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师祖上学记

　　宋羽裴和楚辰身量相仿，挺直的肩背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宽厚温暖，几乎要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自己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可以随意胡闹耍赖。

　　楚辰抬眼望去，已经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宿舍楼了，排列整齐的窗户里正三三两两地散出朦胧的暖色灯光，像黑暗荒原中代表安全的篝火一样吸引人。

　　属于他们的那一簇篝火，也即将要亮起来了。

　　于是楚辰抓紧时间，伏倒在宋羽裴背上，充满依赖地用唇角在他脸侧蹭了蹭：“你还能怎么不简单？”

　　“我曾经……”宋羽裴有点犹豫，像是怕他不高兴，声音里隐约藏着微不可察的沉重，“我当年杀掉末戾夺位，本来打算等你出关后，就来找你决斗。如果输了，就死在你手里，如果赢了……”

　　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停了下来。

　　楚辰的好奇心却被勾起来了，急忙催促他：“赢了怎么样？快说快说。”

　　宋羽裴呼吸微沉，破釜沉舟般说出了藏在心底千年的秘密：“如果赢了，就把你带回魔界，永远关起来。”

　　“……不愧是魔族。”楚辰看惯了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想到他上辈子居然还有过这种危险想法，呆了一呆，给出个夸不像夸骂不像骂的评价。

　　不过这种没有成真的话题放到现在来讲就只能算是情趣了，楚辰想了想又觉得好玩，揶揄道：“魔尊同志，那我能不能采访一下你，请问你把我关起来之后，打算对我做什么呢？”

　　宋羽裴看他没有生气，已经预料到了他的问题，稳如泰山地给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答案：“我在魔界种了很多红果，当然是要给狐狸哥哥熬糖水果子吃。”

　　楚辰：……

　　调情撩拨这种事他没做过也能发挥个大概，而且做起来游刃有余，偏偏“狐狸哥哥”这样纯稚的小孩子称呼却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一时臊得耳朵滚烫，心里连道几声岂有此理，居然被个小崽子给拿捏住了。

　　说话中间已经到了宿舍楼下，楚辰不太想被别人看到这种不成体统的样子，按着宋羽裴的肩膀想从他身上跳下来。

　　宋羽裴却握着他的腿弯不肯放他下来：“别乱动。”

　　楚辰拍了拍他：“你不怕被别人看见丢脸啊？”

　　“不怕。”宋羽裴刚才成功撩了他一下，声音里满含笑意，“腿软的又不是我，我怎么会丢脸？”

　　楚辰：……

　　他哭笑不得，又觉得宋羽裴这点小小的得意很是可爱，抬手在宋羽裴脸上捏了一把，顿觉手感也非常不错，心情甚好地给两个人身上罩了个隐身术，就由着这人把他背到了502门口。

　　宋羽裴还是不肯放他下来，就保持着背人的姿势，一只手护着他，空出一只手在兜里摸出钥匙打开了门，按亮灯，径直背着他进了屋，一屈腿稳稳地把人放到了沙发扶手上坐着，又转过身来伸手帮忙摘围巾。

　　楚辰仰起头由他动作，眯着眼笑道：“好贴心哪，魔尊同志，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应该以个人名义给你送一面锦旗。”

　　“……”宋羽裴顺手解开他的外套，言简意赅地指挥，“抬胳膊。”

　　楚辰很听话地抬起胳膊，宋羽裴帮他脱下外套，拿着他的围巾和衣服去门口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架上，顺便把自己身上的外套也脱下来挂好。

　　宋羽裴收拾好东西，发现楚辰还坐在原处看他，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真的醉了？”

　　“骗你干嘛？”楚辰穿着款式宽松的奶白色毛衣，衬得脸颊微红，神色更是慵懒，连眼睛都没有平常睁得大了，微眯着眼看起来更有点像狐狸。

　　他的酒量其实不差，不过以前喝的酒度数没今天喝的这么高，再加上是混着喝的，喝到最后他是真的有点醉了，也只是微醺而已，腿软什么的还真不至于，完全是为了逗宋羽裴玩。

　　楚辰接过水杯捧在手里，慢吞吞地喝了一口，热水白蒙蒙的雾气从杯口一路飘荡上升，似乎浸湿了他那两帘柔软的眼睫，让他眨眼的动作都变得迟缓了一点，看起来多了几分平常没有的乖巧，莫名惹人心痒。

　　宋羽裴站在楚辰面前，垂眼盯着他，视线从他眼下那一点小小的泪痣划过，落到被热水浸润得分外红润的两瓣唇上，情不自禁地想要凑过去讨一个吻。

　　“宋羽裴。”那两瓣唇微微开合，音色有些沙哑，暗含暧昧。

　　“嗯。”宋羽裴觉得有点渴，喉结动了动，低低地回应。

　　“你的心跳好快，有点吵。”楚辰抬眼和他四目相对，勾起唇角微笑道，“猫饿了。”

　　宋羽裴：……

　　猫确实饿了，鱼干鱼丸鱼豆腐正在扒拉他的腿，鱼圆很有骨气地没参与讨食，正站在另一边的沙发扶手上对这两个人发射死亡凝视，彷佛他们再不给吃的，它就要带着孩子们离家出走去流浪。

　　楚辰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带着一点狡黠的坏，自我表扬道：“我真是天赋异禀。”

　　不用想也知道他这“天赋异禀”指的是什么。

　　宋羽裴又好气又好笑，有点强硬地捏住他的下巴抬起来，俯身吻下去，末了还在唇珠上轻轻地啃了一下。

　　啃完，心情大好，喂猫去了。

　　楚辰抿了抿发麻的嘴唇，捧着水杯站起来，走到宋羽裴的床铺前，伸手，把剩下的那点水都倒在了床铺中央。

　　宋羽裴刚舀好猫粮就看见了他的动作，默不作声等他解释。

　　楚辰无辜摊手，给出解释：“我喝醉了。”

　　“对，你喝醉了。”宋羽裴点头，给四只猫下了定身术，没收了刚舀好的猫粮。

　　楚辰：……

　　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宋羽裴拿出两个猫包，把四只猫装好，又打包好猫粮猫罐头，连着猫砂盆一起送去了隔壁501。

　　回来后，宋羽裴还是面色如常，十分冷静地去卫生间洗手。

　　他这一系列动作雷厉风行，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楚辰隐约感觉有点不太妙，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还不至于比不上宋羽裴，就算没做过那档子事，理论知识总是不缺的。

　　岂料，等两个人互相搂着宽衣解带，又吻过一轮后，楚辰面对面坐在宋羽裴身上，把人按倒，才发现自己下不了手。

　　一想到这是个二十来岁的晚辈，他就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点罪恶感来。

　　楚辰微微喘息，低头俯视宋羽裴，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了动作。

　　宋羽裴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手圈着他的脚腕，一手摸他的腰：“狐狸哥哥，你这是不会？”

　　他的语气很是温柔，似乎真的关心楚辰会不会一样。

　　楚辰却被问得两颊发烫，故作高深莫测地扬扬眉：“我还能不会这个？”

　　然后，翻身躺下：“我是怕你疼。”

　　宋羽裴气息一沉，转过来伏在他身上，万分珍视地捧着他的脸，黝黑深邃的一双眼里满是明晃晃的占有欲，嗓音微哑：“我不会让你疼的。”

　　这样郑重其事的保证让楚辰肉麻得要命：“你这时候话倒不少。”

　　宋羽裴的神情却比之前少了点隐忍，没了克制，多出几分危险的气息，目光更是像盯紧了猎物的狼一样，幽暗而蓄势待发，彷佛一张嘴就会直击要害，咬上猎物的喉管。

　　楚辰盯着视线上方的人，更觉得不妙了，下意识吞咽口水，问他：“我是不是不该招你？”

　　“晚了。”宋羽裴微微一笑，又补充道，“你的尾巴可不是这么说的。”

　　楚辰：……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在宋羽裴腿上绕了一圈，雪白蓬松的尾尖正来回扫动，勾勾缠缠。

　　岂有此理，这个不听话的东西！

　　宋羽裴用手指描摹他的眼角眉梢，揉他头顶的狐狸耳朵，故意臊他似的又来了一句：“好乖。”

　　楚辰：……

　　乖个屁，这也是个不听话的东西！

　　……

　　次日，天光大亮，窗帘缝隙里透进来一束光。

　　楚辰睁开眼，悄悄往床边挪动了一段距离，撑着床面要坐起身来。

　　这一动，才发现自己被抓住了。

　　他动作一僵，无语道：“我说你也差不多行了吧？”

　　身后的人松开了他的尾巴：“手感不错。”

　　“……”楚辰说，“谢谢夸奖？”

　　宋羽裴很有礼貌：“不客气。”

　　楚辰似笑非笑：“没看出来啊，你这年纪轻轻的花样不少。”

　　“上辈子就惦记了，惭愧。”宋羽裴耳根还是染着薄红，语言却坦荡得令人发指，“之前你还绑过我一次，不如下次试试？”

　　楚辰：……

　　总感觉这家伙恢复记忆后有点变了，以前是一本正经，现在却多了点随心所欲，变化不算太大，可放在他身上就多少有些明显。

　　楚辰闭了嘴，一掀被子就要起床。

　　宋羽裴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餍足闲适：“昨天睡得晚，你不多休息起这么早干嘛？”

　　楚辰套上睡衣回头看他，皮笑肉不笑：“我去帮你把床垫烘干。”

　　正说着，外面忽地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像是远处有什么东西炸了一样，连窗户都被震得抖了一抖。

　　宋羽裴立即坐起身来要出去查看，楚辰抬手一挥，隔空拉开了窗帘，窗外却是阳光明朗天空湛蓝，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下一刻，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

　　楚辰接通电话，里面传来阵阵呼啸的风声和金守成泣不成声的呼唤：“师祖……我……你……”

　　“你御剑就别分心了，容易出交通事故。”楚辰说，“这回真不是我干的，我昨天就去后山找了个东西，别的什么都没干。”

　　至于他找的东西，也只是当年青羽放在那里的玉碗而已，天长日久沾满了尘土，灰扑扑的像个土块似的，他眯着眼找了半天才从草丛里扒拉出来。

　　金守成吸了吸鼻子，激动道：“不是啊，师祖，后山禁地炸了，你的冰棺没了。”

　　楚辰并不关心棺材：“……没了就没了吧，我留着也没用，你想要改天可以再买一个。”

　　“不是啊！”金守成更急了，“禁地下面有灵脉，灵气……灵气复苏了！”

　　金守成大概是急匆匆御剑去的后山，身边有乌云的嘎嘎叫声，还有其他人，都在吵嚷惊呼，其中吴申的声音最大，不停地提醒其他人注意交通安全好好御剑不要到处窜来窜去。

　　楚辰呆愣片刻，保持着拿手机的姿势，问宋羽裴：“今年是甲子年？”

　　“是。”宋羽裴也听到了手机那头的动静，有点担心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没怎么。”楚辰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挂了电话，颇为感叹地长呼一口气， “怪不得。”

　　宋羽裴一脸茫然：“什么怪不得？”

　　楚辰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有怀念，有恍然，还有点咬牙切齿：“我师父离世之前，曾经说过一句话——三千年后，一切会重新开始。”

　　灵虚子平时就爱胡说八道，那时候的楚逍君也根本就没想过能活到现在，只把这句话当成了听过就算的屁话，却没想到灵虚子是算到了天机才会折损寿元。

　　他岂止是把楚逍君当工具来养？他根本就是把自己也当作了工具！

　　楚辰难以言喻地笑了笑：“我还曾经问过我师父为什么要选择留在这里，他说这里的酒好喝，还说自己从小梦想做山大王，要培养我做小山大王。”

　　灵虚子四处游历，最后选择了这座无名荒山定居，所以，后来这座山才叫做灵虚山。

　　也就是因为他的玩笑话，后来楚逍君才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创立了灵虚派。

　　宋羽裴也明白了：“灵虚子前辈……”

　　“他早就知道这里有灵脉了！”楚辰说，“这个老东西！”

　　他的语气还是和往常提起师父的时候一样，眼眶却分明红了。

　　“……”宋羽裴想安慰他，又觉得让他自己静一静比较好，于是决定先把衣服穿好，再陪楚辰去后山看看。

　　他刚脱下睡衣要换衣服，却听到楚辰问他：“你背上哪来的伤？”

　　宋羽裴拎着衣服转过身来，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这个……得问你自己。”

　　楚辰：……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目光游移：“自讨苦吃。”

　　宋羽裴气定神闲：“甘之如饴。”

　　说完，他又继续换衣服，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

　　窗外照进来一束温暖的阳光，楚辰垂下目光，就着光线仔细观察自己的指甲，叹息道：“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觉得妖和人之间有某些东西是不一样的，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上，后来看得多了，就觉得妖和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贪婪狠毒或者温和善良，但我还是不知道应该把自己放在什么地方。”

　　他是身世不明的半妖，是灵虚子的徒弟，是灵虚派的开山祖师，是被捧上高处的逍遥仙尊，要担起救世的职责，可除此以外，他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灵虚子希望他有心，他却始终不知道什么叫有心。

　　现在仔细想想，也许他一开始是有心的，只是本能地意识到了心这种东西会痛，所以无意中丢掉了，然后耗费这么多年，慢慢地找了回来。

　　“你可以把自己放在我这里，”宋羽裴走过来握住他的手，“我会一直好好地捧着。”

　　楚辰闭上眼，额头抵在他肩膀上，闷声笑道：“肉麻。”

　　但是，有时候肉麻一点，好像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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