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楚云端这头也还在气着，视线在屋里来回巡逻，想找一个能出气的东西，然后发现这里到处都是曲襄襄的痕迹：
　　茶几上的护手霜、沙发上膈着他后腰的发箍、床头的耳机、书桌上的kindle、没合上的笔记本电脑……还有浴室地漏里清理不完的长头发、占满洗漱台的瓶瓶罐罐。

　　算了，不和她计较。楚云端抱着抱枕开始看晚间新闻。

　　曲襄襄觉得自己得罪了楚云端，人还没追到手，就胆大包天要亲他，洗完澡以后也不敢再胡闹，赶紧钻进被窝老实睡了，尽量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楚云端看晚间新闻看得三心二意，将曲襄襄的动作尽收眼底。

　　曲襄襄这几天都是几乎都是倒头就睡，不上班不上学的，也不知道怎么这么累。

　　楚云端只好关掉电视，轻手轻脚地往床边走，曲襄襄睡得无比安稳，连脚趾头都露了一小截在外面。

　　楚云端路过瞥见那几颗圆润的脚趾头，也没多想，刚要关灯时，却停下脚步，捞起曲襄襄的一双脚仔细端详起来。

　　脚很白，还有点凉，楚云端用温热的掌心包裹着给她一些温度，并且仔细查看曲襄襄的脚指甲。
　　其他的脚趾头都没问题，只有大脚趾的指甲，侧边已经深深嵌进肉里，不过没有伤口，周围皮肉也相对坚硬，应该是已经很多年了。

　　楚云端轻轻将曲襄襄的脚放回被窝，把被子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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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襄襄虽然睡得安稳，夜里却还是做梦，冒出两句梦话。开始是哼哼唧唧，楚云端被动静吵醒，一手捂住曲襄襄的眼，一手去开床头灯。

　　只见曲襄襄眉头紧缩，话语模糊，楚云端只能断断续续听清楚，外婆……我不走……几个字。
　　楚云端去拍曲襄襄的背，语气呵护：“不走不走，在家呢。“

　　“不！”曲襄襄吐字骤然清晰起来，“那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外婆我不回去。”

　　楚云端这才理清一点思绪——曲襄襄梦到了小时候从外婆家被接回去的事。

　　回忆被带回去米江的那个劳动节假期，曲襄襄和外婆去地窖取米酒，祖孙两个路上一起唱歌，楚云端隔着窗户也听见了。楚云端回忆起当时听到的歌词，轻轻哼唱起来。

　　“摇啊摇，摇到田埂边，
　　月亮弯弯挂在屋檐。
　　蛙声呱呱唱个不停，
　　稻花香里睡得甜。

　　摇啊摇，摇到田埂边，
　　溪水弯弯绕着田。
　　闭上眼睛不怕黑，
　　星星陪你到天亮。

　　摇啊摇，月儿弯，
　　摇到梦里好丰年。
　　小手握紧，不要怕，
　　梦里开满稻花香。
　　……”

　　只听过一次，隔了很多年，楚云端依然清晰记得。

　　歌声好像真的起了作用，曲襄襄渐渐眉头舒展，神色平静下来。

　　楚云端的心才得以安定。他把自己的被子推到床边，钻进曲襄襄的被窝，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换得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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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熹微，曲襄襄缓缓睁开眼。她的情绪还沉浸在昨晚的梦境中，梦里外婆给她唱歌，像小时候一样哄她睡觉。

　　歌声越温柔，曲襄襄就越愧疚。

　　为什么要听妈妈的话，不请假，等到周六再出发，结果错过和外婆的最后一面。

　　曲襄襄上班的第一年，外婆身子渐渐显出颓势，曲襄襄一直惦记着再放假就回去看外婆，可等来的却是舅舅家的表姐告诉她外婆病重、不久于人世的消息。曲襄襄当即要请假订票回米江。

　　她还很贴心地给余美玉打电话：“要不要给你和爸爸订票？”

　　余美玉连忙说不用：“我已经到了。你爸你哥你嫂子明天出发，你不用着急。”

　　“为什么我不用着急？”曲襄襄当即就觉得奇怪。

　　余美玉安抚她，声音磕磕绊绊：“你外婆这两天情况挺好的，我们先回去看看，要是没事，你也不用回了。你外婆家就两间房，住不下那么多人，我先回去收拾收拾。你和你爸他们一起来吧。你嫂子还带着你小侄女，他们不知道路，你在火车站等他们，给他们带路……”

　　余美玉絮絮叨叨说一堆，曲襄襄渐渐无话反驳，余美玉趁势打一剂强心针：“乖襄儿，听妈妈的话，你才刚上班，每天那么忙，不要总是请假……”

　　曲襄襄就这样被余美玉灌了迷魂汤，把刚订好的车票改签到周五下午。

　　她还没下车，外婆就坚持不住了。

　　曲襄襄看着熟悉的院落被花圈包裹，说不上来心里到底什么感受。她想冲到灵前质问妈妈：“为什么非要我改签，为什么让我错过和外婆的最后一面。”

　　可是看到妈妈憔悴枯槁面容的那一刻，曲襄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失去了外婆，妈妈却失去了她的妈妈，这让曲襄襄怎么忍心质问她。
　　曲襄襄扑在灵前搂住妈妈大哭，那一刻，自责、懊悔，连同怨恨随着眼泪一齐倾泻而出。

　　替外婆守灵几天，曲襄襄的心情已经渐渐平复了，接受了亲人故去而自己还要继续生活的事实。甚至有力气买了一块糖逗小侄女玩。

　　直到出棺，看着那一铲子一铲子的土洒进外婆的墓穴，曲襄襄忽然悲从中来，嚎啕大哭，恨不能跳下去和外婆一起离开。

　　曲临阳抱住曲襄襄，搂在怀里一遍遍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哥哥在。”

　　回忆与昨晚的梦交织，曲襄襄的眼角再次溢出泪水。

　　楚云端早就察觉到趴在自己胸口的曲襄襄醒了，所有的开场白在感受到曲襄襄泪水的那一刻全部作废。

　　楚云端努力不惊动曲襄襄，直到曲襄襄起身的那一刻，他才装作睡得深沉翻了个身，配合曲襄襄蹑手蹑脚的动作。

　　曲襄襄先去卫生间洗漱，楚云端竖起耳朵仔细辨别流水中是否存在哭声。

　　好在没有。

　　曲襄襄洗漱完，楚云端立刻起身，伸了个懒腰装作刚睡醒的模样。他演技并不好，伸懒腰和打呵欠的动作都很浮夸。

　　不过曲襄襄一点也没注意到，她木然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到电视机跟前，一会儿看看窗外，最后怔忡地坐在沙发上，抚摸自己的脚。

　　她穿着宽松的睡衣，领口微微松垮，露出一截苍白的锁骨。头发乱蓬蓬的，眼角还带着点淡色的红痕。

　　曲襄襄轻轻抚摸着自己温热的脚，心里却一点点被什么东西侵蚀着，空落落的，发着钝痛。
　　她记得有一次冬天，加班到很晚，回到家腿脚冰凉，洗漱完钻进被子里好久都暖不过来。于是在柜子里翻出一双干净的袜子，坐在床沿上慢慢地往脚上套。

　　套袜子的动作很慢，袜口滑过脚踝的那一刻，她忽然就哭了。

　　小时候，计划生育抓的最严的那阵终于过去，她被爸妈从米江接回家，自己一个人睡小床。家里没有暖气，被窝又小又冷，她总是把脚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脚还是冰凉的。

　　她和外婆打电话，带着一点小委屈地说：“外婆，我有时候早上醒了，脚还是凉的。”

　　电话那头，外婆笑了笑安慰她：“乖襄儿，你下次睡觉前，给自己穿一双干净的袜子，脚就暖和了。”

　　她真的照做了，也真的有用。之后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宿舍里，只要脚冷，她都会给自己穿一双干净的袜子。

　　对外婆的思念思念像是空气里潜伏的湿意，看不见、摸不着，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一丝熟悉的触感勾起，猛然在心口炸开，让她在毫无防备的日子里，溃不成军。

　　外婆说过，穿了袜子就会暖和起来。她真的暖和起来了，可是外婆却不在了。

　　窗外的风吹过玻璃，曲襄襄盯着脚上那双血管的颜色，眼睛忽然有点热。她低头，轻轻吸了吸鼻子，慢慢地，轻轻地，把脚收回到沙发上，抱在膝盖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楚云端尽量显得云淡风轻地走过去，一路上制造出不小的动静。曲襄襄这才注意到他已经醒了，强硬地扯出一个笑容：“早上好，你想吃什么呀？”

　　故作坚强的模样，让楚云端的心如同被人一把攥住搬的窒息。“我去洗漱，你换个衣服，我们出去吃。”终于周六。
　　楚云端俯下身来，与曲襄襄平视，目光温柔地不像话。

　　曲襄襄望着楚云端的目光，差点又哭出来，却在余光触及楚云端胸膛那一片未干的水渍时，有些别扭地转开脸。

　　“好。”她答应楚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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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冷冽的空气里混合着面包和咖啡的香气，街道两旁摊贩热情地吆喝着，新鲜的蔬果和烘焙食品在露天摊位上整齐排列，空气里弥漫着热腾腾的暖意。

　　楚云端带曲襄襄来了一个热闹的集市。曲襄襄紧跟在楚云端身后，没什么精神地看着周围的摊位。
　　她其实不饿，昨晚梦见外婆的场景还清晰地留在脑海里，心里像被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连脚步都显得有些散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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