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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年过完了,太师府的热闹却丝毫没减少,依旧日日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来往的人们倒也知道避嫌,虽则经过,却不上大门递拜帖,而是沿着院墙绕到偏门。而后是否能得到接见,就由不得他们了。
偏门对街有间小酒馆,坐在窗边能将偏门那边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但这个位置通常是不给坐人的,以免太师府中人疑心,徒惹麻烦。只不过少张桌子太不好看,才没有撤去。
这天窗边的桌子一如既往地空着,旁边不远的一张桌子边上则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裹着狐白斗篷的身后还站了个小厮。桌上摆着一壶酒,几碟点心。然而两人都没动筷子,只是轻声说着话。
“白耗子,你带朕——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狐白斗篷蓬软宽大的帽子底下,微服出宫的赵祯又是好奇又是不满,“我觉得每天上朝见见太师就够了。”
白玉堂毫无顾忌地翻了个白眼,反正赵祯藏在斗篷下也看不见:“当然不是来见那老——太师。”他瞥了一眼偏门外十几辆马车,“至于那些来往的人,你要是想知道,随时都可以查,我却是半点兴趣也没有,所以当然也不是为了他们。”
赵祯也回了他一个白眼,道:“别绕弯子,有话直说。”白玉堂道:“说可以,但你得保证不发脾气。”赵祯道:“笑话,包拯进谏喷我一脸唾沫我都没发脾气,犯得着跟你发?”白玉堂笑道:“我只是提前说一声,何必在意。”他顿了顿,道,“去年岳州府君山银针被毁,孙秀在牢里莫名失踪,这些事你还记得吗?”
赵祯万万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事,很是呆了一呆,道:“记得。是展昭回来说的吧,那时你没在。”白玉堂道:“银针虽然是贡茶,毕竟与我没关系,若不是孙秀想嫁祸陷空岛,我也不致理会。那时你让孙荣去找灵儿,所以耽搁了这事,现在知道灵儿安全了,你还查吗?”
贡茶被毁一事可大可小,耽误了皇家御用自然是要担责的,但若赵祯懒得追究轻轻放过,也未尝不可。因此听白玉堂这样认真,赵祯不觉有些好笑:“你这耗子可真是小心眼。就算孙秀想嫁祸给你们,不也没能成功吗?你还专门让我来查这个。”白玉堂撇了撇嘴,道:“孙秀为什么要毁银针?不就是因为滕宗谅不肯依附庞太师吗?”
“依附”二字闯入耳中,赵祯的脸色倏忽间阴沉了下来。听得白玉堂续道:“你想必还记得那幅汴城图。别人你都处置了,那个阮贵人却不知下落,听闻最后一次被人见到是在太师府附近。孙秀办砸了事情身陷囹圄,却被人劫出了牢,据柳青锋亲见,乃是庞太师派人所为;而他身上穴道被猫儿以独门手法点中,竟能无恙解开,目前看来只能是雷星河所为,这雷星河偏偏又是在太师府附近逗留。王明被人灭了口,当铺库房中的珍宝本来不知去向,我前日却不巧在庞太师身上见到其中几件。现在能为了外官不听话就毁去其任上的贡品,往后还会做出别的什么事来,又有谁说得准?”
他一口气说完,赵祯已是脸色铁青。半晌,才放松了些,吁了口气,道:“包拯教你说的吧?”白玉堂摇头道:“不是。”赵祯哼了一声,道:“我可不信你会想这么多,把事情都连在一处;更不信你会忧国忧民,担心太师逾矩。”白玉堂道:“真不是,是公孙先生分析的。”
赵祯一口将面前酒饮尽,冷笑道:“他们也知毫无证据动不得太师,因此就叫你来说上这么一段。反正你无拘无束,说得也不无道理,既谈不上僭越也算不得瞎扯,朕若和你置气就是小肚鸡肠昏君一个。”
这话说得相当重了。倘若包拯公孙策在场,非立即跪下请死不可。白玉堂却只是哈哈一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答应来说这些,只不过是不想猫儿数月奔波却没个结果,更不想我自己无端端被扯进来。”他也干了一杯,续道,“其实我只要问一声就够了,后面这些本来没想说的。可谁叫你说我小心眼。”
赵祯瞪了他好一阵子,方失笑道:“我只说了你一句,你便搬了这么一大篇,还说自己不是小心眼?”白玉堂一时语塞,无意义地歪了歪脑袋。
正在此时,赵祯身后的小厮突然上前一步,打横坐了下来。两人都是一惊,心知他站在食客身后毕竟显眼,此时这般动作,必是不能引起什么人注意。赵祯立即将帽子又往下压了压,白玉堂则倒满了三杯酒,看似无意地举起了筷子。
听得店门处一阵响动,小二恭敬的声音中带了几分颤抖:“几位客官里……里面请。”随后是个中年男子操着不甚纯熟的官话:“这店里太闷,我们坐窗户边上。”说着就往窗边那张桌子走去。小二赶忙跑上前,赔笑道:“客官见谅,这张桌子向来是不坐人的。”那中年男子哼了一声,道:“不坐人,摆桌子做什么?我们就坐这里。”一把推开小二,带着同伴大摇大摆在那桌边坐下,拍着桌面道,“上酒!”
赵祯和白玉堂的眼光不自觉地飘了过去。那边的三个人作契丹打扮,为首的名叫萧元武,正是朝堂之上逼要赵灵的契丹使者。赵祯近来几乎日日与他们打交道,既头痛又恼火,当即垂下了眼。
眼见得是异国来使,小二也不敢再忤逆他们意思,只好照吩咐上了酒菜,随后躲到了一边。白玉堂对他们这颐指气使的模样很看不顺眼,低声道:“他们和你说话该不会也这样吧?”赵祯苦笑道:“虽不是,也差不多了。”白玉堂道:“要不是不能暴露你身份,我一定给他们好看。”赵祯道:“你可千万别胡闹。大宋与契丹眼下关系微妙,他们的使者若在我京城出了半点岔子,就有十个灵儿也没法挽回了。”白玉堂抿了抿唇,虽不怎么服气,还是嗯了一声。半晌,仍忍不住道:“你真舍得灵儿……”赵祯沉着脸轻咳了两声,显然不愿谈及。白玉堂也就住口不言。
萧元武那边早已喝得酣畅淋漓,根本听不见周遭人的议论和指点,自然更别提听见白玉堂与赵祯的谈话。用不了盏茶功夫,桌面上已是风卷残云一般只剩了点汁水。末了萧元武一抹嘴,大笑道:“痛快!哎,你们看那边。”
他说的是契丹话,赵祯和白玉堂都不懂。但见他手指着窗外,也就顺着看去。虽然被窗框遮去了一半,还是能隐约见到太师府偏门开了一扇,外面本来三五成群散着的人们霎时都拥了过去。一个门子模样的人高高地站在台阶上,大声道:“别挤!挤坏了这门你们谁赔得起?”
听了这话,众人都后退了些,但口里仍是不住急急问着。那门子不耐烦地伸手将最近的几人推开,方清了清嗓子,道:“哪一位是钱塘县沈大人?”
便有一人费力地挤到前面,谄笑道:“下官就是沈源,见过小哥。”那门子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挑眉道:“哦,你进来吧。”说着侧身让开。沈源大喜,赶紧正正帽子,又理理衣襟,这才小心地从门子身边蹭过去。随后砰的一声,侧门又关上了,余人失望地重新散开,不少人口中都暗自诅咒着沈源。
“你们看,那客人对一个看门的都这么恭敬,中原果然是礼仪之邦。”萧元武一脚翘在凳子上,嬉笑着用官话发表意见,尤其强调了“果然”二字。两个同伴似乎听不太懂,敷衍地点了点头,又自顾自喝起酒来。
但这话听在赵祯耳里可是十分的不顺心。不等他起身,白玉堂已一把拉住,低声道:“你动作一大引起他注意,立时就被他认出来了。”随即提高了声音笑道,“关兄,你喝不过小弟想走,可没这么简单。”
萧元武果然在赵祯拂袖时便看了过来,听了白玉堂这话,哈哈一笑,又转了回去。赵祯吁了口气,恨恨地坐回凳子上,嘟囔道:“一个门子,架子比宫里内侍还大,简直岂有此理。”白玉堂道:“早知道他要进京,公孙先生也未必需要调卷宗,直接问他岂不是好。”
一言出口,赵祯脸色更阴暗了:“你不说我都没注意。他一个小小的钱塘县令,竟敢擅离职守,不奉诏就进京,还是来拜见太师的,都没知会我一声。岂但是岂有此理,简直是罪该万死!”
他激动之下,声音未免高了些。白玉堂连忙拿酒壶重重地磕了两下酒杯,道:“关兄,我看你是醉得不行了,再喝下去,只怕认不得路。小弟还是送你回去吧。”遂扬声道,“小二,结账!”
小厮扶着赵祯略微踉跄地走出了店门,白玉堂跟在后面,离开前特意朝萧元武看了一眼。只是不曾注意柜台后面,酒馆老板看着自己的背影欲言又止。
听完白玉堂的叙述,包拯和公孙策都沉默了一阵。半晌,公孙策才苦笑道:“白少侠辛苦了。”白玉堂挥手道:“辛苦倒不至于,只是说那些话可真别扭。”说着眼光在厅里一转,“那猫呢?陪着灵儿玩得乐不思蜀了?”
包拯没理会这话,沉吟道:“看官家的意思,并不想查庞太师,那么孙秀在岳州的一应事体,似乎也就不必深究。但见了沈大人进府,又听见契丹使者那样评论,是否会改主意呢?”公孙策道:“你希望他查,还是希望他不查?”包拯道:“君意难测,我也不好说希不希望。”但见他愁眉苦脸,显然赵祯的反应让他感到十分棘手。
白玉堂撇了撇嘴,坐了下来,道:“这个沈源我是见过的。去年在孤山上我和猫儿血战半夜,也没见他派人增援;第二天早上一打照面,他竟说天色太黑,贸然进人家老巢会迷失方向,反倒添乱。那时我就知这县令半点指望不上。阿敏虽算是被肖红韶蒙蔽,有句话却没说错:这沈源只顾仕途,在当地全无作为。猫儿那几天查访,百姓们固然说孤山寨主作恶多端,却也对县令怨声载道。他同庞吉勾结,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又说太师坏话呢?”赵灵漫不经心地从门外进来,随口扔下一句,而后整个人都倒进了椅子里,“我再也不出去了。”
三人六只眼睛都看着她,随后又齐刷刷地看向跟在她后面进屋的展昭。包拯小心地选择着措辞,问道:“是否展护卫哪里开罪了公主?”赵灵摇头道:“没有,他很好。但是……”她停了下来,端起茶杯一口干了,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展昭瞥到了白玉堂带有玩味的询问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展某只不过应公主要求,陪同去了城外爬山。公主执意不肯坐轿,因此骑了马去。谁知那马不慎伤了腿脚,驮不得人,展某便将自己坐骑让给公主。但展某那马略高了些,公主够不着脚蹬,乘坐十分不适,因此公主一怒之下弃了马,一路行回。此时大约是累了。”
公孙策和白玉堂同时发出了嘘声,惹来赵灵杏眼一瞪。包拯摇了摇头,道:“公主既然累了,不如回房歇息吧。”赵灵摆摆手,道:“我知道你们当着我面不好说话,但我现在实在不想走路,先在这坐会。”
她既这么说,也只好由她。展昭向白玉堂使了个眼色,两人即走到厅外,也没看见赵灵在背后冲着他们直做鬼脸。
“怎么?”白玉堂出来便往柱子上一靠,“你这陪玩的也累了?”展昭道:“我若累了还叫你作甚——我问你,你当时教灵公主武功,教到了什么程度?”
白玉堂一怔,道:“最最基本的几下子。寻常三五人不是敌手,再多就不行了。不过另有人教过她,不然她当时也劫不走阿敏和肖红韶。我也问过,只是她不肯说。”展昭道:“这个我知道,我就是确定一下你教了多少。”白玉堂道:“怎么,你看出了什么?”展昭道:“那次她卸了人家胳膊,可在我到之前就被邵剑波接好了,因此我也没看到。直到今天,我才见到她运起轻功……”他沉默了半晌,方道,“她功夫的路数你我都见过,就是滕宗谅手下那三个杀了王明、自身又被柳青锋所杀的执鞭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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