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菟

　　卫漆临朝后将朝中亲附卫桑者悉数革职查办，宫中卫桑耳目一并拔除，随后接见了抵达平城的新北燕使团。
　　新使团是来接三公主慕容雁回国的，领头人是北燕渤海王慕容雄，并带来了新帝慕容兴的亲笔信函。
　　来函文采斐然、声情并茂，卫漆看完放在一边。这慕容兴的手段出乎他意料，拿慕容雄来换慕容雁，这慕容雄竟还来了，且看不出被迫的愤懑之意。
　　若说愤懑不平，那慕容雄看见卫枫后倒是有这意思，直接在朝堂上提出切磋角力，点名邀战阳平王。
　　所谓角力，近身徒手相搏，击打摔拿，若一味斗狠求胜，或人或己，轻则折肢，重则殒命。
　　慕容雄来者不善，无论卫枫应或不应，都是件麻烦事。
　　但眼前有更麻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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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枫满脸纠结，惭愧、迷惑、苦恼交织在一起，脸色像经霜的惨绿胡瓜。
　　“陛下……三哥，我……”他抓了抓幞头，懊恼叹气，“我前几天受不住激，和那慕容雁拼酒，拼了半宿，后来一时冲动，结果就……”
　　卫漆意会：“睡了？”
　　卫枫沮丧点头。
　　这些天他累得很，一回去就蒙头睡了几天，醒来还是觉得郁闷，更兼家里赖着几个不速之客，说什么奉旨入住，除非有敕旨才肯搬出去，正憋屈着，正巧慕容雁找他斗酒，说是真男子汉就应战云云，他岂有不应的道理？只一心想把人斗赢，让她颜面无光，自觉搬出去。
　　谁知几缸酒下肚，人是痛快了些，那慕容雁又用言语激他，说他二十好几也不娶妻，也不敢向她提亲，莫不是有什么隐疾，只怕连女人的腰都不敢摸，他哪里听得？当即就摸了几下，后来就一发不可收……

　　卫枫迷茫道：“她说他们燕国民风开放，她不怕被别人知道，可我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这稀里糊涂的，算是什么事？”
　　卫漆清楚他是什么性子，不好严厉责怪，也不好过多谈论此事，点到为止道：“慕容雁很快会离开，你的王妃要选个身家清白的，再不可犯糊涂，切记！”
　　卫枫长叹一声：“女人果然麻烦，我是亲身见识到了……”这么麻烦，不娶妻也罢。
　　卫漆睨了他一眼：“现在知道麻烦了？再由着性子胡闹，我也保不了。”

　　卫枫搓了搓脸道：“不说这个了，听说卫桑疯病更重了，不但说胡话，还做出自食便溺的不堪形容，陛下什么时候处置他？不如给他个痛快罢了！”
　　卫漆嗯了声：“差不多是时候了。”
　　众人都相信卫桑是真疯了，他却从来不信，冷眼看着他为保命装疯折辱自己，时不时让卫枫去看一眼，确保他使出浑身解数卖弄疯态，直到丑态百出，最后赐死他。
　　不如此难消他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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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平王府。
　　慕容雁霍然起身：“敕旨？”
　　西殷皇帝竟然特意下了一道敕旨让她搬出去，先前他们住进来自然没有什么敕旨，但谁不知道是皇帝的意思？如今出尔反尔，这样打脸的事情他也不嫌脸疼？看样子不但不嫌，还要公之于众，狗皇帝果然是狗一样的性子！
　　没错，她的确钻了空子，没在卫枫回府时搬出去，为的就是和卫枫住在同一屋檐下，再稍加用计，激将法美人计齐施，那心智简单的卫枫果然中计。

　　如今他们一夜夫妻，她料想卫枫虽不愿意联姻，对她态度却会软化，她再徐徐图之，离间那兄弟二人。
　　至于名节那种东西她向来不放在眼里，他们大燕女子就不该被中原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束缚，凭什么男子妻妾成群，女子就要守身如玉、从一而终？可笑至极。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她偏要多睡他几个男子！只要不是有妇之夫，她自问心无愧。
　　可眼下她的计划被西殷狗皇帝打破了，没想到那狗皇帝忒煞护短，生怕傻弟弟在她这吃了亏去。
　　说到傻弟弟，自家那个更令人头疼。她跑到西殷来一半是想看那狗皇帝什么时候咽气，没想到却被假消息骗了，而另一半则是为了躲慕容雄。
　　阿雄不知道怎么回事，个头比她还高了，却跟她说什么不要娶妻只要阿姐永远陪在他身边的话，听得她寒毛直竖。她虽然喜欢男人，可并不包括自家兄弟啊！
　　谁想到她躲这么远，慕容雄竟然还追过来了。不行，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她要想办法把慕容雄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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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桑所犯罪行经三司推事，皇帝御批，判斩刑。

　　消息传进春和殿，项灵犀正看宫女给绵蛮洗澡。
　　绵蛮洗澡并不哭闹，好奇地左顾右盼，肉乎乎的身子出水后被裹起来，小手小脚不甘心被束缚，在浴巾下推来踢去。
　　项灵犀含笑看着，直到画屏来传消息。
　　她敛了笑意问：“日子定了么？”
　　画屏答：“十月初十。”
　　项灵犀道：“到时采些新鲜大朵的菊花，折两枝桂花，还有酒。嗯，再备些柿饼和黄米糕。”
　　画屏应道：“是。还有一事，是小萦姐姐的福气。高侍卫向陛下求了恩典，想向贵妃殿下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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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灵犀叫来小萦问道：“高凌侍卫向陛下求了恩典，想娶你为妻，你的奴籍我早就烧了，出宫去同他做平头夫妻，你愿意吗？”
　　小萦如今仍不能说话，听了这话跪下摇头。
　　项灵犀有些意外，问：“你不愿意？若是因为嗓子，高凌侍卫已经知道，说无论你往后能不能说话，都不反悔。”
　　小萦仍一连摇头，因为说不了话，情急之下膝行上前抱住项灵犀裙子，仰头双眼含泪。

　　项灵犀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伸手扶她起来：“先起来！若你不愿意，我自然不会逼迫你，但你要告诉我为什么。”
　　屏退旁人，项灵犀把帕子递给她道：“我有话问你，你不用急，只点头或摇头便是。”
　　小萦点了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

　　项灵犀遂问道：“你不愿意嫁人，是因为不愿意出宫，不愿意离开我身边？”
　　小萦点头。
　　项灵犀又问：“你觉得高凌侍卫不好？”
　　小萦沉默，然后低下头去。
　　项灵犀不明白她意思，又重复问了一遍。
　　小萦摇了下头，又轻轻点头。
　　项灵犀更加迷惑：“你觉得高凌侍卫不是良人？还是单纯不喜欢他？……我这样问，你觉得高凌侍卫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吗？”
　　小萦迟疑点头。
　　“所以你觉得他是良人，但不喜欢他，是吗？”
　　小萦沉默垂下眼帘。

　　项灵犀仔细观察她表情，叹道：“既然你不厌恶他，或者说对他也有好感，那么我希望你多想想，不要一口拒绝。我知道你忠心，我一直把你看做亲人，因此希望你能像寻常女子一样嫁人生子，延续血脉，老来儿女绕膝，而不是留在宫里做几十年奴婢，守着我们孤独到老……那样我会觉得耽误了你一辈子。”
　　小萦双眼又蓄起泪水，嘴唇开合几次，终于发出沙哑破碎的声音：“贵……贵妃！”
　　小萦扑进项灵犀怀里大哭起来，抽噎道：“奴婢……不能没有贵妃……”
　　项灵犀拍了拍她后背，柔声道：“说什么痴话，又不是成亲了就不能进宫了，你在我身边的位置永远无可取代。”
　　“那时候，在婆娑寺……奴婢看到了，”小萦抬起泪水涟涟的脸，满眼哀色，“高侍卫选择去救小公主……抛下了贵妃……奴婢不能原谅他！”
　　项灵犀一愣，心里酸软一片：“傻丫头！是我让高凌侍卫去的。何况保护皇嗣本就是他首要职责。”
　　小萦摇头，哽咽道：“对贵妃来说，陛下和小公主是最重要的人，对高侍卫来说，最重要的人也是陛下和小公主……可在小萦这里，那个人是贵妃，谁都不能取代！”
　　项灵犀一时说不出话，良久，抱着小萦轻声道：“你的心我明白。高凌侍卫的事你多想一想，如果彼此有意却错过，到底可惜。我知道你看我过得好才心安，那么反过来，我对你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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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辰殿东配殿。
　　郭惠站在檐宇下等候传召，低头默数着地上的石砖。
　　卫漆忙完手上事务，传问：“你说有要事禀告？说。”
　　郭惠跪下道：“禀告陛下，妾昨夜梦见郭太后……先帝康穆皇后，康穆皇后托梦斥责数落妾不孝罪过，妾醒来十分惶恐愧疚，唯愿将此身舍与空门，虔敬修行，以求消除罪孽……望陛下恩准！”
　　卫漆搁下手里的笔道：“先前你常侍奉郭太后左右，对裴十五娘却一问三不知。我再问一遍，郭太后发病和裴十五娘有没有关系？”
　　郭惠不敢抬头：“妾不知……”

　　卫漆抬头道：“来人，传裴尚书及裴十五娘进宫。郭嫔说郭太后托梦数落不孝，朕和义阳却都没梦到，郭太后曾认裴十五娘为义女，叫她来问话，看郭太后对她这义女是否满意。”
　　郭惠伏地道：“求陛下开恩！妾不敢非议裴十五娘，妾实在不知道别的，只知自己不曾尽孝……”
　　卫漆道：“你不用开口，在一边坐着。”
　　郭惠只好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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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礼部尚书裴之道与裴明璧进宫来，卫漆道：“虚礼免了，长青殿宫人说先帝康穆皇后曾收裴十五娘为义女，怎么朕不记得什么时候办过典礼，请裴尚书解惑。”
　　裴之道忙回道：“康穆皇后收月娘为义女？臣竟不知。月娘这孩子自小不爱张扬，曾蒙康穆皇后厚爱，却无炫耀之心，我们做长辈也忘了问起，是我们疏于关心，请陛下恕罪！”
　　卫漆望向下方的人：“裴十五娘，你怎么说。”

　　裴明璧抬头回道：“康穆皇后的确提出收妾为义女，却不曾办典礼，是妾自请免去仪式。”
　　卫漆问：“为何免去？”
　　裴明璧答：“妾不愿为虚名所累，幸得康穆皇后体谅。”
　　“康穆皇后可曾托梦于你？”
　　“不曾。”
　　“郭嫔梦见康穆皇后指责不孝，心生愧疚，裴十五娘有什么看法？”
　　“大约是血浓于水，才令郭嫔受康穆皇后指教。妾在血脉上于康穆皇后到底是外人，竟无所梦。”
　　裴明璧回答滴水不漏，神色并无一丝异样。

　　卫漆转向裴之道，说道：“下面刚进贡了些桐木，南越送来砗磲，堪配琴徽。裴尚书闲时爱好斫琴，便赠与裴尚书。另转告裴家诸位，皇后人选已定，不劳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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