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地暖的热涌得整个公寓都发烫，程默摸索着将它关掉，然后手忙脚乱地到处找空调遥控器。
　　许珂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穿着他那套黑色睡衣的人蹲在客厅电视机边翻箱倒柜，他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笑。
　　“找什么呢？”
　　听见他的声音，程默才抬了头。
　　“好热。”他半坐在地毯上，哀怨地看着他，“都让你别开了，刚洗的澡，出来就一身汗。”
　　他的声音略显哑意，脸颊也红彤彤的，许珂皱着眉朝他走了过去。
　　程默感冒是不容易好的，上周那场感冒到现在都还时不时能听见点咳嗽。
　　许珂将手放到他的额头上，这才发现他在出汗。
　　“有点烫。”他轻轻蹲在他面前，扶着他的肩膀将手往他领口往他背上探了探，摸了一层薄汗。
　　刚从浴室出来的人身上带着水汽，许珂手上的冰凉感让程默寻到了一点舒适，他懒懒地往他怀里靠，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你身上好香。”
　　程默将下巴枕在他的胸膛上，笑眯眯地仰着脸，“我们身上好像是一个味道。”
　　“对啊。”许珂轻声回应着他，拿起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往肩上放，边整理他的衣服边说，“我抱你去卧室睡觉好不好？”
　　他语气温柔，有着刻意的哄人的意味。
　　程默凑近嗅了嗅他的脖子，小臂自然滑过他的后颈，这才将脸放到他肩上。
　　许珂抬手轻轻拭了拭他的脸，起身时将他轻松抱了起来。
　　屋子里的空调最终没能开。

　　发着低烧的人一反往常的有些粘人，程默半牵着他的手歪着脑袋枕着枕头，两只眼睛亮晶晶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
　　许珂说话时下意识靠近，扶了扶他额头上的湿毛巾，抽空瞧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间。
　　程默抿了抿唇，喉结一动，还是盯着他。
　　“许珂。”他说。
　　“嗯？”
　　许珂没反应过来，伸手往他领口处探进去，温度似乎依旧没退下去。
　　“为什么不问我？”程默声音很轻，停顿的间隙里都组织着适当的纠结，“为什么，什么都不问。”
　　许珂倾身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问什么？”
　　他声音放轻，弯下腰将脸贴在他的脸侧，语气轻柔，“不重要。”
　　许珂手指放在他的锁骨间。
　　“程默，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现在以及以后，一定要记得，你还有我。我在乎你。”
　　程默只觉得鼻尖一酸，眼圈热热的，本就发着低烧，使得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
　　“我七岁的时候就被卖给了涂家。”
　　他将脸埋在许珂的腰间，两只胳膊将他抱得很紧，“涂思铭比我大七岁，所以，在他面前，我完全不敢反抗。”
　　许珂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指尖攥紧。
　　“我怕他。只要涂思铭不高兴，他就会将我绑起来关进地下室，拿球一次又一次的砸着我，他觉得很好玩，看我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爬，他就会笑得很开心。”
　　“别说了。”
　　许珂强忍住怒火，声音发哑，他一下又一下拍着他的肩膀，闭着眼睛去亲他。
　　亲他的额头，眼睛，鼻子。
　　呼吸越来越重。
　　“我想说。”
　　程默摇了摇头，有些固执，“我想让你知道，有关我的所有事。”
　　他坚定的眼神与语气让许珂有些心疼。
　　“涂思铭十八岁那天，他告诉我，他心情很好，决定放我走。”程默很平静，但指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发抖，“我根本不敢，因为他在每一年生日那天都会这样，将我放走，然后又抓回去，他认为，那是他的乐趣。可是，那天，我不再逃了，他很生气，因为我不听话。”
　　“那天，他站在高高的阳台上，跟我说星星好多，我朝他走了过去。”
　　程默抿了抿泛白的唇。
　　“然后，涂思铭跳楼了。”
　　他闭了闭眼睛，那一幕，他永远忘不了。
　　涂思铭在笑。
　　他在对他说，我好爱你啊小默。
　　程默觉得恶心。
　　他不住地颤抖，明明在发着烧，可却总觉得如坠冰窟。
　　忽然，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裹住，程默闻到了那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不想了。”
　　许珂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床，将他紧紧搂进怀里，一边抚着他的后颈，一边温柔地对他说话，“睡吧，我陪着你一起。”

　　晚上九点，夏弛敲响了许珂家的门。
　　“这是退烧贴，这是退烧药，这是治咳嗽的，这是治鼻塞……”夏弛秉持着一个优秀助理的职业素养，强忍着没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将药递给他的同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老板，您还有什么吩咐呢？”
　　许珂也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笑得尤其真诚：“辛苦了夏助理。”
　　“都是我应该做的。”
　　夏弛脸上也挂着商业假笑，“打工人嘛，老板您一句话的事。”
　　很好，大半夜把他从家里叫过来，就是从老板家楼下买点感冒药上来，一趟电梯的事，他这个助理可不得代劳嘛。
　　夏弛满脸笑意地站在门外，许珂想了想，开口问：“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方便吗？”夏弛眨巴着眼。
　　许珂一顿，短短几秒，他的礼貌忽然就暂停了。
　　“不方便。”他笑道，“夏助理你回去路上注意行车安全，别疲劳驾驶了。”
　　确实是客套一句，门关得也快。
　　夏弛立马垮了脸：“……”
　　想辞职。

　　到房间的时候，程默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许珂快步走过去，理了理他的衣领，半跪在床边。
　　“怎么醒了？”
　　程默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而后伸出手来牵他的手。
　　十指相扣。
　　牵好后，程默还是看着他，好一会儿后便叹着气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怎么了？”
　　许珂拿起掉落一旁的白色毛巾，指尖拂了拂他的黑发，声音也不自觉地温柔，“不舒服？”
　　程默不答。
　　许珂也不急，将脸凑近他，仍旧耐心地说：“家里退烧药没了，刚刚让人送来。”
　　扯着被子的人终于有了反应，程默露出那张被热意涌红的脸，认真地问他：“你好像，对我都没什么要求。”
　　“什么？”许珂愕然。
　　程默呼出一口气，缓缓坐起身，两人的手还是没有分开。
　　“我哥会要求阿挑哥不准抽烟，不准喝酒，晚上还有门禁，不能熬夜。”说着，程默向他投去一言难尽的目光，“你对我怎么什么要求都没有？”
　　手上空落落地感觉始终让许珂不太如意。
　　“可是。”他眼底含笑，纠结着说，“抽烟的是我，喝酒的是我，喜欢熬夜的人还是我啊。”
　　程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直接甩开他的手，翻身钻回被子里，刚掀起被子，许珂已经先一步从身后将他拥住了。
　　“知道了。”许珂一条腿跪在床边，下巴紧紧地抵在他的脖颈边，声音愉悦，“怎么还生气了呢宝贝。”
　　程默再次扯了扯被子。
　　“我当然是有要求的。”
　　许珂将手摊开，“我要牵手。”
　　“……”
　　程默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说这种奇怪的感觉。
　　“出息。”
　　他侧过脸默默说了一句，但还是将手放到了他的手掌上。
　　低烧的人连说话的热气都更足了些许，喷得听者耳朵发痒，许珂紧了紧手劲，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
　　“那你以后可得习惯晚睡了。”许珂叹气，“我就这点要求。”
　　程默没听懂，偏过脑袋想看他，被许珂挡住了视线。
　　“不急，不着急。”他附在他耳边说着话，自言自语的更像是对他自己的说服，“以后时间还长。”

　　程默发了低烧，一晚上都昏昏沉沉的，只是时不时的跟许珂说几句话，许珂也不敢睡，生怕他跟自己说话得不到回应。
　　半夜凌晨，许珂突然惊醒。
　　怀里的人睡得很沉，脸上也终于没有那么烫了。
　　他轻轻起身，光着脚就往外走。
　　冰箱里除了酸奶就是矿泉水，吃的东西几乎不在考虑范围。
　　许珂将剩下的半瓶水放回冰箱，折返的时候偶然瞥见了茶几上拆了一半的包裹。
　　终是压不住好奇心。
　　他犹豫着上前，快递盒子里放着一个精致的深蓝色小礼盒以及一张卡片。

　　大概是烧了大半夜的原因，程默一大早是被渴醒的。
　　将床头柜上的那杯水喝完，他从房间出去时，依旧没有见到主人家。
　　客厅的矮方桌上放着两杯原味酸奶，垫着的餐巾纸已经有了湿意。
　　拿起昨晚掉落在白色地毯上的手机，程默这才发现昨天下午程影发了三条信息过来。
　　原定于下午的机票，提前到了今天早上八点四十。
　　程默瞟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程影应该已经登机了。
　　数着时间，他顺手捞过桌上那个快递拆开。
　　卡片上的生日祝福一如既往的煽情，倒是十分符合荆挑那张扬的个性，蓝色礼盒上系着一个黑色蝴蝶结，不算太难看，只是里面的东西却让他惊讶。
　　一把车钥匙。
　　简单，却并不像是荆挑会送的东西。
　　往年生日荆挑都会送他一个手工制品，每一样都是他亲手做的，只有程影，会送他一些不明价格仍觉奢华的东西，荆挑总结为，程影信奉富养小孩儿的理念。
　　“叮咚”
　　门铃响起的时候，程默正要给荆挑打电话，见到门外站着的人有些意外。
　　“夏助理？”
　　一开门，夏弛就恭谨地将手上的早餐递到了他面前。
　　“程同学早，这是老板让我跟你送的早餐。”
　　夏弛说着，指了指楼下，“老板有点事可能暂时回不来，我从今天起搬到你们楼下了，有什么事就招呼一声，对了，这是我的电话。”
　　老板大手一挥，随随便便就是一房。
　　那张薄薄的名片上简单印着他的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
　　“许珂去哪儿了？”程默接过名片。
　　“老板没具体说明，不过他叮嘱过，让我一会儿将午餐给你送过来。”
　　“不用了。”程默随手将名片塞进外套口袋，蹲下身就开始穿鞋。
　　“我现在就回去了。”他走出门，夏弛就往后退了退，然后就看见他举高了那个袋子，“早餐我会吃的，谢谢你。”
　　明明也是刚成年的高考生，程默都差点忘了，许珂已经在开始学着处理商业上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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