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悸动

　　方浩然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干了所有能源的机甲。
　　他能听见自己体内处理器发出尖锐的过载警报，那股无法压制的热流从脚底逆行而上，烧得他四肢百骸都失去了控制权。整个世界，在田乐甜那一声清脆的、发自内心的笑声里，彻底碎成了一片无法解析的乱码。
　　他甚至不敢转动眼球。他怕只要一动，视网膜上就会不受控制地弹出那个女孩弯成月牙的眼睛，和那甜得让他所有逻辑都宣告作废的笑容。
　　他放在制服口袋里的手，指尖死死抠着内衬的布料，试图用这种物理层面的痛感，强行给即将崩溃的系统找回一个支点。
　　“咳！”
　　一声故作镇定的咳嗽打破了这几乎凝固的空气。
　　旭东翔顶着一头还在往下滴水的乱毛，用那条方浩然递过来的毛巾胡乱揉搓着自己的脸，动作大开大合，像是在掩饰自己刚刚在草地上笑到打滚的狼狈。
　　“行了行了！收拾一下，去暖暖那边帮忙！那丫头一个人肯定搞不定！”他大声嚷嚷着，像个急于翻篇的将军，强行把话题拉回了工作轨道。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就往“幻光星”生态穹顶的方向走，路过方浩然身边时，还故意用肩膀狠狠地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恶狠狠地说道：
　　“你给我等着。”
　　方浩然的身体被撞得晃了一下，这才像是被强制重启。他僵硬的脖子“咔哒”一声转动，视线落在了旭东翔那气势汹汹的背影上。他没说话，但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飞速滚过一行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数据流。
　　【威胁评估：低。干扰权重：维持75%。】
　　田乐甜抱着那条还带着淡淡皂角香气的毛巾，把自己的脸埋在里面，肩膀一耸一耸的，没人知道她到底是在擦脸上的水，还是在偷笑。
　　她只觉得，今天的“史官”素材，真是该死地丰富。
　　最后的彩排进行得异常顺利。
　　叶暖暖设计的星尘瀑布，在所有灯光和全息投影的配合下，美得令人窒息。无数发光的粒子从穹顶高处缓缓流淌而下，汇聚成一条璀璨的光之银河，流淌过那颗巨大的、还在微微脉动的“脉冲彩菇”，每一次脉动都激起一圈圈绚烂的涟漪。
　　旭东翔也在模拟攀岩中，以绝对优势打破了自己上周创下的记录。当他从终点一跃而下，稳稳落地时，整个场地都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
　　所有参与筹备的工作人员，在这梦幻般的光影下，提前开始了庆祝。
　　“为了明天的庆典！干杯！”
　　不知道谁带的头，大家纷纷举起手中的营养液饮料，笑闹着碰在一起。
　　“东翔牛逼！明天正式比赛肯定帅翻全场！”一个体育系的哥们儿用力拍着旭东翔的肩膀。
　　“那是！”旭东翔咧着一口白牙，得意洋洋地一仰脖子，把饮料喝了个底朝天，然后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叶暖暖身上，声音更大了几分，“这都多亏了暖暖的艺术加成！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劲儿！”
　　叶暖暖被他这么一点名，小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下意识地往阴影里缩了缩，双手紧张地抓着自己的光影画板，却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间偷偷去看那个像太阳一样发光发热的少年。
　　田乐甜站在她旁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压低声音打趣道：“听见没，人家是在对你表示感谢呢。”
　　叶暖暖的脸更红了，脑袋都快埋进了胸口。
　　而田乐甜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越过喧闹的人群，飘向了另一边。
　　方浩然正站在核心处理器旁边，和几个技术人员低声交谈着什么。他没有参与狂欢，但也没有离开。那张冷白色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却微微蜷缩着，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他好像……还在为刚才的“系统崩溃”感到不自在。
　　田乐甜一想到他刚才耳根泛红、猛地移开视线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她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自己的记录仪，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冲了过来。
　　“乐甜！来！庆祝我们项目组大获成功！”
　　还没等田乐甜反应过来，她的手腕就被旭东翔一把抓住。这个兴奋过头的绿源星少年，拉着她就在原地飞快地转起了圈，嘴里还发出“嗷嗷”的欢呼。
　　“喂喂喂！慢点！要晕了！”
　　田乐甜被他甩得天旋地转，只能在一片笑声和惊呼声中，任由自己被这股巨大的热情带着旋转。光影、人声、音乐……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模糊的色块和杂音。
　　在旋转的某一瞬间，她脖子上的银杏叶项链，在离心力的作用下被高高甩起，那枚本就在刚才攀爬中有些松动的金属搭扣，终于承受不住这剧烈的晃动。
　　“咔哒。”
　　一声轻不可闻的、金属断裂的微响，淹没在鼎沸的欢呼声里。
　　那片承载着母亲记忆的银杏叶，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银色弧线，悄无声息地坠落，掉进了地上铺设的、用来隐藏线路和设备的、厚厚的人造星云棉里。
　　那蓬松柔软的纤维，瞬间吞没了它小小的身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没有惊动任何人。
　　方浩然的眉头，在那一瞬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的视线扫过那道转瞬即逝的银光，但处理器的注意力，立刻又被那个因为旋转而站不稳、正扶着额头哈哈大笑的女孩身影给完全占据。
　　【错误警报：未知轨迹物体。优先级：低。分析中断。】
　　他的系统，自动忽略了那道无关紧要的警报。
　　狂欢持续了很久才慢慢散去。大家笑着互相道别，约定明天庆典上见。
　　“我先回去了。”方浩然冲旭东翔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转身离开，全程没有再看田乐甜一眼。
　　田乐甜看着他那挺直得有些过分的背影，心里撇了撇嘴。
　　装吧，就继续装吧。耳朵都还是红的呢。
　　最后，偌大的穹顶只剩下了田乐甜和叶暖暖。
　　“我们也走吧，明天还要早起呢。”田乐甜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两人一起关掉了穹顶大部分的照明系统，只留下几盏用于夜间巡视的应急灯。刚才还流光溢彩的梦幻世界，瞬间被巨大的昏暗和安静所笼罩。
　　回到宿舍，田乐甜感觉自己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她踢掉鞋子，哼着不成调的歌，走进盥洗室，准备洗漱睡觉。
　　站在镜子前，她挤好牙膏，一边刷牙，一边习惯性地伸手去摘脖子上的项链，准备将它好好放起来。
　　然而，指尖传来的，却是一片空荡荡的、冰凉的皮肤触感。
　　田乐甜刷牙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愣住了，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
　　那里空空如也。
　　那片她从记事起就戴在身上的、温润的银杏叶，不见了。
　　“哐当。”
　　牙刷掉进了洗手池。
　　她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她疯了一样地开始拍打自己的口袋，翻找刚刚换下的制服，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在了地上，却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怎么会不见了……”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嘴唇也失去了颜色。
　　正在铺床的叶暖暖听到动静，探过头来，疑惑地问：“乐甜，怎么了？”
　　田乐甜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盈满了巨大的恐慌和泪水。
　　“暖暖！我的项链！我的项链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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