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作者:消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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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2)


      一片浓稠的黑雾散开,再睁开眼时,安墨澄见到的却不是那九缘山的景色,而是身处一间自己并不熟悉的房内,所有黑木雕花窗户都关着,昏暗的光线照着处处是雕梁画栋的华屋,莫名有一股幽暗之息,一道漆黑的月门在身前,两帘黑色幕纱把视线阻隔开来。安墨澄坐在一张椅子上,头还有些发晕,他使劲摇了摇头,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双手被紧紧反缚在了那椅子背后,再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已经缠绕了无数圈粗麻绳,高坐在一张石台上。
      安墨澄的心脏立刻不安地跳动起来,不知现在自己是落入了谁手?身在何处?怀绮又身在何处?是否还安好?他咬紧牙关使劲动弹了几下,却发现这根本就是无用之举。
      一股阴风迎面而来,一道高高的身影出现在那帘后,安墨澄什么也忘了思考,攥紧了拳头对着那黑影低沉吼道:“你是谁?”
      那黑影轻笑一声,道:“醒了啊,还以为你还要再睡上一天呢。”
      安墨澄不管他说了什么,又急声问道:“他在哪里?”
      “他?”帘后的黑影转了个身,悠悠道:“你是指陆怀绮?”
      安墨澄睁大了眼睛,不祥的阴风吹进了骨头,是谁知晓了这个秘密?如今陆怀绮又在哪里?他厉声吼道:“你把他怎么了?”
      那黑影站定了,声音里似有千万斤不满,阴声答道:“安墨澄,你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
      说完,一只手撩开了那黑纱帘,绣着金线浪卷纹的深褐色衣袖也跟着映入眼帘,紧接着,一张被那只银面具挡住的脸出现在安墨澄的眼前,那人一身华服,头顶戴了一顶金冠。
      那声音有些熟悉,可这时安墨澄却是乱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狠狠盯着他,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缓缓将执着面具的手拿开,代嵘那张脸一点点露了出来。他原本骄横的眉眼间被一抹浓重的阴影笼上,他不语看着安墨澄,手里漫不经心地拿着那只银面具,颇有些玩味的笑着。
      安墨澄双手捏得骨节轻响,他又使劲动弹起来。
      代嵘一手将他按住,俯身轻声说道:“怎么,戴了个面具就不认得我了?”
      安墨澄抬起眼来,乜眼看着他,嘴唇紧抿,不答话。
      代嵘又道:“也是,不然陆怀绮怎么骗过全兰台?”他起身后又道:“只是,他也太不知收敛了些,要是苟且着,或许还可以偷活残生。”
      安墨澄急声吼道:“这里是哪里?怀绮他在哪里?”
      代嵘咧嘴一笑,道:“我还以为你认出来了,不过细想来我还从未曾请你来代府喝过一杯茶,认不出也是情有可原,不过从今以后,你可就不要再不识得了。”
      这里竟然是兰台城,安墨澄不知自己是昏迷了多久,在这段时间内又发生了什么,他全身都发抖起来。安墨澄听他并没有回答陆怀绮在哪里,又大声吼道:“怀绮在哪里!”
      代嵘讥诮的笑意立马消散了下去换了副可怖表情,一手揪住了安墨澄的头发,将他头扳仰起来,低声说道:“死了!”
      短短两字把安墨澄的呼吸都凝固了,一阵万毒蚀骨之痛爬满全身,怎么相同的情景又发生了一遍?他不相信,他吼道:“你骗我!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他答应我了!”
      代嵘缓缓放开他头发,又一手将他簪在那发间的雪柳取下来,那雪柳已经零落枯败,如经风霜摧残般可怜难看,代嵘轻捻着那雪柳,两眼紧盯着轻轻说道:“不错,我是骗你。”随后将那雪柳同那银面具丢落在地,一脚狠狠踩了上去,使劲在地上碾了几下后,他才移开脚步,补充道:“不过,也快了。”
      安墨澄低头望着被他踩得稀碎变形的面具跟白花,怔怔说道:“陆家不是害死代岑的凶手,也不是勾结阙外的贼子,他们是被冤枉的,你放过他。”
      代嵘又转过身来,厉声道:“冤枉?安墨澄,你还要为他们喊冤!”
      安墨澄也大声吼起来:“代嵘!杀死代岑的是周百仁!是当今国主魏昭珝!”
      代嵘僵住了身子,双眼圆瞪如铜铃,霎时阴暗的房间内没有一点声响,死寂吞没了整间屋子。
      安墨澄继续说道:“当年黄杨春猎,故意引阙外刺客进入猎场的是周百仁,他跟魏昭珝为了嫁祸陆将军勾结阙外谋害朝廷官员才谋划了这一出,不想计谋失算,最终害了代岑。”
      代嵘红着眼睛吼道:“胡说!你胡说!凶手就是他们!凶手就是陆怀绮!你休想骗我!”
      安墨澄继续说道:“代岑是他们害死的,五百多个兰台百姓也是他们害死的。我们调查了这么久,找到了当年周百仁掌管的暗杀组织昆玉社的社首张九明,这些都是他亲口说的。”
      代嵘疯狂摇着头,那顶金冠摇摇欲坠,他的神色变得惊恐不安,恨了这么多年的仇人突然被告知是错的,他怎么也不信自己恨错了人,陆怀绮明明那么令人讨厌,怎么可能是错的,是他家招来的祸害,他就是害死代岑的凶手,他大声喊起来:“我凭什么要信你?你诡计多端,只想让我放过他,你跟陆怀绮是一伙的,我不信!”
      安墨澄对着他失声吼道:“代嵘!为何你爹被处死,你却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为何那个缉查司的侍卫要骗你?为何憩云府无缘无故被烧毁?你还想不通吗?因为憩云府上有人证,因为魏昭珝他利用你来对付我们,因为他想借你之手替他掩盖事情真相!”
      一道惊天霹雳轰在代嵘头顶,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所有的疑惑也解释得通了,他轻声笑了,笑得那样苦涩酸楚,自己费尽心机谋划半生,到头来却都是谎言,做了这么多事却都是为他人做嫁衣,那人还是害死亲哥哥的凶手。他突觉自己的一生都似活在一个布满浓雾的罩子中,看不清真相活不出意义,那唯一的仇恨也变成了假的,一下子自己也似成了个空心人,什么都没了。
      代嵘全身都失了力气,头发变得散乱,双眼空洞无神地盯着不知屋内何处,他一手无力的掌在安墨澄坐着的椅子把手上,支撑着整个身体,他依旧喃喃道:“我不信,他就是害死我哥的凶手,你也是,你害死了我爹,我不信你说的话。”
      安墨澄虽听他嘴里说着不信,可见他的样子又分明是打从心里信了,所以又焦急开口道:“你告诉我,怀绮他在哪里?你放过他。”
      代嵘一听见安墨澄叫这两个字,满心的仇恨又涌了上来,安墨澄分明跟自己一样,没娘疼、爹不爱,他也该跟自己一样孤独一生,凭什么他有陆怀绮,自己却变成整个兰台城最可笑之人,他扣紧了那扶手,手上青筋爆出。当初以为陆怀绮死了,自己就不再是一个人了,不论恨与爱,自己终于不再是这莫大兰台城中的独身一人,都是陆怀绮,要不是他家,哥哥或许就不会死,要不是他,安墨澄就跟自己一样可悲可笑了,他为什么还要活着回来?他明明就是那个多余的人,他早就该死了。
      他瞥眼间又见到了安墨澄手上的那只青玉云雀指环,缓缓站直身子,又换上了那副讥诮模样,恨恨说道:“怎么,戴了他的戒指你就觉得你可以跟他厮守一生了?那九百九十九级石阶你不是还没爬完吗?你们的缘分到了,没了。”
      安墨澄不懂为何代嵘还要陆怀绮去死,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大到代嵘可以清楚听到,他又沙哑着声音道:“代嵘!你为何要紧抓他不放?”
      代嵘凌乱的头发胡乱搭在肩上,双眼已爬满了红血丝,嘴角轻扬,一股邪魅样,他眯了眯眼睛,道:“不为何,因为我就是想他死,我见不得他跟你在一起的样子,我见不得你们俩言笑晏晏的样子。我要他为我哥偿命!”
      安墨澄胸口激烈起伏着,他只觉代嵘是疯了,他大声吼了一声他的名字。
      代嵘嬉笑着应了一声,继而道:“安墨澄,这一幕是不是觉得很熟悉啊?你看,你们还是栽在了我手上,我能让他死一次,便能让他死第二次。”
      安墨澄双手不停在身后扭动着,全身的力气都已使了出来,那椅子也被带得发出吱吱声响,他从齿缝中挤出来几字:“他-在-哪-里!”
      代嵘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悠悠道:“他,他此刻怕是已经踏上了大殿的石阶了吧。”说着他随意指了指一扇朝着皇宫方向的窗户,“怎么,你要去救他?你要怎么去?”
      大殿,这是要他自投罗网,安墨澄双眼红着狠狠道:“放开我!“
      “你觉得可能吗?”代嵘俯身面朝安墨澄,眼里满是凶光说道:“我跟他说了,如果想要你活着,他就得去大殿上,当着国主以及全朝廷官员的面,自曝身份,让国主赐死他,我今天要是见不到他的尸首,我就让他见到你的尸首。哈哈哈哈”说完癫狂的笑了起来。
      一旦踏入殿内,他就有去无还了,这样的情况怎么又发生了一次?他为什么要替自己去死?多希望他逃了,多希望他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安墨澄又清楚的知道,陆怀绮不可能逃的。他疯狂扭动被绑在椅后的双手,因被粗糙的麻绳摩擦,双手手腕已经流出了股股鲜血滴落在地,泪水已经盈满了他的双眼,嘴里喃喃道:“不!不要!不要,不要……”嘴里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
      看着他那无能为力的样子,代嵘非常舒心,他依然嬉笑道:“怎么?不想他去死?”
      安墨澄似乎抓住了水里的一根绳子一般,眼睛盯着代嵘,脸上的痛苦暂时停住了。
      代嵘继续说道:“不想他去死,也可以,看见这颗毒药了吗?”说着右手双指捏着一颗药丸, “那你就去替他死!你死了,他就不用去了,你死了,我的人就会拦住他。要不要……?”
      安墨澄却不等他说完“考虑”二字,立马嘴角抽动道:“我去死,我去死!让他回来,让他回来!”
      他双眼里的目光变成了哀求,那眼神代嵘从未在安墨澄的眼里见过,代嵘只觉那两道哀求目光像是嘲笑,嘲笑他没有人可以为之生、为之死,他又咬紧了牙齿,左手捏住了安墨澄的下颌,眼睛里满是怒火,低声说道:“这么想替他去死?!我偏不让你去死!不,我又改变主意了,我就想让他去死!让你看着他,为了让你活命去自投罗网,死无全尸!”
      如今代嵘唯一能感受到的感觉便是玩弄人于股掌之间的愉悦,生死他可以主宰,好似这样就可以填满内心的空虚与落寞。这世上唯一一个还与他有瓜葛之人怎么能让他去死,陆怀绮死了,偌大的兰台城就又有人跟他一样了,这样似乎就不再那么可怜了。
      安墨澄的雪白的额上又青筋密布,吼道:“让我去死!!“
      此时,屋外进来了一人,拱手向代嵘禀告:“代大人,陆怀绮已经进了大殿了,没有戴面具。“
      “听见了吗?“代嵘阴笑道:”等他的尸首被抬出大殿后,你便自由了。“
      刹那间,万千风花都化作了黄沙,轻轻一吹便掀起了一场漫天狂风,安墨澄感觉自己正被那狂风撕扯拉裂,他无力的瘫软在椅子上,头歪在肩膀上。凡尘俗世的悲欢大抵如此,来来往往,缘起又散,风一场流水一湾,叫人抓不住留不下。
      代嵘的两指一松,那颗药丸掉下了地,满意的笑容,在他脸上荡漾开来,随后闭上了双眼,享受着这胜利。他喃喃道:“安墨澄,你看,我们最终还是一样了。”
      代嵘正在得意之时,安墨澄侧身带着椅子从那石台上滚了下来,沉闷一声坠地,霎时,他额头间的血便染红了雪白的衣襟,发丝混着血粘在双颊,嘴里正含着那颗滚落在地上的毒药,嘴角正上扬着。人非草木,死了就是没了,再也看不见了,既再也不见君子,喜从何来?
      代嵘惊恐的蹲下身去使劲摇了摇他,右手捏着他的下颌,想要他吐出来,但安墨澄咬紧牙关,喉间一动,把毒药吞了下去。眼睛看向了那扇朝着皇宫的窗户,开口说道:“怀绮,这次我们一起。”
      代嵘惊恐摇晃着他,乌黑的发丝散落在身前,他抖着声音叫道:“安墨澄,你吐出来!我不让你死,你不能给我死!”安墨澄头上的血沿着他面颊流在了代嵘胸前的衣上,那一朵金浪变成了血浪。代嵘又对着站在一旁的那人吼道:“解药!快滚去拿解药!”
      安墨澄感觉到胸间一股刺痛缓缓蔓延开来,一股血腥味也涌上嘴里,随后四肢百骸都开始痛起来,眼前的光亮也开始发散,朦朦胧胧,那扇窗户变成了一道白得刺眼的深井。他嘴角开始流出缕缕鲜血,两道乌黑的血也从他鼻孔里流出,他似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呜呜咽咽含糊不清,双眼直直盯着那扇被阳光照得发亮的雕花窗户,最后,他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怀绮,我们一起走,黄泉路就有光了……”安墨澄艰难咳嗽了几声,后又念道:“渺渺凡尘不足恋,凄寒九泉与君眠。”
      幽幽说完这句话,一口鲜血便从他口中迸出,随后轻轻合上了双眼,嘴角挂了一个浅笑。
      代嵘此时已经解开了安墨澄身上的绳子,把他瘫软的身体紧紧抱在了怀里,喊道:“我没有准你死,你怎么能去死!你怎么能去死!解药!解药!快拿解药来!!你为什么要选择跟他一起死?!!!我没有给你,没有给你这个选择!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他像抱着一个破布娃娃一般哭喊,像是一个孩子失去了唯一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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