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路有风

　　初冬的天，渐渐的短了，等到了林家时，除了落日处仅剩的那一丢丢边边角角的余晖，天就要黑透了。房子里早早的灯火通明，璀璨的水晶灯从未遮掩的窗子透出来，明亮又富丽。

　　一切看起来都是美好的样子。

　　林怀成仅穿件针织开衫，站在门口等着，瞧孩子们回来，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还大老远的就迎上来。

　　前几日他甫一回来，家也没回先叫司机去了阿执那儿。虽电话不曾断，但为人父母的，哪能不挂心。看环境是真不错，安保也可以，离学校也近，这才放了些心。

　　那天夜里，风尘仆仆的林怀成坐在阿执的家里，十指交叉双臂撑在膝上，神色里即疲惫又愧疚：“发生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怨爸爸，没有把一切都处理好，明明知道妈妈有不客观的偏见，却没有及时的解决掉，放任她钻了牛角尖，草率的以为时间和相处就能消化一切。是爸爸太冒失了。”

　　他抬起头，拦住阿执将要说出口的没关系，眼里涌动的都是一个父亲的心疼：“你还是小孩子，小孩子是要偶尔任任性的，不可以太懂事，不然会把大人惯坏的……缺席了你的成长，是爸爸平生憾事和痛事，所以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参与你的生活，想要一家团聚……是爸爸的错，把妈妈惯出这样的脾气了！”

　　“爸爸不求你原谅，也不求你立刻搬回家里，一家人和好如初，毕竟你又做错了什么呢！只是希望不要疏远爸爸妈妈，东西坏了不要马上扔，要修一下试试，好不好？”

　　说不上原谅不原谅的话，到底还有几分难以释怀。在亚洲地区不分青红皂白，打孩子的家长又何其多，事后肯低下头给孩子道歉的有几个，大多都是含含糊糊的示几次好也就过去了。

　　更有甚者觉的他把你带到这个世界就是恩赐，他不会有错，有错你也得受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理所应当，毕竟创始者有权毁灭世界。

　　遇上了阿嫲和老窦本以为亦是老天眷顾，又拥有一个不甚严肃，有些开明的爸爸，阿执觉的自己也算有主角光环了！

　　过那日后，阿执过上两天也会回林家吃顿便饭，与钟情虽称不上和好，但有问就有答，但比起之前还是添了几分客气。

　　林怀成上前接过阿执和添添的书包，全递给林上禹，一边拉着阿执上下打量，嘴里啧啧声响：“瞧瞧，我闺女都瘦了，看这下巴颏都尖了。”

　　人是真瘦了些，用功读书难免要废寝忘食。阿执原还未察觉，闻言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脸：“有吗？那也太好了吧！”

　　林怀成一只手牵一个，满足的拉着两件小棉袄往家里走，嘴上说着阿执：“好什么，你又不胖！”

　　林添添从前是从不敢与林怀成说笑的，特别是知道自己不是恬恬以后，见了面只会腼腆的叫声爸爸而已，别的话就没有了，如今胆子也大起来。捧着脸凑过去，一脸期待：“爸爸，快看看我是不是也瘦了？”

　　林怀成用手轻轻捏一下她肥嫩的小脸蛋：“也就胖了五六斤吧！实在不行将来爸爸就多出点嫁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嫁的出去的！”

　　“爸爸～”

　　林上禹拿着三个死沉的书包，瞧着人家父慈女孝其乐融融的背影倍感凄凉，叹了口气：“得，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钟情披着一件驼色的羊毛披肩，正倚着门往外瞧。见爷儿几个进来，一边帮着脱外套，一边问：“今儿温度可不高，穿这么薄，都冷不冷啊？”

　　林添添说不冷：“教室人多，一点都不冷！而且今天有体育课，出了一身汗呢！”

　　钟情知道她不冷，早上硬盯着她穿的秋裤，上身穿的也保暖的很，事实上她想问的是阿执。早上催林怀成打电话叫她穿厚点。京城的天又干又冷跟g市可不一样，这岁数的小姑娘没有不爱俏的，千叮咛万嘱咐的要穿秋裤，可这会儿见了人还是穿着单薄，里头大约只穿了件打底衬衣，心里头百爪挠心，到底是忍不住，接了阿执的外套帮着挂了起来：“穿秋衣秋裤了吗？”

　　阿执还真没有穿，往年在g市这会还热的穿短袖，何曾几时冻的像条狗。但有的是人在秋裤的问题上嘴硬：“我……我是习武之人不怕冷！”

　　钟情一噎，悄悄掐了把林怀成，林怀成忙接过话头：“眼见要变天，是往后越来越凉，总要穿的，你妈妈给你买了好几身儿，回头带回去？”

　　阿执应了声说了句谢谢妈妈，刚换好鞋就被林添添拉到餐厅：“哇！好香，今儿吃什么啊？”

　　一边的林上禹挂好书包凑过来，清了清嗓子找存在感：“我今儿也没穿呢！”

　　林怀成瞪他一眼：“大小伙子个个火力旺，这点凉气都扛不住，你也好意思说你是年轻人！”

　　钟情也道：“就是！”两口子你侬我侬的，手拉手也往里去了，林上禹眉头起了个疙瘩：“怎么了这是，都冲我来！前头可不这样，家庭会议不是说了要公平对待我们仨吗？都哪学的重女轻男臭毛病，我抗议！”抗议被从西伯利亚的裹挟着寒流的风吹走了。

　　餐桌上的饭菜极其丰盛，水陆俱备，荤素相宜。一家人陆续坐定，筷子还没动几下，林怀成就兴致勃勃的拿起勺子给大伙儿都盛了一碗汤：“快都尝尝这碗汤！”

　　是花旗参煲鸡，g市的做法，起码炖了四五个钟头的老火靓汤。阿执只尝一口就有些愣神，一抬头不妨钟情也正看她，见她看过来又若无其事的转开，眼里头藏的满是期待。

　　阿执若有所思，摇头浅笑了下，慢慢将剩下的一碗饮尽，轻声说了句：“谢谢妈妈，味道很好！”起码有了阿嫲的七成味道，想必也是极下功夫的。

　　林怀成笑了，止不住发问：“我还没公布，你就猜出来是妈妈做的了？还是我闺女聪明！呐，你们今天有口福了，老妈亲自下厨！”

　　林上禹和林添添也面面相觑的叫出声：“什么？老妈做的？”

　　自然是要捧场的，林上禹先小心翼翼尝一口，皱着眉苦大仇深的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没成想发现味道还不错，把一口气把汤喝完又拿勺子去盛：“长这么大，就没吃过妈妈做的饭，今儿我要多喝几碗。”

　　林添添向来是钟情的忠诚的小狗腿子，但也越学越鸡贼了，见大伙儿都尝了一遍，没露出任何不适才拿出品尝国宴的劲头儿。一口气干完，好听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倒：“这是什么神仙妈妈，以前光是气质好不说，还又漂亮又温柔。现在居然还会煲汤了，而且还这么美味，慈禧拿她那一百零八道跟我换我也不干啊！”

　　钟情这才笑了，说她小马屁精，站起来一人给添一勺子：“喝慢一点，不要呛到，锅里还有呢，我中午就炖起来了，滋补的很。”说完看向阿执：“你阿嫲说你最爱喝靓汤，顿顿都要有，特意给的我独家汤谱，合不合胃口？”

　　阿执暗叹了口气，挂起抹浅笑：“我很喜欢！”

　　水晶灯里的光好像落到了钟情眼睛里，她的笑容子似乎一下子飞扬起来：“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还想喝什么汤，妈明天给你炖？”

　　她一边说一边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个小本子，上面记得满满当当的，翻了几页停了下来：“天麻川穹鱼头汤吧，你阿嫲说用脑过度就炖这个！诶……淮山老鸭汤也不错，也是补脑益智的……”

　　阿执胡乱的点着头：“行，都行！你做哪个我就喝哪个！”

　　吃完饭林怀成送阿执回去，林添添抱着书包眼巴巴的像小狗似的看着钟情，钟情被看的没脾气，头疼的一摆手：“去吧去吧！”林添添顿时撒欢似的叫着等等我跑了出去！

　　父母不在身边，日子不要太美，林上禹正打算如法炮制，姿势还没摆好，就见他温柔的妈妈茶壶一样的叉着腰咆哮：“给我滚进去温习！”于是撅着个嘴，抱着五三和习题，小声嘟嘟囔囔的上了楼！

　　等林怀成送完人回来，瞧见厨房还亮着灯，进去一瞧见自家老婆系着围裙，似乎刚挂了电话，正拿勺子盛出一小口汤，吹凉了尝了尝。火上的汤锅里咕嘟咕嘟的发出声响，有热蒸汽从缝隙里溜出来，他斜靠着门，见他骄矜娇养了半生的妻子，带着少见的烟火气息，低眉顺眼的洗手作羹，眉眼潺潺虽有恼意都是温柔。

　　他走过去问她：“怎么脸皱成一团？”

　　钟情回头见是他，恼出声来：“川穹白芷放多了，是苦的！刚才跟唐家奶奶打了视频，她说鱼头呢要先用绍兴酒腌一下，煎鱼的时候要用猪油，这样汤味道才浓，颜色才是奶白色，隔水炖四个钟头，阿执能喝两三碗呢！”

　　“明天才吃嘛，不要紧！怎么现在就煲上了？”

　　钟情瞪他一眼：“我不得练练手啊，到时候做坏怎么办？不然怎么像今天这样一鸣惊人！”说完关了火，拿勺子又盛出小半碗来，用嘴吹了吹就要喝。

　　林怀成愕然：“不是说苦吗？怎么还喝？”

　　钟情叹口气道：“不这样怎么记得住下次川穹白芷的份量！你不会知道今天的花旗参煲鸡是我喝了多少碗才熬出来的！”

　　林怀成是知道她在家里跟胜妈学煲汤的，却不晓得是这样练出来的：“老婆辛苦了！”说完夺过碗：“还是我喝，这样我就记得提醒你了！”

　　浅酌了一小口，是真的苦。皱起眉头咂了下嘴，瞧着这一锅提议道：“上禹不是在家吗？他这马上冲刺了，正是学习要紧的时候，鱼头又本来就是补脑的，应该让儿子喝，咱们俩就点到为止吧！”

　　男孩子高中的时候少有几个不偷偷吸烟的，林上禹也不例外，学累了就开局游戏放松一下，没想到队友送的一批，气的半死。想着爸妈不会进来，偷偷点了根烟。刚吸了一口，就听到房门被敲响，只来得及飞快跑到窗边上一边灭了烟藏起来，一边挥着手，试图让烟味散出去。

　　林怀成进去的时候，见自家儿子正背靠着窗户，出于男人对烟味的本能，他顿时狐疑的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刚才那一口烟，这会儿老神在在的从他的鼻孔里冒出来，徐徐上升。林上禹一本正经的：“我在生气！七窍生烟的那种！”

　　林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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