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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生与死
重离已经很久没有和傅云疏如此相安无事地坐在一处看星星了,没有不合时宜的话题,没有纠结的误会牵绊,即使不说话,也十分静谧美好。
但傅云疏依旧是个大忙人,没过多久便有人来唤。他便没有在孤崖上停留太久,而是陪着重离离开仙界,回到冥府。
春末柳细,烟雨微茫。傅云疏撑着伞慢行于忘川河边,雨水顺着伞檐一滴滴落下。重离与他并肩而行,偶尔抬头看他一眼,除了一对海色的桃花眸子,以及雪纱之下微微弓起的鼻梁,什么都看不到。
路过奈何桥,桥上满是熙熙攘攘喝汤转生的人群。有白发苍苍历尽沧桑的耄耋老人,有落地即夭折的襁褓婴儿,亦有执手相看泪眼的眷侣,在桥边互诉衷肠,迟迟不肯过桥,生怕来世天各一方,再无法相见。
傅云疏若有所思地望着桥上的人,道:“对了,我忘了问,你想要投个什么胎?”
“啊?”重离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也可以选吗?”
傅云疏道:“命数自有天定,本是不行的,但毕竟是你,若要投去个家徒四壁之家,还不如不投。”
重离笑道:“你是要给我投个王公贵族之家,或者皇子王孙什么的?”
“你要想也可以。”傅云疏认真道,“不过高处不胜寒,王公贵族之家未必有寻常人家活得容易。”
“我自然知道。”重离忙摆摆手,“我不过开个玩笑,我上辈子若不是个瞎子,我们谢家就很好。”
“好,我会同阎罗斟酌,有合适的会提前与你说。”通往酆都的码头前,傅云疏捋了捋重离额头前打湿的碎发,“这几日虽在下雨,但天渐热了,不要贪凉吃生冷的东西。”
重离道:“我是鬼,不会受凉的。”
傅云疏眼睛弯了一弯:“也是,我忘了。”
“你……”
“我回去了。”傅云疏望着远天幽夜,把伞塞到重离手中,淡淡说道,“你也早些回酆都吧。”
重离本还有话要说,被他一堵倒说不出了,只能眼睁睁瞧着他踏云而归,潇洒迅速,连一阵风都没带起来,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重离呆呆站在河边,仿佛吃了一斤鱼骨头似的卡得难受。他表面虽大大咧咧,心里却十分敏感,旁人的一点点变化都会有所感觉。傅云疏与往常大不一样,他不是没察觉到。
回望了一眼忘川下游酆都的暗红灯火,重离没有踏上回府的船,而是再度悄悄绕回了仙界。
溯月的碧华殿中琉璃灯长明,门口满是守卫,重离进不去,只能像个树墩子似的窝在殿门前干等。天渐渐黑沉下来,重离等得睡意上头,昏昏沉沉之际,一个清影停在了身前。
“重离?”
在带着惊讶的疑问声中,重离猛然睁开眼,素白的裙角风中微漾,玉色的鹿角在黑夜里散发着淡淡清光。天九站在重离面前,微蹙眉头俯视着他。
“天九姐姐。”重离揉揉眼睛站了起来。
天九环顾四周,疑惑道:“你在等我?”
“是,我知道你每日此时大多会在碧华殿处理事务,所以在此等你了。”重离冲着她笑道。
天九环抱着双臂,神情懒懒:“有事?”
“我今日见到云疏了,他仿佛有什么心事一般。”重离道,“你可知他是怎么了?”
天九微微一怔,旋即冷笑道:“哟,今儿的月亮莫不是打我鞋底升起来的吧,尊上怎么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重离和天九虽说不是多亲近的关系,但共住长生天百年,大多是和平相处的,天九虽然性情冷漠,但也甚少对他如此夹枪带棒地说话。这不友好的态度让重离窘迫不已,道:“我只是关心而已。”
“关心?”天九又是一声冷笑,“若不是你,尊上岂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又在这里猫哭什么耗子。”
重离忙道:“你说今天这个地步,是什么意思?”
天九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撇开头欲走,冷声道:“我说过了,与你无关。”
“天九姐姐。”重离快步上前挡住她的去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求你告诉我吧,他到底怎么了,少玄已然与他失去联系,这…不像他。”
天九把他的手扯开,反问道:“那怎样才像他?”
这个问题极有水平,重离愣了半天,硬是没有归纳出来。傅云疏在他心里,永远是强势且不讲道理的,他可以为一群人做出牺牲,却从未为了一个人而妥协。
“尊上应该跟你说过了,许你转世。”天九漠然地看着他,“待你转世后,便与他不再有关系,今日也不必费事瞎打听了。”
重离被她一顿数落,更是焦急。刚欲说话,碧华殿中又缓缓走出一人来。傅云疏垂着眼眸,一边走一边揉着肩膀,两人本站在树荫下,他似没有看见他们一样,径直走了过去。
天九望着傅云疏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重离捕捉到了她这一瞬间的变化,道:“天九姐姐,他为什么看不到我们。”
“许是累了。”天九唤了一片云来,踩了上去。
“他再累也不会这样。”重离分外笃定,不由分说也爬上云来,“带我去长生天,求你。”
天九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随你吧。”
重离生怕她会把自己一脚踹下去,听到这样说,长舒了一口气:“多谢。”
“用不着。”天九依旧冷淡,“我只是看不惯尊上一个人把事情都担下来,而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怨恨他。”
“我…没有怨他。”重离声音越来越小,明显底气不足。
天九嗤之以鼻,不再搭理他。
长生天愈近,往昔的种种回忆更加汹涌而来。茂密的紫竹林中,风清幽静;安宁的天梦泽,澄净如玉。而外面的世界,依旧是樱花寥落,飞雪茫茫。
重离落在紫竹林里,轻踩细叶的沙沙声也没有让泽边的人影有所注意。傅云疏站在岸边,慢慢解开衣裳,露出身躯,走进了夜晚冰冷刺骨的天梦泽里。
水漫过他的脊背,明亮的月芒下,一道道黑色的斑纹爬过肌肤,化作霹雳般的形状。傅云疏紧闭双眼,几乎要将唇咬出血来。额头上,清光闪烁,一对龙角若隐若现。
眨眼的功夫,一条冰龙冲破水面,在半空中盘旋。说是盘旋,不如说是挣扎,身躯扭曲,一声痛苦的嘶吼过后,失去力气,重重砸进了水里。
一片暗红从湖心蔓延开来,又渐渐稀释不见。
重离大惊,扑到岸边往里看,除了一层层向外荡开的涟漪,什么都看不到。他伸手去摸,指尖却在碰到水面的那一刻,冰冷刺心,让他猛然收回了手。
“天九!”重离无措地望向紫竹林中的幽微白光。
天九站在原地未动,目光幽深得令人不寒而栗。
“他到底怎么了!”
“或许是因为神谴吧,更或许是因为损毁的修为。”天九幽幽走到水边,轻拂水面,“忘了从什么时候起,每天都是这样,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重离急切道:“天雷刑吗?他为何还要受下去!”
“你问他啊。”天九道,“有时候,他执拗得我都看不懂,到底有什么坚持的意义。”
“不会的,神不会让他有事的,他毕竟是……”
天九转过头,打断他:“毕竟是什么,仙界之主吗?仙界没了他,还会有别人。”
重离哽住,他完全不知道傅云疏在背后都受了些什么,还有那逆鳞中的七千年修为对他又意味着什么。
如今看来,情况似乎非常不好。
“他…会死吗?”重离犹豫了很久才颤抖着问出了这句话。
“会。”天九没有丝毫含糊其辞,“如此无异于凌迟之刑,他会死,而且会很快。”
重离一阵心惊肉跳。从小到大,无论与他有怎样的羁绊误会,重离从没想过“死亡”这两个字会出现在傅云疏的生命里。
傅云疏虽是青年的脸庞,实际上这世上大抵找不出第二个与他年岁相当的人。他活了多久?八千年?一万年?恐怕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重离活的这点时间在傅云疏面前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知什么时候起,重离开始自然而然觉得傅云疏应当是永生的,他会管理仙界很多很多个岁月,他无可替代,自然也就不会有生死一说。
但这世上,草木枯败而逢春再生,生灵寿终正寝而轮回再世,万物生生不息,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他要我轮回,是因为他快死了?”重离的声音抖得厉害,有龙息在的地方本该温暖如春,现在却冷得像彻骨寒冷的冰窖。
“他留不住你了,还不如放手。”天九的眼神凝固在没有丝毫波澜的水面,“很可笑吧,他用命把你找回来,却还是无法……他聪明一世,唯独一而再再而三在你身上犯蠢,真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重离也已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重离跪倒在天九面前,“若能救他,我做什么都可以。”
天九面色茫然:“救他?当初要杀他的不也是你吗?现在又为何救他?”
“不,不,我从没想过杀他,我只是…只是…”重离开始语无伦次,他不知道天九能不能相信,自始至终,他从未想过要傅云疏出什么事。即使是五百年前,他步步紧逼,要的也仅仅是斩断两人的羁绊而已。
天九俯身勾起重离的下巴,寒凉的目光凝视着他的双眸:“若我说,想要救他,只有毁掉起源之地这一条路,你会去做吗?”
重离的下巴被她捏得生疼,被迫抬着头,瞳孔在她没有任何感情的话语里,骤然紧缩。
起源之地,山川河流芸芸众生的起点,六界至高无上之处,亦是人们所谓的神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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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不更新,实在是感冒了半个月,终于差不多好了,而且还有太多论文要写……
往后会努力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