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旅人

　　我曾经憧憬过相当少女的生活。
　　那是个子还没有父亲腰那么高的往事了，如今偶尔抽空地怀念一下，还是觉得扼惜，想让人对着温墨落灰暗的天空叹息。
　　我出生于一个不错的家庭，优渥的经济实力支撑着我渡过了在手绘书籍中打滚的童年，也因此我产生了对于诸如“旅行”“科学调查”的向往，我的父母就是那样的人，他们都是很厉害的科学家。
　　后来我才明白我的家族在家道中落前曾是赫赫有名的贵族世家，在三百年阿勒斯还未分裂成东西之前，弥顿家族始终是阿勒斯王手边的利剑，它培育着最好的政治家与忠臣，这些忠心耿耿的护卫聚集在王的身旁，将阿勒斯的统治不停加固，恰如一匹骏马上不可或缺的，最顶级的马鞍与坐凳。
　　甚至弥顿家族还出过几位教皇，只不过在西王叛乱之后，家族内部失衡，弥顿家族参与了西王的叛乱，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恶果，才导致康斯坦丁大帝将弥顿家族从温墨落驱逐出去。这些教皇也就被埋入卷宗深处。
　　这个家族曾是古旧腐朽的牢笼，它是最懂得阿勒斯教皇国封建制度的一支家族，所以它也诞生了最渴望冲破禁锢的年轻人们，他们残忍地从背后捅死了家中的老人，将家族中的大部分财产，武装，知识挪用去参与他们的“圣战”。
　　然而他们失败了，他们都死在了那位大帝的马蹄下。
　　狂怒骑士团的剑即便出鞘了千年，也未曾有过迟钝，钢铁般的黑色海潮冲垮了毫无纪律的反叛军队，在极短的时间内生擒将领，降伏诸王。
　　伊波尔轻轻地呼吸一口微凉的空气，日出时分刚醒来的时候，她不敢大力呼吸，因为那会让肺毫无征兆地刺痛。
　　这项病状已经伴随着她很多年了，她就像一个近视的人习惯眼镜那样习惯它，这份刺痛早已融入了她的生活中。
　　“伊波尔，你醒了吗？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快些动身。”
　　她动了动耳朵，听出来了那是她挚友的声音。
　　沙沙的粗糙质感，清晰坚决的咬字发音，不容置疑的音调——这都是一位政治家该有的基本功。
　　门被从外打开了，及腰长的金发不带修饰地垂下，搭配着明媚的鹅蛋脸和已经长开的五官，像是冬日中盛开弯曲的向日葵海那样美丽。
　　“抱歉，殿下，让您等我了。”
　　她尊敬地低下头去，在阴影中卑微的像一条蛆虫。
　　金发的女孩叹了口气，似乎面前这个对象已经做了很多遍这样动作，她怎么劝都不听话。
　　自星历756年阿勒斯分裂事件之后，弥顿家族被驱逐出阿勒斯的政治中心已经很多年了，这个家族渐渐地脱离了贵族们的圈子，在被放逐的荒凉地带开拓田野，乡下的小日子越过越滋润，弥顿这个尊贵的姓氏也渐渐的普通起来。
　　直到80年前的那场战争..那场征服东方的战争爆发。
　　在决定战争的当夜，教皇先一步召集所有的枢机卿，发动了阿勒斯教皇国的内部战争。
　　近有五分之一的教廷神职人员被拉上了断头台，因为他们贪污巨额的国家财产。三分之一的政务省大臣下岗轮换，因为他们的贿赂遍及整个权力结构。
　　那一年的教皇被称之为铁血教皇罗塞尔，人们从未设想过一位一生都在服务于神的慈爱老人会有那么强硬的政治手腕，所以那场由年老衰弱教皇的手所掀起的战争是那么腥风血雨，迅捷如风，寸草不生。
　　而后在牺牲了无数贵族的权力，制造矛盾冲突所换来的庞大财富，尽数投进了亏盈的国库，才使得那场步步艰难的战争得以胜利。
　　不如说，阿勒斯现代军队的雏形就是在那一年才诞生的。
　　『阿勒斯航空综合部队』，『现代化快速反应支援骑士团』，『无甲轻量化火枪团』，『机动化全方面部署工兵团』...等等等等，倘若没有那场八十年的圣战，将那些涉及旧贵族利益的古老军队尽数消耗在对东方的战争，那么阿勒斯现在的军队能否有这样的现代化也许还是一个问号。
　　对大夔的战争中，阿勒斯一共损失了三分之二的旧编制冷兵器部队，与皮纳利和恶魔之国卡塔尼亚高官们猜测的都不一样。这么顺利的战果，实际上是依赖于前线士官不把基层冷兵器部队士兵的命当命才换出来的战果。
　　得益于蒸气技术的发展，阿勒斯通往东方的铁轨一路铺到了战线的最前端...于是那些披着生锈锁子甲的年轻人们笑着拔出剑扑向了东方人的铁骑，顷刻间毙命在异乡的泥土。
　　以三十四万人员的伤亡为代价，阿勒斯一口气发动战线极长的大规模战役，一举消灭，包围了大夔的边境驻军，将那些骄傲的铁甲重骑兵『西夏铁鳐』挨个歼灭，损失了大部分马匹与机动能力的东方人再也无力抵抗西方人蒸气滚滚的半工业化部队，一路撤退着一路休整，铁轨就那么从边境再一路铺进了大夔的国土。
　　说了这么多，似乎和弥顿家能再度回到温墨落没有什么关系...错了，恰恰是这些狰狞扭曲的历史，无数得权者的淘汰，厮杀，这个落魄的家族才有机会回到温墨落。
　　星历1098年，这支曾像一只丧家之犬被驱逐出去的家族回到了出生地，轻而易举地掌握住了相当分量的权力。
　　因为那位铁血教皇在战争结束后没能如约定的支付他代表教廷向三大家族，各个联邦国借去的债务。那条东方巨龙死去的尸体远远不够支付那些惊人的利息和债务，于是铁血教皇被人捅死在了元老院的门口，身中十三刀而死。
　　新一任教皇急于巩固权力，温墨落城内的势力在外来贵族的涌入下如暗潮翻涌的棋局，他迫切地需要可靠的，忠心的盟友...于是弥顿家就被召回来了，作为神之牧羊人的左膀右臂，战战兢兢地进行着稳定国内局面的政治工作。
　　我的爷爷奶奶就是那一代的人，她们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阿勒斯国内的经济，生产，治安都在一点点回暖。
　　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爷爷奶奶偶尔能抽出空，带我去德累斯顿的大教堂礼拜，尽管我并不能理解他们的虔诚，还是乖乖地在他们身旁做着一个好孙女。
　　直到..直到他们去世，我伏在床前嚎啕大哭，等待他们呼吸不再持续。
　　那位一辈子都忠于国家，相信主的老妇人在临死前的几秒钟，亲口说出了最不该是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她甚至还担任过尊贵的枢机卿，与教皇共同落座进食。
　　奶奶她虚弱无力的声音中夹杂着深深的绝望：
　　“我的孙...女，不要留在这个城市...它快崩塌了，谁也救不了它....”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居然没有相信她的神明与君王，埋藏在心底的真相是那样的骇人。
　　还好那个时候奶奶已经死了，否则我会很害怕教廷中监视奶奶的人员会亲手杀了奶奶。
　　最初听到的时间里，我还尚不能理解她的话...直到现在。
　　清晨的日光照在少女们之间，走廊外的车水马龙声音涌进室内，嘈杂但是寂静。
　　游行的农民和工人们早早就排成了壮观的道路，浩浩荡荡地沿着公路前进，他们高举着镰刀与旗帜，要将不平等的压迫枷锁从自己的脖颈丢下。
　　金发的少女在门口矗立，等待着伊波尔扎好自己的头发，穿上一件件坚硬流畅的黑西装，就好像一位将军穿上他的铠甲，举手顿足间，青色的剑芒从她锋利的细眉上泄出。
　　她们就是即将出征的武士，要完成宏伟的春秋大业。
　　黑发的纤细女孩从阴影中现身了，作为弥顿家的伊波尔，革新派真正首领埃米的手下。
　　我想，如果是现在的我，大概懂得要怎么回应奶奶临死前的惊恐。
　　我应该会握住她的手，亲吻她的眉间，一字一顿的说：
　　“如果温墨落已经沦陷到无法挽回，那么就由我的手亲自推倒这座城市，让它万劫不复。”
　　很多年很多年后，那个银发的男孩来我举办的茶会上喝茶，笑着对我说过一句印象深刻的话。
　　“伊波尔你就是出生的太晚了，你应该早三百年出生的。”
　　“为什么？”
　　“你自己都没察觉吗？”他吃了一惊，猩红的瞳孔里闪过赞许的光芒。“你和你那些祖先们是一类人啊...都是骨子里就藏着残忍与暴乱的狂徒，你们是会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磨刀的疯子。”
　　虽然我一直不喜欢他，但是唯独这句话，我无法否认。
　　当年那个孱弱的女孩的的确确是一个疯子，因为我已经握住了刀剑，那么就只能准备去战斗。
　　————
　　阿勒斯共和国人物传记。
　　伊波尔.弥顿
　　旧阿勒斯贵族出身，西方人族革命大业的促成者，推进者。以铁腕般的政治手段横扫政界，亲手在17岁时砍下旧阿勒斯王的头颅，掀起武装起义的狂潮。
　　她只服务于阿勒斯共和国第一任君主埃米.卡斯蒂利亚，当之无愧的共和国之鸟，高效，冷血。
　　“这位女性革命家生来就为了审判旧世界的一切腐朽，她的手只为吊死贵族和王权而存在，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强硬的理想主义者。如果没有她的横空出世，阿勒斯共和国的诞生只会往后无限延期。”——阿勒斯义务教育八年级下册历史书，梅伦德斯编者注。
　　是的，铁与血的时代即将代替光辉了一千年的皇权，这个国家的最高级是该被替换了。
　　所谓教皇，所谓神手下的牧羊人，也不过是一个靠谎言与洗脑统治人民的卑怯者罢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