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长春—孝贤皇后

　　乾隆十年秋，皇家大队人马返回京城。这一年的菊花，开得极好，红的如火，黄的似金，在秋阳杲杲里争尽光辉。

　　人逢喜事精神爽。皇上脸上的笑意是掩都掩不住，无论政事多棘手，都鲜少动怒发威，前朝、后宫、连带着养心殿中伺候的下人都沾了光。如今，一月中一大半的日子，皇上即便不歇在长春宫，也要去陪皇后一二个时辰，往往让人将奏章都拿到她宫中，在正殿内接见大臣也是常有的事。太后一面免去了皇后每日的请安，一面又三天两头地自己往长春宫跑，说是不放心。

　　从前或许还不明白，但众人如今都深深领会到，原来皇上心中最记挂的，一直都只有长春宫里的结发之妻。虽是喜上加喜，启祥宫也有了喜，但恰逢中宫有喜，这一碗水自然是端不平的。

　　同样是怀有身孕，启祥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赏赐、份例、补品自然一点都不缺，但皇上如今是连人影都不见，寿康宫那里也不过是尽了应尽的。皇后身为中宫，日日派人来询问虚寒，尽足了照看妃嫔的本分，但长春宫做的一切，到了琪舒这里却显得越发讽刺。

　　”这个孩子，怀的实在不妙，”琪舒抚上才凸起的小腹，一脸颓败地对侍女香菱道。

　　香菱正倒着水，忙放下茶盏安慰道，”娘娘，您别这么说，孩子听了，可不好。您已有四阿哥，此次再有身孕，是旁人想都想不来的福气。“

　　琪舒只暗自嘲笑，”到底是矮人一截，你看这合宫上下的人哪个不是拜高踩低的。“

　　“中宫多年无子，且清朝自开国以来便不曾有嫡子活下来继位，皇上太后重视皇后这一胎，不过是这个缘故，“香菱极力劝，话一出口，却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反而让主子更生气。

　　”继位？”琪舒顿感心慌不已。

　　香菱忙屈膝道，”娘娘恕罪，奴婢失言了。“

　　琪舒镇定了下来冷笑道，“你说的是实话。她的孩子，若是个皇子，那生出来便是太子…不行…”她的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指关节青白。

　　——

　　后妃怀有身孕，娘家的人便可入宫陪产。因皇后娘家本就显赫，家中女眷也常有入宫觐见的机会，但总是在人前匆匆的，客套话都说不上几句，私房话便更不用说了。

　　时隔多年，母女再次得以日日相伴，富察夫人是说不出得珍惜，头一日见了便不断流泪，只笑着说是喜极而泣。人前是君臣之别在先，但人后，无论宫禁森严、各自添了年岁，到底还是母女。

　　初冬时节，母女两个在灯下做针线，富察夫人侧头看这女儿手中绣了一半的肚兜，针脚参差不齐，又是叹气又是好笑，“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这上头不曾进益。“

　　“额娘，”雨晴挑眉抱怨，俨然一副小时候撒娇的样子，撩开手上的活计，”就是绣不好，我也没法子，还得让彩云她们明儿拆了再做。”

　　“哪里，不过逗你的，“富察夫人慈爱道，”一针一线是为娘的心思，怎么都是好的。“

　　“娘娘，”此时彩云上前端了点心，向二人屈膝道，“晚膳说吃不下，这会子奴婢弄了些娘娘素日爱的点心，好歹用些吧。”

　　雨晴看了看一碟点心，还是觉得恹恹得没胃口，便只说，“放着吧。”大约是年岁不小的缘故，时隔多年再次有了身孕，她只觉得整个人懒懒的，不爱吃东西，只会拣些最精致可口的小菜瓜果，旁的也食不知味。

　　“太太，”彩云求助的看着富察夫人，不改旧时的称呼，“您好歹替奴婢劝劝娘娘，不然…明儿皇上又该怪罪了。”

　　雨晴反笑道，“你这小蹄子，竟拿皇上来压我，你只撒个谎，不就结了？”

　　彩云无奈，又从身后宫人手中接过一碗道，”那这碗红枣燕窝粥，到底是再清淡不过了，算是奴婢求您了。”

　　“罢了，真是拿你没法子，”雨晴拿接过燕窝粥。

　　富察夫人在一旁笑道，”可见皇上疼你。“

　　雨晴默然不语，眉眼间只越发柔婉，只小口舀着粥吃。

　　富察夫人又说，”前儿听你兄弟说，皇上要下旨封你阿玛为一等公，这自然也是你的光彩。“

　　闻言，雨晴的手却忽然僵了一下。自从怀了孩子，长春宫自然而然地成了众人眼光的聚焦点。众目睽睽下，她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避免荣宠太盛，可到底中宫有妊，再低调也没什么大用，索性由他去了。但乍在此时，若家中父母得了封诰，岂不更是树大招风？再说，她明白，弘历是皇帝，对外戚干政一事，无法不顾忌。她未露喜色，反而轻轻叹息。

　　到底母女连心，富察夫人也是个明白人，想了片刻也明白了为何她会叹息，却不以为然道，”咱们家世代如此，已是沐尽了天恩，你在宫中为此已遭了不少人的闲话，不差这一件事。“

　　但愿，额娘说的没错。雨晴吃完了粥，便淡淡吩咐彩云道，”我乏了，今日早些安置吧。“

　　富察夫人见此，忙起身，又嘱咐了些话，便也回到自己房中歇下。

　　彩云刚扶雨晴进内室坐到妆台前，便听外面一串脚步声，也没人通报，只见弘历走了进来。

　　弘历如今自然是说什么都不肯让雨晴行礼，箭步上前按住她的双肩，向彩云道，“只管服侍你主子梳洗，朕不过来瞧瞧。”

　　”是，奴婢遵旨。“彩云抿嘴轻笑，对上镜中雨晴嗔怪的目光才收起笑意，只帮她卸着钗环。

　　“天寒地冻的，皇上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一日不见兮…我心悠悠，“时隔多年她能再次有孕，弘历自然是欣喜的，但太医的嘱托，时时徘徊在耳边忘不掉，弘历竟觉得比从前初识她时还要患得患失，白日里处理政务时也总念着她，想着她在做什么、好不好。还是太后一针见血地含笑对他说，“皇帝如今越发像个毛小子。”如此，他也不欲隐瞒自己思绪，索性坦然地告诉她。

　　雨晴没想到他会答得如此露骨，怔怔地看着他，不语。

　　待众人退下，屋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弘历这才起身扶她坐到床边，亲昵地拉过她的手，打量着她的脸色，“这几日寒气越发重了，身上可还觉得好？可还有害喜的症状？”

　　雨晴含笑注视着他，眼底温柔却口中刻薄，”日日都打发人来，此时又亲自问，叫我如何作答？“

　　“不识好人心，”弘历笑嗔道，昏暗的灯火中手指精准地点上她的鼻尖，又轻轻抚上她微隆起的小腹道，”感觉这几日又大了些呢。“说着，径直躺了下去，枕在她膝上闭着眼。

　　静静地偎依了半晌，雨晴才试探地开口，“我听闻，皇上要封我阿玛作一等公。”

　　弘历仍闭着眼，只“嗯”了一声。”臣妾恳请皇上三思。“

　　”为何？“弘历坐起身，一脸不悦。“皇后之父，封为一等公，是旧例，并无不妥。”

　　”皇上说的固然是，但此时此刻，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况且，我曾说过，不会让你为了我而为难，如此做，岂不又有人说你的闲话？“

　　弘历听了她的话，又见她满眼关心，想了想便明白了，只觉得一阵暖流涌上心头，又觉好笑。自己如此做，不过是想告诉她，他没了猜忌、疑心，不会怕富察家外戚专权。而她，为了他好，一力想着替他排忧解难，不让他在前朝有任何闲话。两个人都为了彼此好，什么心结解不开？

　　”我知道了，“弘历动情地环住她的肩，贴上她的侧脸，”那便依了你，且放放吧。不过，另一件事，可由不得你。”

　　“何事？”雨晴心中踏实了不少。

　　“今年上元节，不去园子了。”

　　“为何？这可是年年的旧例，如何使得？”雨晴诧异。自从她入宫，皇家年年都在元宵节时在圆明园放烟火、庆贺摆宴，是宫里上上下下的人祈盼的日子。

　　弘历把玩着她的手，不急不缓地解释，“要你如今安心养胎，把那些琐事都交给纯妃她们做，你偏不听。你不疼自个儿，只得朕来多疼你。上元一应的事，都不用你插手，不到园子里去，你也少些车马劳顿。“

　　雨晴轻轻叹息。才挡下了一件事，又冒出一件让她成众矢之的的事，只能极力驳回，“你顾着我，我自然心领，但皇额娘那里可是头一个不依的。”

　　弘历有备而来，嘴角轻扬，”那你倒是自己去寿康宫问问，原是谁的意思。”

　　“可是，在园子里放烟花，是惯例，宫里恐怕…”

　　”紫禁城这么大，怎么就找不到一处放烟火了？“

　　雨晴无奈，想了半天没话说，只踟蹰着开口，“皇上，夜了。这几日，你日日都来，今晚不如...”

　　见她欲言又止，弘历已知她想劝什么，赌气一般地往后一躺，”休想，朕不走！”

　　雨晴看他此时的样子实在好笑，又见他眼底掩不住的乌青，心疼不已，也再不忍说出劝他的话了，索性也往后仰，靠在他肩上。“好好好，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怕你总在我这里，我又不能…侍寝，只别怕委屈了你…“

　　”哪里的话，”弘历佯怒道，“朕怎么就成了那样的昏君了？”

　　”自然不是，“雨晴见他越发孩子气，轻笑道，”后宫那么多人，皇上如今总陪着我，怕坏了规矩…”

　　“什么规矩？朕就是规矩，“弘历霸道地搂过她，将头埋入她的颈窝，闷声调侃道，“我的皇后娘娘，不要太贤惠了，好不好？”

　　——

　　乾隆十一年正月，因皇后有孕，皇上不曾按例去圆明园度上元节，而是破例留在紫禁城。

　　整个正月里，宫中各处张灯结彩，挂满了各色“春灯，”使宫内灯火通明，夜里也如同白昼。

　　上元节这一日，从午后就在箭亭处设了各色往年在圆明园置的表演杂技——相扑、马戏、爬杆、罗汉堆塔、舞灯等无所不有，又在漱芳斋摆了戏酒。到了晚间，众人又随驾到乾清宫赴宴。因是家宴，不过是太后、帝后在上，底下便是妃嫔、皇子公主在一侧，亲近的皇室宗亲在另一侧。太后这日兴致好，与众人说了不要拘谨，众人有说有笑。

　　的确如弘历所说，即便不去圆明园内地势空旷的“山高水长”楼观，紫禁城有的是放烟花的地方。在乾清宫用完了膳酒、吃了元宵，众人便一齐到乾乾清门外。

　　不远处，见宫人仍忙着列那烟火数十架，弘历也不急躁，只笑向身旁的太后拱手说，”皇额娘，儿子前两日命百官上进灯谜，悬挂于宫内各处，此时取来咱们乐一乐，岂不新鲜有趣？”

　　太后自然笑着说好，弘历便命人取了，让宫人朗声读给众人猜。品级不高的官员，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皇上，更不用说与皇上说句话了，给皇家写灯谜等事，也算是能在皇上面前显身手的机会，因此灯谜出得五花八门，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就是平庸的也做尽了奉承恭维之能事，大多时吉利话。

　　“元宵节十五的月亮。”谜底是正大光明。

　　”元宵同返家。“谜底是众望所归。

　　”弄璋之喜，猜一字。“谜底是个甥字，又点化了中宫有喜之事。

　　太后、皇上只在上头命众人猜，猜中了的有赏，哪个谜出得新奇或是讨个吉利，也有赏。

　　宫人又宣读，“上联：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猫狼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下联：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是短品，却是妙文。”

　　“这个把朕也难倒了，”迟迟无人作答，弘历也挠头道，忽见身侧的雨晴若有所思，跃跃欲试，便笑说，“皇后可猜中了？“

　　雨晴缓缓开口，”皇上问臣妾可猜中了，这上联便是个’猜‘字，下联是’谜‘。”

　　弘历想了想，忍俊不禁，”果然如此！这谜出得好。“又细问了是谁写成，得知是翰林院一个叫纪昀的进士，才让宫人去赏下去。

　　下面众妃嫔臣子也都忙称谜出得好，又赞皇后蕙质兰心，一猜就中。

　　猜了半个时辰的谜，烟火早已置好了，只待等皇帝下令点火。弘历向宫人一点头，只见火绳纷绕，砉如飞电，姹紫嫣红，窜上广袤的苍穹，光芒璀璨。

　　起初声响还不大，到了最后，宫人们搬出了彩蛋，待烧尽了，有的从中飞上天的有宝塔楼阁的样式，有的又放出鸽子、喜鹊。

　　五彩斑斓的花炮迷人眼，雨晴看着看着，又不禁有所感触。烟花再绚丽，也不过一瞬，散去时如昙花一现，尤显夜空寂寥。正出神，上空正放出最大最响的炮仗，万爆齐作，轰雷震天。她不由地往后一缩。

　　弘历见她小动作，手已不经意地抚上她的后背，低声浅笑问，”你竟怕起这个来了？“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雨晴喃喃念出此时不由想起的《风月宝鉴》中的句子。

　　弘历听了，心中一窒，不顾众人的眼光如何，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大好的节庆，莫要想这不吉利的话。“

　　忽然，在下一支炮仗上空前的寂静中，只听身后一阵嘈杂声。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黑影闪过，手中持一把长剑，直直地帝后的方向飞速前去。侍卫见了，忙冲上去，炮竹声响遮盖了众人的叫喊声，刀光剑影乱作一团。

　　雨晴还没回过神，只见那长剑竟离自己不过几丈之余，惊呼一声，慌乱间才觉有人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她脚步一不稳，只得往前踉跄，离那刺客更近了。完了，完了...

　　剑刺向她心口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可预想中的痛，没有如期而至，而是混乱间，有人将她搡到一旁挡在了她身前。睁眼时，已落在那个最熟悉的怀抱中，对上的是弘历充满了无尽担惊惧怕的眸子。雨晴瞥向自己裙摆处，却见星星点点已沾了血，心下顿时已知不对。自己没事，那为何——

　　”贵妃娘娘！血…血…娘娘受伤了，快传太医！”

　　弘历这才扶她站起身，松开她，忙向宫人叫喊的不远处去。不看倒好，一看便心中如坠下一轮巨大的磐石。慧如脸色惨白、双眸紧闭地倒在地上，胸口红红一片的鲜血，毫无生机。

　　“都愣着干什么！”弘历一声咆哮。“快抬进屋，叫太医即刻前来。若贵妃有什么闪失，朕饶不了你们！”

　　——

　　乾清宫门槛处，众人看着烟花，慧如却只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龙袍加身，凤冠霞帔，本是天底下最尊贵端庄的帝后，此时此刻，低头耳语，好比寻常人家夫妻无异。他和她，从头到尾都是那么一双璧人…

　　烟花绚丽缤纷散去，一柄长剑刺了过来，恍如梦中，像是刺向皇上、又忽地刺向皇后。慧如正站在她身后，也不知是哪方神灵的驱使，又是什么力量，她上前一步，推开她，回过神来时，胸口处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皮子动了一动，微微睁开，前方已是一片模糊。渐渐清晰了，才恍然看清，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她，眼中是前所未见的关切、怜惜。“

　　”皇上，“她无力地开口，胸口隐隐作痛，稍一挪身，才意识到，那人的双手紧握着自己的，温暖有力。

　　”不要动，且躺着。“

　　完了，从剑刺入她胸口那一刻，慧如便已知道。此时见床下跪了一地的太医，越发有数了。她回望着弘历，眼光一刻也不曾移开。“四爷，我欠你的，这下子，可还清了。”一声四爷，仿佛就能回到雍正初年，那段如花似锦、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只有四爷和慧儿，没有旁人…

　　弘历眼光越发幽邃，“不要去想这样的话，你只好好养着朕把最好的太医都叫来给你诊治，定会好起来。”说的却没有底气。

　　”我如今是将死之人，我自己心里有数，”慧如声音微弱、哀伤。

　　弘历闻言，眼眶也湿润了，苛责似地问她，“明明有侍卫出手护驾，你怎么就——”

　　慧如凄然苦笑，“若她死了，你会痛不欲生…我怎么忍心…“

　　弘历再忍不住了，两行清泪不由地夺眶而出，声音哽咽，“如今，倒是我欠了你太多。”

　　“弘历…”心底默念了千遍万遍的两个字，头一次上口，即便此情此景，也觉得生疏。见他一脸惊诧，慧如凄然一笑，用剩余的力气抚上他的脸颊，”这么多年，我只听过她这样叫你…弘历…”

　　“慧儿…“弘历满心愧疚，攥着她已觉几分冰冷的手。

　　慧如脸上滑下两行清泪，便闭了眼，气息奄奄。

　　弥留之际，满心满眼都是他疼惜、不舍的目光。可到底，再多的疼惜、不舍，也终究不是爱。所谓含恨而终，大约如此…

　　——

　　乾隆十一年正月十六日，晋封高佳氏为皇贵妃。次日，皇贵妃薨逝。

　　宗人府一番审问拷打，那起初还守口如瓶的刺客经不住酷刑，吐口说是，启祥宫的宫人指使。此后，因嘉妃有孕在身，只命禁足，启祥宫内外全是侍卫森严看守，不得有任何人进出。

　　帝后亲临丧礼，皇上又特命二十名喇嘛诵经七日，为她的亡魂超度祈福。可自己也心知肚明，死者已矣，此时做什么都只是安慰生者的。

　　皇贵妃逝世，内务府拟定谥号，为慧贤，将祭文送到长春宫皇上过目。

　　自元宵节后，弘历每晚都在长春宫，仿佛夜里雨晴若不在身旁，就会不见了，即便如此，也常常在梦中惊醒，只在黑暗中摸索着她还在身侧、听见她均匀平和的呼吸，才能渐渐再入睡。此时一更天，皇上自然在长春宫后殿，叹着气接过内务府的册子，有一句每一句地念着。

　　”尔慧贤皇妃高氏，毓秀名家，承恩天室。赞盘匜于慈庆，早蒙贤孝之褒，佐鞶帨于中宫，聿著温恭之誉…”

　　“罢，就照这样传朕旨意下去吧，”弘历合上册子，打发了内务府的人，起身到雨晴身侧坐好，声音疲累不堪地感叹道，”她欠了我，我也欠了她。她还了我，我却终未能还清。“

　　近日，雨晴也同样伤感、感慨不已。怎么也没想到，与自己争风拈酸了大半辈子的高贵妃，竟在一念之间成了救命恩人，还是自己一辈子都还不掉的债。抚上他的手，”不仅你欠了她，恐怕我，连带着肚子里的这一位，都欠了她的，可如今，又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谥号、册文，不过是给活人看的，“弘历声音疲累不堪，想了想又说，“只是这‘贤’字，到头来，她并不配。”

　　雨晴默然松开他的手，自己也不知为何，忽然冒出一句，“那我配么？”

　　“你在说什么？”弘历一脸诧异。

　　“若我死了，皇上给我什么谥号？”雨晴郑重地问道，“‘贤’字她不配，那我呢？”

　　弘历顿时黑了脸。自从元宵节后，她虽未伤着，但也受了惊吓，一直就身上不好，又是害喜，又是吃不下饭、夜里也同他一样容易惊醒，苍白的脸色一面让人越发怜爱，一面叫人着实忧心。听她忽把谥号的事扯到自己头上，弘历心里莫名惊慌，出言苛责，”不许胡说，也没个忌讳。“

　　“我说真的，若我在你前头死了，好歹要向你讨个谥号，不然岂不太便宜你了？”她语气又变得调侃。

　　口口声声是玩笑话，弘历听着仍是心慌，忙捂了她的嘴，“我要与你白头偕老，不许你说这样死不死的话。若再说，我可就真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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