱住亦鸢的腿,嘴里喊着:“跟窝走!走!有施,求……求你,有施!”
      “快松手!”旁边的侍卫叱道。
      小孩不松,大大的眼睛渴望的盯着亦鸢,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着“求你,求你。”
      亦鸢拦住了想拉开小孩的侍卫,柔声说道:“你松手,我跟你走。”
      “真……真的?”
      “真的。”
      小孩松开她的腿,又急切的想去拉她的手。亦鸢握住他的手示意他先坐着等一会。
      随后带着刚才报信的侍卫进院子,将情报组织的所在地告诉他,又交代如果自己一个时辰后没回来就带着弟兄们来找。然后回屋将自己长刀、柳叶镖等大小武器都装在了身上,随手扯来一个斗篷将自己裹住了才出门。
      这孩子还挺乖,得了亦鸢的承诺后就老老实实的在原地等。此时见到亦鸢出来后,瘸着腿飞快的冲向她一把攥住她的斗篷,好似生怕亦鸢跑了一样。
      亦鸢看着他的大眼睛,却神思飘忽的想到了几月前缉拿的武官家里的小姑娘。那个小女孩也是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亦鸢,所有的乞求和恐惧都直白的盛在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鬼使神差的,亦鸢从斗篷中伸出了手牵起了这个孩子。
      小孩特别开心,拉着亦鸢往她曾去过的情报据点走去。
      和上次一样,轻车熟路的穿过地道和暗门,来到那个几天前她来过的圆形石屋。
      屋内正中间的大口锅里依旧烧着水,宽大的毛皮椅子里坐着的还是那个老妪。只不过这次她脚下盘腿坐着一个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正低头翻着一本书。感觉到有人来了,男孩放下书神色紧张的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残疾的男孩松开亦鸢的手,一瘸一拐走向老妪,抓住了她干瘦的手摇了摇。
      老妪睁开了眼睛,眼里的光聚焦在亦鸢身上,神色复杂的看向亦鸢又看向身边的这两个小男孩,用亦鸢不懂的北地方言咕哝着说了什么,残疾小孩老老实实的原地坐下了。
      至此,亦鸢突然发现这个两个坐在老妪脚下的小孩长得很是相像。
      老妪指着残疾的小男孩,沙哑的嗓音说道:“前几天是朝鲁把你从外城带回的吧?“
      “是。”
      老妪一声叹息,好像是无奈极了:“你自己腿脚都不方便,还跑那么远去接别人?”
      残疾的小男孩没说话,嘴角咧开给了老妪一个灿烂的笑容,明艳如夏日阳光。
      老妪眼神变得十分慈爱,她摸了摸小男孩脏兮兮的脑袋,抬头看向亦鸢说道:“这孩子一向有主意,认准的事情几头牛都拉不回来;想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他原本身子骨很好,能长成雪域的雄鹰。”
      亦鸢小心的拿捏着自己的语气,问道:“您的意思是这孩子原本是正常的?”
      老妪的眼圈红了:“是。他小时候像牛犊一样健壮,喜欢上蹿下跳,一时一刻都停不下来。他常说自己要练习最厉害的武功,成为雪域最勇猛的男儿。所以每每城里来了一个侠客或拳师,他都特别兴奋的去讨教学习。最开始我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他东拼西凑学的都不是正统武学,那些所谓侠客也只是随意点拨不肯好好教,没告诉孩子要把握的分寸、要注意的地方。这傻小子就这样脸啊练啊,没过多久筋骨就被弄伤了。”
      老妪没有任由自己沉沦在已发生的不幸里,她猛吸一口气抬起松弛的眼皮看向亦鸢,眼中闪着炽热的光:“我叫图门巴雅尔,是这个情报据点‘噶尔达’的主事人,这是我的两个孙子朝鲁和宝力德。”
      两个小男孩在图门巴雅尔的指点下站了起来。
      “小姑娘,今□□鲁既然把你拉来了,老婆子这个黄土埋到脖子的人想厚着脸皮求你一件事。”
      亦鸢隐隐有了预感图门巴雅尔接下来可能会说什么。
      图门巴雅尔指着那个健康的孩子说道:“这孩子跟他哥哥一样,醉心于武学,但这雪域之地多术士少武师,即便有也是刺客的杀人技法。我不想让他入刺客这行,亦不想他重蹈朝鲁的覆辙。这些日子我也从各种门路知道了你的本事,我希望你能收他为徒,让他跟在你身边学本事。”
      亦鸢没想到图门巴雅尔这么直接,一时间愣住了,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她犹豫的目光逡巡在这祖孙三人之中,图门巴雅尔这个老人资历深厚将自己的喜怒与期盼藏得很深,但这两个孩子的目光却很直白。
      宝力德没有刚才的紧张,他偷偷瞄着亦鸢的脸色,当与亦鸢目光相撞时,又慌张的别开自己的目光,局促的捏紧了拳头,不自然的晃动了两下身躯。
      腿脚残疾的朝鲁则更加炙热,亦鸢甚至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眼神飘忽时又瞥见了朝鲁残疾的腿,孩子的脚踝和小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导致他站立时只能用脚尖受力,时间久了就有些吃不消,在微微的颤抖。
      亦鸢垂下眼睛,良久不做声,图门巴雅尔虽然双手也攥紧了两侧的扶手,但依旧很有耐心的等着。
      等到亦鸢再次与三人目光交汇时,她又变成了平时的那个冷面侍卫。她目光落在宝力德的身上,看着孩子淡淡的说道:“首先,入我门者须得和过去一刀两断,从此尘缘散尽了无牵挂,和原本的家人老死不相往来,你能做到吗?你舍得你的奶奶和兄弟?”
      宝力德愣住了,他震惊的看着亦鸢。
      “别这样看着我,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入了门的所有人都不记得前尘往事,记忆都是从拜入师门的那一刻开始的。怎么样?你受得了吗,你的家人能接受吗?”亦鸢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冷酷,“若不是心中了无牵挂,又怎么能专注一念修炼到如今超脱世人的水平,你当巅峰是那么容易到达的?”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朝鲁,他二话没说拽住自己兄弟的胳膊使劲往亦鸢那边扯,硬生生将他扯到亦鸢跟前。看见自己的兄弟隐隐有抗拒之意,他焦急之色便溢于言表,恨不得动手掌阔,只是眼里包着不舍的热泪。
      宝力德被自己哥哥的这番举动弄傻了,他任由着哥哥将自己拉扯到这个陌生人跟前,随即又无助地看向自己的奶奶。出乎意料,奶奶并没有阻止朝鲁,只是双眼泛红的看着,随即移开了目光。
      两个亲人都已表态,被“抛弃”的宝力德没有像一个普通的七八岁孩子一样崩溃大哭,只是默默的站在原地,咬紧下唇双手攥住了衣服下摆。
      图门巴雅尔眼睛盯着窗外的石头房屋,刻意的不去看宝力德,用沙哑的声线接着说道:“这些年噶尔达靠倒卖情在雪域也算小有积累。我知道你那靖华君正在找胡和鲁城的地下通道,噶尔达有几条专门的出城暗道,我告诉你们,以后就不用走危险的乱石路了。”
      图门巴雅尔看起来很疲惫,眼皮耷拉着,眼里也没了之前锐利的目光。亦鸢突然觉得现在的她看起来才真正是个老人,之前在入城时截道,中间提各种问题刁难她的仿佛是另一个人。
      亦鸢顿了顿,直直的望向图门巴雅尔:“还有一点我须得提前告诉你。本门收弟子自有一番要求,就算我肯将他带去中原,只要师父不点头,他就不能学习本门心法武功,我也绝对不能私下传授。若是破了规矩,我和他都要受惩戒。我能做到的,就是在师父点头前给他找个正经的习武师傅打好基础,至于他能不能入门,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您也不用着急回复,考虑清楚了再给我说,左右我们还得再胡和鲁城里留几天。”
      说罢亦鸢低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双眼通红的宝力德,转头退出温暖的石屋。朝鲁想跟过去送亦鸢出门,被亦鸢按住肩膀制止。
      石门刚关上的一刹那宝力德便控制不住自己,哭泣着扑向椅子里的奶奶,图门巴雅尔爱怜的抚摸着孙子,喃喃的安慰着。
      朝鲁站在石门前愣愣的发呆,只听得到奶奶的低语。
      “孩子莫哭莫哭,跟他走吧,这胡和鲁城里马上就不能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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