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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的思恋
晨光,依旧会准时透过窗帘。
只是身边的位置,空了。永远地空了。
苏晚睁开眼。第一个动作,是伸手抚摸旁边冰凉的枕头。那里,还残留着极淡的、属于他的药味和气息。她闭眼,深呼吸。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留住片刻。
然后,她起身。
一天,开始了。没有他的,新的一天。
花园里的玫瑰,开了一季又一季。
那是他最喜欢的红玫瑰。叫“林肯先生”。颜色深沉,丝绒质感。如同他炽烈却深藏的内心。
她戴上园艺手套。拿起花剪。动作熟练,却缓慢。
“该修剪了。”她对着那丛茂盛的玫瑰,轻声说。像是请示,又像是自言自语。
阳光很好。露珠在花瓣上滚动,折射出细碎的光。
她小心地剪掉残花,枯枝。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什么。
“你看,这株长了好多新芽。”
“这边的土好像该施肥了。”
“昨天有只蝴蝶,黄色的,在你最喜欢的那朵上停了很久。”
她絮絮叨叨。对着空无一人的身侧,对着这些不会回答的花。
有时,她会停下来。看着某朵开得正盛的玫瑰出神。恍惚间,似乎看到他就站在花丛那边。穿着宽松的居家服,背对着她,微微弯着腰,用那双颤抖的手,笨拙地想要拔除一株杂草。
画面一闪即逝。
只剩下风吹过花叶的沙沙声。
她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眼眶,微微发热。
这满园盛放的玫瑰,是他走后,她唯一的,固执的对话者。
书房角落,放着一本厚重的皮质相册。
封面已经磨损,边角泛白。里面,是他们寥寥无几的合影。
最多的,是年轻时。他眉目桀骜,她清冷倔强。站在一起,中间却总隔着一点微妙的距离。像两头不肯服输的小兽。
后来,是中年。照片更少。大多是商业场合的抓拍。隔着人群,目光偶尔交汇。复杂难辨。
再后来……就是空白。
十五年的空白。
最后,是暮年。在非洲戈壁,井架下,他戴着金属面具,她泪流满面。还有婚礼上,他穿着西装,她披着头纱,交换戒指时,彼此凝望。
照片不多。每一张,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背后的故事,当时的情绪,刻骨铭心。
她很少翻开它。
怕。
怕那些被定格的瞬间,会变成锋利的刀片,割开她勉强结痂的心。
但某个雨夜。雷声沉闷。
她睡不着。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书房。打开了那本相册。
指尖,拂过一张张泛黄的影像。
拂过他飞扬的眉,紧抿的唇。拂过自己年轻时,清澈却带着棱角的眼。
她看到一张特别的。是婚礼前,助手抓拍的。她穿着婚纱,站在镜前。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沉,里面翻涌着太多她当时无暇细究的情绪——愧疚,痛楚,自卑,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爱与眷恋。
她现在才读懂。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微笑着,看着照片里那个终于读懂的眼神。泪流满面,却又心满意足。
这本相册,是她一个人的宝藏。藏着他们破碎却真实的一生。藏着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爱与遗憾。
“王冠”基金会的年度报告,准时送到她的案头。
厚厚的一册。封面,是基金会援建的一所希望小学的孩子们,灿烂的笑脸。
她翻开。
在理事长致辞的那一页,署名处,并排列着两个名字:
苏晚陆霆骁
这是她的决定。从他离开后,每一份重要的文件,每一个公开的场合,只要是代表基金会,她永远署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仿佛他从未离开。
依旧与她并肩,看着他们共同栽下的这棵大树,如何枝繁叶茂,如何荫蔽更多人。
报告里,有以他名字命名的专项基金的详细进展。那些源于“星火”的技术,正在贫困地区的水源净化、医疗援助中,发挥着作用。
“看,霆骁。”她抚摸着报告上他的名字,轻声说,“你的光,没有熄灭。”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更广阔的世界里,安静而持续地,燃烧着,照亮着。
这是她为他竖立的,另一座无形的纪念碑。
她开始动笔,写一本传记。
不是她的。是他的。
书名叫——《星火与光》。
她在书房里,一坐就是半天。对着电脑。或者,对着空白的稿纸。
回忆是痛苦的。如同一次次揭开愈合不好的伤疤。
她要回忆他的童年,他的家族,他背负的沉重过往。要回忆他的崛起,他的“星火”,他如何在资本的漩涡中沉浮,又如何在那场爆炸中“死去”。要回忆他在非洲十五年的自我放逐,他的沉默,他的赎罪。更要回忆,他们最后那段短暂却弥足珍贵的相守。
很多细节,已经模糊。
很多情绪,依旧鲜明。
她写得很慢。很艰难。有时,写几行,就要停下来。平复汹涌的心绪。
她写下他的骄傲,他的偏执,他的错误,他的脆弱。也写下他的才华,他的坚持,他深藏于底的善良,和他最终,用残破之躯拥抱爱与光明的勇气。
她不美化他。也不刻意诋毁。
她只是真实地,记录下这个叫陆霆骁的男人,复杂、矛盾、却又无比真实的一生。
写下他如何从泥潭,挣扎至云端,又如何坠入地狱,最终,被她,也被他自己,一点点拉回人间。
写作的过程,是一次漫长的告别。也是一次深刻的理解。
当她写下最后一个句点。窗外,又是一个黄昏。
她筋疲力尽。内心,却仿佛被洗涤过一般,异常平静,空旷。
她完成了。对他,也对这段横跨半生的爱恨,一个最终的交代。
时光,平静地流淌。
如同一条深沉的河,表面无波,底下却藏着所有的故事。
又是一个美丽的黄昏。和她送走他的那个黄昏,很像。
夕阳把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云霞绚烂。
苏晚坐在花园的那张摇椅上。就是陆霆骁最后躺过的那张。
她穿着舒适的棉布裙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斑白的发丝,在夕阳下,像是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她看起来很平静。甚至,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的微笑。
手中,握着一枚戒指。是那枚由他外祖父印章重塑的男戒。内壁,「暗夜终尽,此爱永存」的刻痕,已被摩挲得无比光滑。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像是累了。想要小憩片刻。
呼吸,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缓。
最终,归于宁静。
她的头,轻轻歪向一侧。靠在摇椅的椅背上。握着戒指的手,松弛地搭在膝上。
表情安详,如同沉睡。
夕阳的余晖,毫无保留地笼罩着她。为她周身镀上最后一层温暖、圣洁的光晕。
风吹过。玫瑰摇曳,送来阵阵清香。
人们发现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在做着一个很美很长的梦。
脸上,带着平静而满足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痛苦,没有遗憾。只有一种历经千帆、终于到岸的释然,与圆满。
她去找他了。
戴着那枚象征着他过去与未来的戒指。
去赴那个,迟到太久的,重逢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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