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人

　　“够了！”醇音狂喊一声，一下撞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那个人无意抱他，醇音被重重的撞了一下，仰面倒在地上。他猛坐起来，睁圆了眼睛，在这早已荒废多年的苏家大院里，究竟是谁深夜冒着大雨站在这里？

　　他揉着酸痛的肩，一蹭一蹭向暗处退，湿透的袍角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水渍。那站着的人影同样浑身滴着雨水，一件分不出颜色的袍子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你……你是谁！”醇音抖着声音问。

　　那个阴影像个假人一般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醇音站起来拔脚就往回跑，师父师伯安顿下的那座阁楼到底在哪里？面前回廊连着回廊，弯弯曲曲，无穷无尽……天知道这是去哪里的路！

　　扑通一声，他摔倒在地。他的脸狠狠的跄在地面，幸好有一层厚苔，没有磕破皮。他的口鼻淹在沾满雨水的苔中，一股极其腥腐的气息使他几乎呕吐。

　　他手忙脚乱的撑起上半身，这才看清了那苔，一片红褐的颜色！他吓得几乎软倒回去：这是哪里？难道又回到了那个大院？

　　半空里雷声隆隆，闪电犹如虬龙矫健迅捷。

　　他惊恐的看着前方，那个人影正站在那个有玉卵的水缸旁伸手向内掏，他的脸上湿哒哒的贴着几缕碎发，一只脚上还绑着夹板。

　　师伯！他不应该在卧床休息吗？为什么冒雨在这里？醇音牙齿打颤，不知道是应该逃走还是留下。

　　忽闪忽闪的惨白光线中，苏珀提着那块玉卵猛的抬眼看向他。醇音浑身打了个激灵，因为他的眼神和雨水一样冰冷，像毒蛇一样充满了杀意。

　　他……这是在看我？

　　醇音只僵了一瞬就爬起来向住处飞奔，他脚下生风，竟是将君蔼教给他的身法都用了出来。师伯是什么情况他无暇考虑，他现在只是后悔刚才没有立即逃走！

　　闪电的光亮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串串滚雷隆隆炸响。

　　没跑几步，他便被一脚踢倒在地上。

　　原本站在数丈开外水缸那边的苏珀，一瞬间就绕到了他跟前。

　　醇音颤颤的望着他充满杀意的狰狞神情，勉强打了个招呼：“师伯，你不是该躺在屋里吗？这么大雨你……你在这干嘛呢？”

　　苏珀似乎没听懂，表情怪异的看着他。

　　“哈……哈哈，师伯没什么事的话，醇音得去熬粥了。”醇音将地上的菜篮摸到手里。

　　苏珀向前迈出一步，醇音向后一缩，突然抛出一把生米，兜头盖脸的洒了苏珀一身。这是他在老家里学的法子，小时候家里的丫头会用大米、各种豆、茶叶、盐做成平安符戴在身上，传言有辟邪的功效。如果师伯是中邪了，大米或许会管用。醇音当时完全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想要试试看。

　　苏珀似乎吃了一惊，然后变得怒不可竭，他的速度快的难以看清，醇音逃走的念头刚动，就觉得自己被倒提着拎了起来，重新奔回雨幕中。

　　大雨浇下，顺着下巴流入他鼻孔和嘴巴里，他呼救的声音变得含混不清。醇音努力地弯起腰去够苏珀的手，他的脚踝被苏珀捏的咯吱作响，刺痛不已。

　　这绝不是正常状态下的苏珀！

　　想到昨晚他曾说：青面的人手这么多，各种能力都有，他简直是大开眼界，应接不暇，按照他们的配合，想致我于死地应该不难，为何到最后又故意卖了个空子让我逃走？

　　或许应该这样想：青面组本来就知道苏珀一行有三个人，或许暗处还有其他隐藏的初云山门徒，与其费力气去挨个干掉，还不如让他们自相残杀，事情就容易多了。苏珀的能力他们看在眼里，也相当认可，认为他是最合适的杀人工具，于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对他做了手脚，再故意放他回来。

　　不是中邪，那么他是被/操纵了吗？

　　醇音用力掐了他的小腿，软的，不，不是被/操纵。怎么办，醇音脑中转的飞快。

　　可惜他还没想出办法，便被推到了生死当口。苏珀提着他的脚，毫不犹豫的将他的脑袋浸在方才那个大水缸中！

　　醇音呛了一大口带着泥巴的浑水，两手撑着缸把脑袋拔/出来，苏珀的手铁钳一般拎着他的脚踝使他无法挣脱，所以他还是保持着令人难堪的倒立姿势。

　　“师伯！你在干什么！我是醇音啊！”

　　苏珀表情诡异的看着他，眼中带着……恨之入骨的神情。

　　“你看清了！我……”

　　苏珀打掉他的双手，醇音的脑袋又浸入浑水中。醇音的话说了一半就被浑水灌进口中，只能紧紧地闭着嘴，双手在缸内一阵乱划，好容易摸到缸檐，立刻将自己撑起来。

　　吐掉口中的水，醇音喘的像个风箱，半天才高声将他的话接下去：“我是醇音！我不是杀人凶手！你倒是说句话……啊……”

　　脑袋又被浸入水中，挣扎了一番，每次刚将要摸到缸边，便被苏珀塞了回去，终于，浑水从他口鼻中灌入，他的意识模糊起来，浑身上下虚软松弛下来。

　　当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苏珀突然又把他拽起来，醇音迷糊间听他阴阴的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他们没有错！是我！你们想杀的是我！他们是无辜的……”

　　“啊？”

　　他眼神狂乱，捏着那块玉卵：“我妹妹只有九岁，她知道什么！你们竟然残忍地把她淹死在这里？”

　　醇音喘着气望着他：“师伯，我是醇音……我不认识你妹妹，更不可能在十几年前就杀了她，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醇音苦笑：“师伯，我都明白，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背负着仇恨，把它深深地压抑在心里无从发泄，是因为……是因为害你家人的都是初云城的普通百姓，他们如今都有妻有子，你不忍心……”所以，隐忍十几年的苏珀此时一定下不了杀手。

　　那么自己就是安全的，醇音暗暗地吐出一口气。

　　苏珀眯着眼睛：“无论你说什么，今日都逃不过一死。”

　　醇音的脑袋又被浸入水中。这一次，他绝望了，苏珀再也没有提他上来的意思，接近死亡的一瞬，所有记忆都如潮水般打着旋儿向黑暗里退去，他将它们一一回味着，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苏珀提着醇音，任雨水冲刷着脸颊，他的眼神空洞而茫然。

　　死了么？

　　他甚至有些不耐烦。但他决定还是再提一会儿。然后他要去找后面阁楼里那个凶手，还有前面门房里那个凶手。这个房子里不可能有他的亲人，他的亲人早已无一幸免的遭难，那么，这些人一定是杀了人，又搬空他家产，然后每年都来掘地三尺寻找金银的凶手！

　　“我以前是不懂，现在想明白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苏珀在牙缝里狠狠地说。

　　突然，浸着脑袋的大水缸轰然炸开，崩飞的碎片撞的他一个趔趄，苏珀一惊之下松了手，本该是死了的那个“凶手”在一地碎片中艰难的爬起来，呼哧呼哧的喘气。

　　“你？”苏珀不可思议。

　　醇音喘着气说：“就是在濒死的瞬间，突然想到我也曾是一个杀人凶手，也曾用这样的方式杀过人。”

　　他举起手掌看着，掌心外侧被水泡的发白。

　　“我只是试试看，因为我还不想死。然后……我成功了。师伯，我虽然也算是死有余辜，但我和你一样，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既不该没道理的杀人复仇，也不能被别人杀死。”

　　“你说什么？”苏珀一把提起他一只脚，拎着浸入另一口完好的水缸：“轮不到你一个毛孩子来给我说教！”

　　啪的一声，这口水缸也应声而碎，缸里的水溅了苏珀一脸，他和醇音都愣住了。

　　醇音不可能这么快第二次出手，那么，他看向被雨幕遮挡的游廊。那里悄无声息的站着个白色身影。

　　是师父？他怎么也出来了？他不是应该遵照姜伯的嘱咐，卧床一月不准出门的么？

　　君蔼将手一抬，瘫坐在苏珀脚边的醇音立时轻飘飘的飞了过去，落到他身后。

　　醇音惊魂甫定，捉着君蔼的袍角，却发现他一向一尘不染的袍子也沾了雨水污泥。醇音心里一酸：任何时候都平和从容、方寸不乱的师父，方才是有多么的慌乱的赶着出来？又找了几个院子才找到这里？

　　“师父……”

　　仿佛知道他的想法，君蔼用手势止住他的话，低声问：“苏珀是怎么回事？”

　　“师伯像是魇住了，说我是杀人凶手，我没办法唤醒他。”

　　“青面？”

　　“嗯。”

　　两人心意互通，不用太多言语都已会意。

　　“的确，他们看到苏珀的能力，如果也了解那段过往，就会利用他心中的黑暗加以蛊惑。如此一来，和他接触之人都会被认作凶手，好一个借刀杀人。”

　　“师父，师伯现在见谁伤谁，我们又不能伤他，该怎么做？”

　　君蔼缓缓摇头：“我连他中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们就逃走，让他找不到。”

　　“他是苏珀，他的能力我再了解不过，现在的我没办法带着你逃过他的追捕。即便能够逃走，他也会去伤害别人。”

　　“难道没有办法了吗？”

　　“只能尽量困住他。”

　　困住他？如何困的住？他可是力敌百人尚能全身而退的苏珀。

　　游廊两面，他们静静的对峙着，没人动作，彼此心中都在飞快的盘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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