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一步一步
事情的走向完全不同了。
他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的决心:夺取徐罗伐,废女王,然后,称王。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攻击,并预测了德曼的决定,以调虎离山之计进军徐罗伐境内的明活山城,和王宫所在的月城对峙。
明活山城距离月城,只有骑兵一刻钟的路程。
徐罗伐境内,产生了两个权力中心。
一切都说明,他们拥有一位领袖。
春秋点明了这一切:“是毗昙。您也这么认为,不是吗?”
毗昙听到她说:“是的,我也这么认为,但是,希望不是。真希望不是啊……”
她曾以信任交付,哪怕所有迹象都如此清晰,仍不愿意怀疑。
而他对此毫不知情,不知道她病入膏肓,不知道她想要归隐,不知道那场刺杀是廉宗的阴谋,做出了令旁观的毗昙锥心刺骨的决定:以上大等的名义,聚集己方七位大等,召开和白会议。
——废女王。
一夜之间,大街小巷贴满告示,天下人都知道上大等毗昙废女王的消息。
唯独德曼,即使亲眼看到和白会议的决议文,仍坚称:“没有上大等出席的和白会议毫无意义,神国可以召集和白会议,只有上大等一人。”
哪怕落款处是毗昙的名字。
但是,当春秋问起:“如果和白会议是有效的呢?”
她坚定地说:“那我,决不轻饶上大等。”
一路走到这里,似乎可以看到结局。可毗昙总怀着一丝希冀。
那封信呢,那封诉说着德曼归隐心愿的信呢?
竹方最终将信交到了他手中。可他竟然不相信,竟然将这封信视为令他放下戒心的阴谋!
同时,德曼也收到了他的礼物:刺杀他的侍卫黑山的尸体,以及,戒指。
一切尘埃落定。
他辜负了她的信任,而她不得不忍受锥心之痛,以王的身份宣告:“褫夺毗昙上大等之职,宣布为神国公敌,号召天下,镇压叛乱,诛除逆贼,成就神国伟业。”
从山啄口中得知,竹方送信是在知道他造反之前,他又有了一丝动摇。
他派出山啄调查黑山,德曼派出阏川调查黑山。
德曼先得到了结果,一切是廉宗所为。
但是,太迟了。
他召开和白会议宣布废女王,她昭告天下他是神国公敌。
她心脏抽痛,却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与他的开始,她分不清是为了政治还是感情,原本就不纯粹的开头,终换得他质疑的结尾。
分明是另一个他,毗昙只为旁观,却为之窒息,几乎不忍再看。可这梦如此残忍地逼迫他,睁眼看着,倾耳听着,连心声都如此清晰,扎在毗昙的心底。
毗昙看到,他们在同一个夜晚誓师。那个夜晚,真心痛(心脏病)侵蚀着德曼的身体。毗昙看着她病体支离,誓师时额头满是汗水,却在所有人面前挺直腰杆,拒绝了阏川的扶助。
可走回时,天降流星,落入月城。
应开阳星命而生的德曼瞬间为心痛所击倒,而另一方的毗昙却高呼:“星星落入月城,预示着月城必败,天意与我们同在!”
他心里想的是:成为神国,得到你,德曼。
却不知晓,德曼的生命,随着星星的降落,将要走到尽头。
曾经领悟爱是给予,到头来却只想得到——可是他能得到什么?
他什么都得不到。
双方的兵马正式碰撞,在那之后,他见到了山啄。
调查黑山,却遭到廉宗一路追杀,逃得一命来到他面前的,山啄。
他知道了一切,如同凋朽飘零的冬木,许久,许久说不出话。
城外的大军重重围困,城内的将领们想要逃出城外再做打算。廉宗忙着收拾行李,将要离开,却迎面遇到他。
他怪廉宗暗算,廉宗却笑:“没有我,你也会为了夺取《三韩地势》杀死文弩;没有我,你也会为了得到女王而不择手段!”
他哀嚎:“闭嘴!”
“过去几年,你为了夺权不择手段,为什么?因为文弩抛弃了你?因为美室的遗志?因为我的欺骗、挑唆?不是,是因为这里,”廉宗点着他心口:“想要称王称霸、想要拥有一切的你自己。”
他摇头:“这只是你认为的,我不是,我只是……”
“啊,爱恋,突然因为那爱恋,开始坏事了,所以,我帮了点小忙。”廉宗说:“所以,要是达成所愿,就会有什么不同吗?不会,你还是会造反,为什么?因为不安啊。陛下会不会抛弃我,什么时候抛弃我,因为你怕,你信不过她。”
不安。廉宗戳中了他的心。他慢慢松开了手,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你本性如此,不是在想着怎么取信于人,就是在想什么时候会不相信自己,什么时候被抛弃。”廉宗刀刀戳向他心口,带着点得意的残忍:“不过,你知道吗?”
廉宗所有这些话,都不及这最后一句:“陛下她,却对你深信不疑啊。”
文弩、美室,他终生都在追求爱和认可,德曼给予了她,她许下与他相守的承诺,愿意相信他到最后一刻。
他分明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可到头来,他亲手将这一切埋葬。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
那一刻起,什么称王、什么战斗,他已经忘记了。可他仍然逃了。
庾信带兵入城,城中已短兵相接,可他想逃,没人能够抓住。
前提是,如果他想逃。
可他又没有逃。
毗昙亲耳听到德曼吩咐,将她的营帐设在醒目的地方,庾信劝阻以为不妥,可德曼坚持这么做,并说:“在前来营帐的路上找他吧。”
是的,他没有想逃。非但没有逃,他还找到她的营帐,穿回布衣,握着剑,向她的地方走去。
山啄拦住他,以为他不知晓,提醒说:“这是去陛下营帐的路。”
他淡淡地问:“所以呢。”
“那个,我是说,”山啄不懂:“走这边,会被抓的啊。”
“是啊,是这么回事呢。”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是历经惊涛骇浪后,尘埃落定的平静:“你走吧。”
“虽然布下了包围网,但是你一个人的话应该能逃出去。”他递出一块金牌,沉淀着哀伤又宁静的声音,像最后的告别:“远远的、逃得远远的,忘掉一切,不要再舞刀弄剑,拿着镰刀和锄头度过一生吧。”
他本该过着那样平凡的生活的,世事纷纷扰扰,倘若他不曾拿起刀剑,是否,就不会走上这条道路。
“您这是做什么啊,怎么说这样的话?”
他眷眷地看着营帐的方向:“有句话要说……有人没能说出口,我要去转告她。”
“但是!”山啄想要劝阻,想要他和自己一起离开。
可他拒绝了。
荒木林立,夕阳照出他的剪影,他独自一人,腰间一剑,为了一句话,走上这条不归路。
这条路并不安宁。身后便是追杀而来的朴义,山啄死去,朴义横刀向他喝道:“逆贼毗昙,束手就擒吧。”
他站住,抽刀出鞘,想起云雾般散去的梦想,说:“杀我者,将名垂千史。”
他一人一剑,杀进了德曼的大营,数不清砍了多少剑、染了多少血,黑色的衣服仍旧是黑色的,也仍旧没有人能够拦住他。
直到士兵退去,拥出将军庾信。
他们从未真正较量过,于是他说起这件遗憾。庾信欣然允诺,一击刚到,他却闪过庾信继续向前跑。
还比什么呢,你已经赢得一切了啊。而我,只是想和陛下说句话。
盾兵出击,盾牌间的剑刺伤他的腿。
士兵涌来,他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迈。
七十步。
月夜和雪地带着蹶张弩前来,士兵们四散闪开,只留下他一个人,迎面是无数箭矢,纷纷刺进他的身体,可他还有一分力气,无论多少次跪倒在地,总要爬起来,再向前。
三十步。
林宗、朴义、德充、月夜四位将领拦在他身前,一次次将他击倒,却又败在他手中。眼中满含鲜血,他再一次挣扎着站起,仍旧向前。
十步。
阏川和庾信来到了他的面前。一刀,又一刀,又一刀……在箭矢穿刺的身体上,他们割了他一刀又一刀,血不停地流,从他身上的伤口、从他口中,还有,他眼中。
他眼中流血,分明已经什么也看不清,可竟能看清德曼眼中的泪。
她站在那里,含着泪,看着他在面前受箭矢穿身、刀剑割肉之痛,却只能站着,直挺挺地站着。
毗昙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看到了,还是他看到了。
这时,他们相距三步。仿佛只要双方伸手,便能触碰到彼此的指尖。
可庾信坚定地拦在他身前。庾信向他摇头,示意不可向前,但他望着德曼,固执地迈出那一步。
庾信的剑刺穿他的身体。
他在庾信耳边喃喃地说着那句话,向德曼绝望地伸出手,流着血泪,看着她,慢慢倒下。
泪水自脸颊滑落,但德曼没有伸手。
于是那三步的距离,定格成了永远。
那是一个王和逆贼,天涯般遥远的距离。
她落着泪,却不能悲伤,而是上前一步,全身的力量汇聚出坚定的声音。
她向世人宣告:“现在,战乱已经平定,现在起,神国要万众一心,万众一志、万众齐心,高举网罗四方的旗帜,迈向康庄大道。所有的大臣,所有的花郎,所有的士兵,所有的,朕之百姓。在此,向你们宣告朕的决心,宣告叛乱的终结,还有,宣告一个神国。”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