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鸾枝

　　“县主怎么不和年轻人说话？”

　　一刻钟前南山伯夫人才被人拖走，一刻钟后立刻就有人来步她后尘，小鸾嘴角抽了抽，心中感叹：真是脑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韩国公夫人这话问地是相当大声，而且相当坦荡，简直一瞬间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就是上座的陛下也看了她一眼，其中蕴含之意并不下于陆榕看南山伯。

　　只可惜韩国公夫人是个寡妇，她可没有一个会看眼色识大体的丈夫，她见陛下看了自己一眼，还以为是问对了话了。

　　竟扶了扶鬓角的金钗，又问了一句：“县主年纪轻轻，怎么不和年轻人说话？”

　　这下就连陆榕也是目露无奈了，他与小鸾对视一眼，两人分明看到对方眼中写着：脑子有问题啊，她怎么敢去招惹越宁县主！

　　越宁县主的出身，并不是一个秘密。

　　她是邵阳长公主和驸马颜平的遗腹女。

　　说起来这姑娘也是苦命，长兴十年，邵城大乱，当时还不是邵阳长公主的容氏嫡次女和丈夫大儒颜平被困邵城，颜平为了救自己怀有身孕的妻子，死于被前楚镇南侯煽动的暴民之手。

　　当时容氏已经在云州举兵，前镇南侯萧景宏亦投身容氏，容家诸人都很善待于他，谁知此人外忠内奸，把颜氏夫妻框到邵城之后，立刻就在暗中煽动民心，以致颜平身亡，邵阳长公主胎气大动，逃至长姐乐阳长公主处生下一女后就断气了。

　　即便后来萧景宏被成宁亲王毒死，可邵阳长公主和驸马却再也活不过来，越宁县主只好跟着大舅舅容玥长大。

　　宣德楼内室本就是家宴，都是一家子姓容的，哪个不晓得越宁县主的身世？

　　可并没有人敢像韩国公夫人这样大咧咧就上去和她搭话，还一点不掩饰自己的司马昭之心，什么和年轻人说话，恐怕是和韩国公世子说话吧。

　　部分聪明的女眷早就转开头和身边的人说话了，这个韩国公夫人也太没脑子了，她儿子是个什么东西，也想轻易就和越宁县主说话？

　　更何况——

　　她们看了一眼一身道袍，竹簪芒鞋的越宁县主，这位县主明显就不想嫁人啊！

　　小鸾也早就注意到这位县主的打扮了，说实话，她还觉得人家这样穿其实还挺好看的，毕竟这位县主那是相当冷艳啊，这样不同寻常的道袍又给她添了几分缥缈仙气，简直就像浑身缠绕着雨雾，看一眼就觉得自己是玷污了她。

　　这样想着，小鸾又瞥了眼韩国公夫人身后，那个痴肥的锦衣男子，然后默默挪开眼睛，又看了眼一言不发，只闭目养神的越宁县主，心中疯狂吐槽：这两个人简直就不是一个画风啊，韩国公夫人到底是怎么好意思打上越宁县主的主意的？

　　实在是想不通，小鸾只好伸手去拿面前的一个乌银梅花自斟壶，打算喝杯水酒压压惊，可不等她碰到壶把，就有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拿走了酒壶。

　　小鸾随着那只手抬头一看，果然是陆榕。陆榕见小鸾目含不满的瞪着自己，丝毫不以为意，挑眉一笑，“怎么了？”，手上斟酒的动作却是半点不慢，眼见着就满了一个海棠冰石蕉叶杯。

　　谢小鸾和他熟稔极了，自然也不会客气，当下就伸手去抢，挑衅道：“你抢我的酒算什么好汉？”

　　陆榕却是笑得极灿烂，把蕉叶杯远远离着小鸾，“你想声东击西，没那么容易。”说着就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小鸾见自己一击不成，也不与陆榕纠缠，眼珠一转就打算去抢桌上的自斟壶，可正在此时，就听一尖利女声道：“县主，就算您不想与年轻人打交道，也不用这样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吧！”

　　只见越宁县主桌前，方才坐于韩国公夫人身后的韩国公世子，正立于越宁县主桌前，被泼的满脸酒水。越宁县主手执金杯，丝毫不掩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

　　而听见韩国公夫人尖利的声音之后，这个一脸冷傲的女子反倒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微笑，“韩国公世子好教养，方才世子敬我父早逝，母早亡，我这被酒就回敬了。”

　　她虽然是轻飘飘一句话，可这话却如同泰山压顶，当下就压得韩国公母子如同被掐住喉咙的鸭子一般，再也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宣德楼内室里也霎时一静，众人都不自觉有意无意地瞄了上座一眼。

　　父早逝、母早亡。这简直就是活脱脱戳了在场几位大人物的肺管子。几位皇子公主不说，他们到底年纪小得很，邵城一战距他们太远，他们也没什么感想，可剩下的无论是陆相、成宁亲王还是今上，都面露不虞。

　　脾气暴躁点的，譬如成宁亲王，更是当下就掀翻了桌子，指着被吓得瘫软在地的韩国公母子，厉声喝道：“我竟不知这里还有你们这一号人物，如今看来，此地是再无我立足之处了！”

　　韩国公世子本就痴肥，见成宁亲王这样一骂，早就六神无主，哆嗦着一堆肥肉，缩在母亲身后，只一味的哭泣，“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只是谁还在乎他是不是真的不敢了呢？当下陛下一个眼神，就有两个金甲侍卫把地上的两母子拖了出去，这一出去，可不像是方才南山伯夫人那样好了事了，小鸾眼神微闪，心中想：恐怕今夜一过，京中再无韩国公府了。

　　这样想的人不是少数，上座的容玥也知道自己方才自己处理得太过激烈，可邵城之事确实是他们容家的痛处，他看了眼依旧坐在座位上的越宁，明白这姑娘说的必然是有些过了，但她不是小器的人，韩国公，容玥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没有什么韩国公了。

　　又看了眼与席间格格不入的越宁县主，明白她是铁了心求道了，长叹一声，缓了脸色，对她温言道：
　　“阿念，你不是想游历泰山么？朕准了。”

　　越宁县主脸上露出笑意，高兴地连气也不生了，又把成宁亲王劝回席上，室内停滞的气氛才渐有缓和。

　　见几位都不像再生气的样子，方才欢闹的情形重又出现，至于韩国公府？

　　众人都表示，京城没有这一家！

　　小鸾方才也吓了一跳，她哪里见过容玥发火？即便此刻厅内依旧一副和乐景象，小鸾却总觉得放不开，人也拘束许多。

　　陆榕自然不会因为容玥对别人一个轻飘飘的惩罚就生了怯意，可一看小鸾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他就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你也太胆小了。”

　　他这一笑，小鸾反倒放松了，怒视了陆榕一眼，恶狠狠把桌上的自斟壶抢了过来，得意的斟了一杯酒，道：“看吧，还不是到了我的手上？”

　　陆榕根本不在乎这点小事，拿小碟子挟了一个内造瓜仁油松瓤月饼给她，温声道：“别总喝酒，先拿这个垫垫，我叫人给你再做一份晚膳来。”

　　宫宴的制式虽多，花样也不错，可实际能用的就是几碟子瓜果点心，旁的菜色都是事先做好，上菜前又蒸一边热的，他见小鸾只是尝了一筷子就用手帕拭嘴，哪里不明白她是看出了这些“好菜”的门道呢？
　　谢小鸾虽感谢陆榕体贴，可单单为自己这桌再上一份又太过惹眼了，刚想说不用，就见陆榕伸出食指竖于嘴前，“不是为你，我也饿了。”

　　小鸾霎时就红了脸，心中暗骂自己自作多情，却也不好意思再看陆榕了，只低着头，一点也没注意到陆榕向那身后伺候的小太监传的菜全是自己喜欢的。

　　陆榕和小鸾这一桌本就不是什么偏僻位置，这两人的小动作前面的人怎么看不见，容玥早就早就看见陆榕招了个小太监吩咐了什么，只是他也当没看见，毕竟婚事虽是他定的，但陆榕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己自然也盼着两人和顺，如今看来么，倒是挺好。

　　小鸾不知自己和陆榕得了个倒是挺好的考语，她正忙着偷偷吃陆榕叫小太监买回来的熟食。

　　一口肉，一口酒，简直快活似神仙啊，要不是还顾及着地方，小鸾早就乐疯了。
　　不过对于方才经过两场脑残引起的“血案”，小鸾便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陆榕身边，一直到结束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倒叙结束……………………

　　“越宁县主已经前往泰山了？”小鸾有些惊讶，毕竟昨日通宵达旦了一宿，自己早上起来得十分痛苦，结果才提到越宁县主，晴娘就告诉了她一个大消息。

　　“昨日陛下不是允了县主吗？她今晨就走了。”晴娘怜爱得摸了摸小鸾的头发，“此次再回来，越宁县主只怕真的要入道了。”

　　“果真吗？”那她确实可以称得上一位奇女子了。

　　晴娘微微一笑，“陛下把县主拘在京中，就是防着她去泰山。毕竟天下间可以为女冠颁发渡牒的，只有泰山清仙观，县主此去，也算是终于遂意了。”

　　“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县主。”小鸾想着昨夜手执金杯的那个冷冽女子，心中想着：盼望再得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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