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宠物妖

　　“不对，这句话有问题。”素来一板一眼的能信皱起眉，“羡德公自己是知道列石的暗语的，他应该说：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而不是说那暗语没有人知道。”

　　“少说半句话有什么关系。”我不以为然地挥挥手。

　　性格严谨的能信却有他的想法，他把那块手帕拿起贴近自己的双眼，逐字逐字地再看了一遍，吁了一口气：“真的只说了这句话。”

　　我觉得有些好笑，“也有可能是空明大师记漏了，或者，是手帕不够写，所以就节选了半句话……这没什么问题吧？”

　　小和尚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施主刚才说从一楼的记录中可以看出羡德公的性格，其实那记录同时也反映出空明大师的性格很认真，你想想看，他连某次游玩时羡德公一共带了几枝鱼竿几罐鱼饵都写得清清楚楚，又怎么会不如实记录羡德公说的话？”

　　这倒是，空明大师的性子用现在的话来说像患了强迫症，当他记录一件事情时，时间地点人物这些要素是一定写得很清楚的，就连一堆朋友聊天时，唯一沉默的那人是什么神态他都记了下来，而从日记中可以看出他对我家羡德公青眼有加，记录得也更加详细，应该不会漏记羡德公的话才对。

　　也就是说，羡德公当时的确说的是没有人知道列石的暗语。

　　“怎么会没有人知道呢？他自己就知道。难道，他当时喝醉了，脑子不清楚乱说话？”我觉得这是唯一的解释。

　　能信和胡里也不得要领，只得勉强接受我的解释。

　　“不对。”一直在思考的强壮突然说话了，“手帕上写着，那次他们喝的酒是空明大师自己酿的，也就是说那只是很普通的酒，法力高强的人是不会被尘世的酒灌醉的，羡德公并没有神智昏昏……所以，他应该没有说错话。”说到后来，强壮的神色越发坚定。

　　我越听越迷茫，“你是什么意思？”

　　强壮双眸闪闪发光，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你还不明白么？暗语就是‘没有人知道’，羡德公自己说了出来，只是当时别人都不理解他的话。”

　　“什—么—？”我张目结舌，脑子里面一时不能转过弯来，能信和胡里也都怔住了。

　　三秒后，我们三人都反应过来了。能信又一次看着手帕上的文字，唠唠叨叨地说：“有道理啊，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胡里崇拜地望着强壮，“老大，我一向都知道你聪明，但没想到你聪明到这种地步……”我却还是半信半疑：“不会吧？这样的暗语也太随意了吧？”

　　能信却持不同意见：“羡德公的性子还真的是很随意，空明大师有篇日记记载着，羡德公有次外出时鞋子破了，他懒得返回几十步外的家里拿鞋，随手就折了些草来编草鞋穿……”

　　呃，这么说起来，他还真有可能懒得想那些寓意深远的词来作暗语。

　　“那，我们就来试一下‘没有人知道’怎么样？”我问道。

　　能信拿起手帕，严谨地进行确认，“原文是‘无人知晓’。”

　　我、胡里、能信站成一个半圆，紧张地注视着离我们五六步远的强壮，他手执列石，准备试那句暗语。

　　强壮抬眼看看我们，吸了一口气，把列石靠近自己的嘴边，低声说：“无人知晓。”然后含着筚篥一吹。

　　没有声音。

　　他又试了四五次，还是不能吹出声音。

　　胡里和能信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对视了一眼，却都不敢说话，怕打搅强壮。

　　“难道暗语不是这个？”我有些焦急地喃喃自语，“可是强壮分析得很有道理……啊！”我突然想起一事，眼前一亮，叫了出来。

　　一向很会察颜观色的胡里立刻发问：“怎么了？嫂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是的！”我兴奋地叫：“强壮，我刚才想起，用我们五姓镇的家乡话说‘知道’或‘知晓’的时候，只需要说一个‘知’字，你可以试试‘无人知’。”

　　“可是手帕上写的是‘无人知晓’。”能信提醒我不要搞错了。

　　我自信地说：“你也说那是文字，文字是书面语，空明大师把口语记录下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书面语，不可能百分百还原当时的话。”

　　强壮按照我说的再试了一次。

　　我们三人紧张地等着。

　　“哑——”强壮手中的筚篥发出一声极为难听的声音。

　　“啊啊啊！”我们三人简直是欣喜若狂，全都跳起来互相拥抱。不容易啊，我们四个人忙了两天，终于让这个小筚篥发出声音了。

　　能信小和尚跟胡里抱完后才醒觉自己不该如此忘乎所以，连忙轻咳了几声，让自己平静下来，念了几声“阿弥驼佛”。

　　接下来就是强壮的单人练习时间，我从网络上找出如何吹筚篥的教程给他看，他边看边练习，很快就从只能吹一两个音到可以吹曲子了。于是他就接着练，目的是要流畅地吹出曲子，并能随着他的意愿而任意变调。

　　我们在前一天晚上的睡眠都不足，强壮吹的曲子就像在催眠，很快，能信、胡里和我就昏昏欲睡了。因为列石的暗语已经找到，我放心地让自己进入了梦乡。

　　……环顾四周，我好像再次来到了那个白茫茫的所在。

　　难道小筚篥又逃了？我才不怕，这只是一个梦。

　　我这样对自己说。

　　前方朦朦胧胧地好像出现了一个身影，个头高高的。我赶前两步，看到确实有一个人面对着我站着，面目看不清楚，身上穿着一件白袍，白袍下方绣着青竹。

　　我突然知道他是谁了，“羡德公！”我欢喜地叫道。

　　飘浮在他脸上的白雾散去，露出他的真容。他就像爷爷在供奉房里挂的那幅画像一样，面如冠玉，身姿挺拨，但我发现很难界定他的年龄，本来像二十出头，下一瞬间气质就变成了四十多岁，再一眨眼头发全变白了。

　　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变，真挚又亲切。

　　“能够把暗语找出来，你很聪明啊。”他开口说话了，声音清朗动听。

　　“嘻嘻，那是因为我是您的后代啊，您那么聪明，所以我也不笨。”我摇头晃脑地说。

　　“呵呵。”羡德公听了我的话也笑了。

　　我笑了一会儿，见他那么亲切，胆子就大了起来，“羡德公，我想求您一件事，不知行不行？”我试探着问。

　　“说来听听。”他很和蔼。

　　“就是，那个，”我顿了顿，把心一横，把心事直接说了出来，“您不是有位好友吗，他有个儿子叫强壮，我，我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可是……”

　　“可是他是妖，你是人，你想知道怎样才能跟他长相厮守，对不对？”

　　“对对。”我乞求地望着自家先祖，“羡德公，您一定有办法的，是吧？”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会吧？”我的心凉了半截，然后又问：“列石能不能帮助我们呢？我听列爷爷说，列石是您的法器，威力巨大，无所不能。”

　　羡德公望着我微笑，再次摇了摇头。

　　我更加失望了，正想使出在自己爷爷和爸爸面前经常使的缠功出来缠着他问，却见眼前影子越来越稀薄，很快就成半透明的了，我焦急地扑上前，想扯住他的衣袖，却扑了个空，手里什么都没有摸到。

　　眼前的影子快要完全消失了，我大叫起来：“羡德公，您不要走啊，羡德公，我可是您亲亲的后代啊，而且我很乖，从来没做过堕曾家门风的事……”

　　耳边突然响起他的声音：“唯有繁花散尽，心意坚定，方能到达彼岸。”声音非常飘渺，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几乎已听不见。

　　什么意思？

　　“羡德公，您出来解释一下啊，我听不懂！”我大叫着，他却再也不见踪影。

　　“小蔷，小蔷。”有人在叫我，边叫边摇我的身子。

　　我悠悠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身处“空明楼”，刚才是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强壮就坐在我身边，问道：“刚才你是不是做梦了？我听到你好像在叫什么羡德公。”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我仍然记得在梦中与羡德公的对话，但那只是出自于我自己的想像吧？毕竟羡德公已经作古了那么多年。可是，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那应该不是我的想像，这么文雅的话我可说不出啊，我一时疑幻疑真。

　　强壮见我自顾自地出神，轻轻推了推我，“小蔷，我已经可以很顺畅地吹整首曲子了。”他脸上浮现笑容，期盼地望着我。每次他拖完地洗完衣服都会向我汇报，然后我就会摸摸他的头表扬他，此刻他就是用那种“求表扬”的目光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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