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器[山海经]

　　“来了？”天帝还未行至殿内，应龙的声音虚虚传来。

　　脚下一顿，天帝几乎不敢踏入寝殿。

　　“两千余年了，我没想过，日日相伴的枕边人也会……咳，咳咳。”

　　“两千余年了，我从来都是天帝，那个仰仗诸位上神的凡人之身，谁曾经问过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们都怪罪于我，我不过是想逃开这避无可避的宿命罢了。”天帝声音颤抖，隔着幕帘，隐隐似乎见应龙眼神的厌恶。

　　“如今我重得新生，再也不必受宿命限制，你我也可以真正厮守。”天帝隔着幕帘，在枕边放下一朵马蹄莲，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悄声出门去了。

　　还没到门边，马蹄莲就被扔到门边。

　　明知最后结局如此，但还是鬼迷心窍的想要试一试，试一试会不会有些许转机。

　　只可惜，到头来，还是一样结局。

　　“参见天帝。”门外，无启早就候着了。

　　“怎么样？”

　　“回陛下，北离君已经醒了，四殿下确实已经抹去了他的记忆，小神特意将小殿下安置于云凰殿中，也未曾察觉任何异样。”

　　“好，很好，祺凰那段神骨呢？”天帝只见无启递上来一把龙角匕首，问道。

　　“北离小殿下留下了，神骨上的神力特别，业火又与这神骨格外相融，就被小殿下留下了。”无启看着天帝皱起眉头，“陛下放心，小殿下只是好奇，不会残留对四殿下分毫记忆。”

　　“你既然打了包票，那不会有假，夸父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在追了，人间收拢约莫八十余万魂魄，魂魄之力强劲，以夸父的能力，也还需时日才能收拢，彼时北离小殿下神力也恢复好了，魂魄还阳之事也就真正可为了。”

　　“嗯，此事依仗生道，便由你一手督办，对了，句芒既然是你要保的人，就看好他，别生出事端来。”天帝声音淡淡的，不怒自威，平日的隐忍早就不见。

　　“小神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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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帝重新入主神界，一改往日宽慈，与七十二家主神一一密谈，三日就斩杀了十六小神，彻底占据东西二境，驱逐凡人，被尊为“天帝尊神”。

　　人间蚩尤也在这事上占尽了便宜，北境大战之后，蚩尤率军北上，凡流民皆可划地皮为己有，又以妖兽祸乱为由，大战七年，扫平北境稀有异兽。

　　又有什么能比一场常胜的战争更能收拢人心呢？

　　疯了，久久居于贫病征伐的人全部被点燃，长久的压抑之后是失去克制的疯狂，蚩尤的权势也借此水涨船高，坐稳了人帝的位置，手中权利是从未有过的集中。

　　帝俊也认清了形式，主动归于蚩尤部下，蛊迫早先求娶的羲和、常羲二位神女，收集炼化日月之力，生生造出“九日十月”来，长挂于北境极寒之地，烤死了畏暖的异兽。

　　凡有百姓群起而乱之，便移“日月”灼干土地，将绿洲烤作荒漠，令百姓干渴而死，灼白骨为灰土。

　　何其鼎盛，何其残忍，用辉煌的皮包裹腐臭的血脉。

　　只有原先的黄勇，中然旧部，在黄勇大儿子的带领下寻到小弟和后炎处寻求庇护，而他自己却在医治伤病时感染恶疾，当夜就归于黑夜。

　　后炎从此不仅仅是授书礼的帝师，更担起辅政之责，将一支七零八碎的残补收拢下来，一日一日的殚精竭虑，为了残存的希望，也为了推翻这疯狂残暴又稳定的新政权。

　　本是寄心草木的逍遥人，还是抛不下骨子里的君子魂。

　　唯有一只叫禹的大鱼还会每月来看望他一次，笑着说他似乎累瘦了，调侃他两鬓间似有斑白，然后又像是一只大狗，眼巴巴看着他，说些“你再有白发千丈，我也不离不弃”之类的酸麻话，在后炎恼怒的骂声中笑嘻嘻的离去。

　　只可惜，连这个人也也不能常来，他虽主战，但本体为鱼，近水，柔和的灵力最适宜为北离和无启护法。

　　当初大战之后，烛龙陨灭，龙体蕴含的天地之力催醒北离和无启收集的八十余万魂魄来，这些魂魄便自发向极北的龙气深厚之地去了。

　　夸父早知北离的将魂魄还阳的意图和能力，不忍亡魂飘散，便往北追去。

　　八十万亡魂之力，凝做巨大光环，凡人恐惧而敬畏，以为上古之神竟有追日之能，伏地长跪祈祷。

　　最后只好借了女娲神力，才得以控制住亡魂。

　　“小北离，给你。”北离再见到夸父的时候，当初健壮魁梧的上神也似当初盘古消瘦，须发俱白，满脸皱纹全似山河沟壑。

　　“上神受苦。”北离想要为夸父渡些生气过去，却被那只干枯的手给拦住。

　　“没用了，小孩，命数已定，我护住了亡魂八十万，也算是做了件大事，至于之后，还得你们这些后生来了。”声音依然饱满，脊背却佝偻下来。

　　“上神，当真没有别的解法了？”北离还想说什么，却被夸父拦住。

　　“别白费力气，你既然想要亡灵再生，我这老东西没别的能帮你了，只有这个。”夸父伸开手掌，一枚金色滴流圆的珠子现出来。

　　“五伏珠？”

　　“不错，有见识。”夸父笑笑，“你虽善控魂魄，但要想建造结界以容天下魂魄，绝非诸神可以做到，最后再帮你一次。”

　　不由北离反应，珠子逸散出汹涌灵力，随后又融于夸父体内。

　　神吸纳着磅礴的力量，用骨血做献祭，九天无龙，却有风雨三天三夜，祭奠上古之神的陨落，也在雨幕之后见证魂魄的重生。

　　神者亡，神珠散，风雨停。

　　冥界，成！

　　八十万亡魂被安置在这新成的结界之中，结界中日月之光不可进，风雨变幻无影响，亡魂不再担心逸散，在冥冥暗处忘却前尘，再寻生机。

　　三日的云雨里化着夸父的血肉，和北境至纯至冷的冰雪，化作长河，环在这冥界四周。

　　那是神的遗物，也是礼物，再有往事三千，爱恨嗔痴，也可以在刺骨的冰河里寻得宁静。

　　前生事，前生了，北离于是叫它“忘川”。

　　北离这天生的“容器”吞吐天地之力，将孱弱的八十万魂魄修补归位，提精魂于人间母胎，甚至不惜痛楚，生祭一魂一魄和自己的血脉，在无启的帮佐下，二十年才炼成冥界魂器，以供亡魂轮回转世。

　　二十年后，冥界大成，北离归于神界云凰殿疗养失魂之伤，无启入住冥界，称“冥君”。

　　自此，有灵者为神，有身者为人，无灵无身者号“鬼”。

　　人，神，冥三界共立天地，天地独揽大权。

　　三十年转瞬即逝，这是上神陨落之后的至暗时刻。

　　听说，有人曾见火苗在暗夜里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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