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安

作者:杨晋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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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动


      阴山口外,铅云垂天。

      二十万北戎铁骑,如同黑色的地壳板块,沉默而缓慢地碾过初春枯黄的草甸。铁蹄踏地,并非雷霆万钧的轰鸣,而是一种低沉、粘稠、仿佛大地本身在呻吟的闷响。这闷响汇聚成无形的巨浪,裹挟着草原深处冰雪消融的寒气和浓烈的牲口气息,提前三百里,狠狠拍打在龙首原的断壁残垣上。

      站在新筑的“净秽壁”高处,萧宇轩甚至能感受到脚下夯土墙基传来的、极其细微却持续不断的震颤。那震颤透过冰冷的甲胄,直抵骨髓。他极目远眺,阴山方向灰沉沉的天际线被彻底遮蔽,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不断蠕动、吞噬着地平线的、望不到尽头的黑线。铁甲的寒光在铅云缝隙间偶尔透下的惨白日色中,如同亿万片冰冷的鱼鳞。

      “旌旗……如林。”陈仲拄着粗木棍,仅剩的独腿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片移动的死亡之海,“苍狼旗……金雕旗……还有……血狼旗!他娘的,刀疤脸那杂种,把压箱底的玩意儿全拉出来了!”他指向黑潮中几片格外浓重、隐隐透着暗红血光的区域,声音嘶哑。

      萧宇轩沉默。他的目光扫过墙下:深达三丈的壕沟里,浑浊的潍河水缓慢流淌,水面上依旧漂浮着稀薄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油膜。被尸金蕈孢污染的毒土筑成的“净秽壁”墙体,在灰暗天光下泛着不祥的灰黑色泽。墙头,能站人的地方挤满了人。青壮流民紧握着削尖的木矛、豁口的锄头,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死死扣在冰冷的夯土女墙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学堂里半大的孩子也被编入辅兵,吃力地搬运着堆积的石头和滚木,小脸绷得紧紧的,眼中既有恐惧,也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老兵们沉默地检查着弓弦,将仅存的、绑着浸油布条的箭矢一支支插在身前触手可及的地方。空气凝重得如同铁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毒瘴的腥甜,压得人胸口发闷。

      “报——!”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冲上墙头,脸上沾满泥浆和血痕,声音带着濒死的惊恐,“都督!血狼旗……血狼旗万人队……分三路……绕开净秽壁主墙……扑……扑向学堂!还有……引水渠核心闸口!另有一股……直插潍水上游……意图……断我水源!”

      “什么?!”纪翟须发戟张,一步抢到垛口,墨家矩尺瞬间弹出握在手中,“引水渠闸口若毁,净秽壁火道便成摆设!上游水源被断,壕沟毒水不流,毒气淤积更快!刀疤脸……好毒的眼!”

      “严鞅那边呢?”萧宇轩的声音冷得像冰。

      “金城方向……所有官道被黑衣卫重兵封锁!咱们派出去求援、购粮的七拨人马……全……全被挡回!带头的王老六……被当街枷号示众!”斥候的声音带着哭腔。

      内贼断粮!外敌毁渠!疯犬掏心!

      三重绞索,勒颈而来!

      “擂鼓!”萧宇轩猛地转身,甲叶铿锵!他一把扯下沾满泥污的氅衣,露出内里伤痕累累的旧甲,那柄染血的长矛重重顿在墙砖上,火星四溅!“聚将!安稷存亡——在此一战!”

      咚!咚!咚!

      沉重的战鼓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骤然撕破龙首原上令人窒息的死寂!鼓点并不急促,反而带着一种沉雄悲怆的韵律,穿透呼啸的寒风,撞击在每一个安稷营军民的心头!

      墙头、沟内、学堂残壁后……所有能听到鼓声的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握紧了手中简陋的武器,目光齐刷刷投向净秽壁最高处那个如山的身影!

      萧宇轩长矛高举,矛尖直指阴山方向翻滚的、如同魔神战车般碾压而来的厚重铅云!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滚过冻土的闷雷,清晰地压过了风声鼓声,响彻在每一个人耳边:

      “安稷营的父老兄弟!看看你们脚下的地!看看你们身后的学堂!看看你们身边的亲人!我们没有退路!退一步,是严鞅的枷锁!是法家的酷吏!是饿殍遍野的寒冬!退两步,是血狼旗的獠牙!是北戎的铁蹄!是尸骨无存的焦土!”

      他猛地将长矛指向潍水上游方向:“他们要断我们的水!断我们净化毒土、引水灌田、赖以活命的潍水!”矛尖再指向学堂和引水渠闸口方向:“他们要毁我们的渠!毁我们传道授业、播撒火种的学堂!毁我们将来焚毒净秽的火道!”

      最后,矛尖狠狠顿地!发出金铁交鸣的巨响!

      “他们要的,不是土地!是杀绝我安稷营上下!是灭绝这片土地上刚刚冒头的活路!是掐灭我们心中那点对‘安’的念想!”

      他环视墙下墙头那一张张写满风霜、恐惧、却在此刻被怒火点燃的脸庞,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裂帛:

      “告诉我!你们——答不答应?!”

      短暂的死寂。

      随即,一个嘶哑的声音从沟底响起,是一个断了只胳膊、用布条吊着的老匠户:“不答应!老子死也要死在自家田埂上!”

      “不答应!”一个抱着滚木的半大孩子尖声喊叫,小脸涨得通红,“他们烧了学堂,我娘教的字就白学了!”

      “不答应!!”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怒吼!木矛锄头重重顿地!沙哑的、稚嫩的、苍老的、愤怒的咆哮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汇聚成震耳欲聋的声浪,狠狠撞向阴山方向压来的黑色潮汐!

      “好!”萧宇轩眼中燃烧着足以焚天的烈焰,“今日!我们就在这龙首原!用我们的血!我们的肉!我们的骨头!告诉那些豺狼虎豹!告诉那些视我等如草芥的庙堂鹰犬!”

      他长矛再次擎天,声音穿透云霄:

      “安稷之火——不灭!”

      “诸君——随我死战!!!”

      “死战——!!!”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响彻云霄!绝望被点燃,化作焚身的烈焰!

      ---

      潍水上游·鹰愁涧

      寒风在狭窄陡峭的鹰愁涧中呼啸,发出鬼哭般的锐响。百丈悬崖之下,潍水被挤压成一条狂暴的怒龙,咆哮着冲向龙首原方向。此刻,一支近千人的血狼旗精锐,正如同壁虎般攀附在湿滑冰冷的悬崖峭壁之上。他们身手矫健,背负着沉重的、闪烁着幽蓝符文的金属罐体,目标正是涧顶那道如同巨锁般扼住潍水咽喉的古老石闸!

      “快!凿开闸基!把‘寒髓’灌进去!”领头的狼将脸上涂抹着狰狞油彩,声音在风声中扭曲。几名赤裸上身、肌肉虬结的戎族力士,挥舞着特制的、刻满符咒的巨凿,狠狠砸向闸基与山岩的连接处!碎石飞溅!古老的闸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放箭!拦住他们!”悬崖对面的山脊上,玄微子须发戟张,道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身后,仅有的数十名道门弟子和临时召集的猎户,正拼命将绑着火油布的箭矢射向对岸!箭矢在狂风中歪歪扭扭,大多徒劳地坠入深渊,少数钉在崖壁上,火光瞬间被寒风吹灭!

      “师父!风力太猛!箭射不过去!”一名年轻道士急得双目赤红。

      玄微子望着对岸那疯狂破坏闸基的狼兵,望着他们背上那些散发着阴寒邪气的金属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寒髓”一旦灌入闸基,瞬间冰封,整座巨闸将化为齑粉!潍水断流,净秽壁壕沟毒水淤积,地火火道无水冷却……后果不堪设想!

      “布阵!”玄微子猛地将拂尘插入脚下岩石!银丝根根直立,嗡鸣不止!“引地脉阴煞,夺天地寒气!助我——封峡!”

      他盘膝坐下,双手急速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周身道袍无风自动!一股肉眼可见的淡蓝色寒气自他身下岩石渗出,迅速蔓延!身后数十名弟子立刻围绕他盘坐,同样掐诀诵咒!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眉发眼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白霜!一股沛然莫御的极寒之力,以玄微子为核心,疯狂抽取着地脉阴气与峡谷中的酷寒,化作无形的寒潮,狠狠撞向对岸鹰愁涧!

      咔!咔!咔!

      对岸峭壁上,正在疯狂凿击闸基的戎族力士动作猛地一僵!他们赤裸的上身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霜!手中的巨凿变得冰冷刺骨,几乎握持不住!更可怕的是,他们攀附的岩石缝隙,以惊人的速度凝结出厚厚的、光滑无比的冰层!猝不及防之下,数名力士脚下一滑,惨叫着坠入万丈深渊!

      “妖道!!”领头的狼将又惊又怒,拔出腰间的弯刀,刀身上邪异的符文骤然亮起!他试图以自身邪力对抗这恐怖的寒潮!

      然而,玄微子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竟是一片冰蓝,再无半分人类情感!他咬破舌尖,一口蕴含本命真元的精血喷在身前拂尘之上!

      “天地冰封!敕——!”

      轰!

      仿佛无形的冰山在鹰愁涧上空轰然砸落!原本呼啸的狂风瞬间被冻结!漫天飘舞的雪粒凝固在空中!整个鹰愁涧的温度骤降到一个恐怖的极点!对岸峭壁上,所有血狼旗士兵,连同他们背上的“寒髓”罐,瞬间被一层厚达尺余、坚硬如铁的蓝色玄冰彻底封冻!如同镶嵌在悬崖上的一具具冰雕!连那狼将举起的弯刀和惊怒的表情,都凝固在了冰层之中!

      死寂。

      只有下方潍水依旧在冰封的峡谷中狂暴地咆哮。

      噗——!

      玄微子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落地竟瞬间冻结成冰珠!他眼中的冰蓝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灰败与枯槁,满头青丝竟在刹那间尽化霜白!身躯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晃,被身旁弟子死死扶住。

      “师父!您的寿元……”弟子声音哽咽。

      玄微子看着对岸那一片死寂的冰雕,看着下方依旧奔流的潍水,灰败的脸上挤出一丝释然的笑:“无妨……水……没断……”

      ---

      引水渠核心闸口·墨守

      轰!轰!轰!

      沉重的撞击声如同巨锤擂鼓,震得大地都在颤抖!高达数丈、以巨石垒砌、浇筑铁汁的核心闸口,在数百头血狼旗机关兽悍不畏死的轮番冲撞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巨石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铁汁浇筑的缝隙被巨大的力量生生撕裂、剥落!

      闸口上方狭窄的平台上,纪翟浑身浴血!他手中那柄奇特的机括铜尺早已扭曲变形,边缘崩裂出无数缺口。数十名墨家精锐弟子结成一个不断旋转的“矩尺阵”,以血肉之躯和精妙的合击之术,死死顶住如同潮水般从狭窄石阶涌上的狼兵!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不断有墨家弟子被沉重的弯刀劈倒,或被机关兽喷吐的毒液腐蚀得面目全非,惨叫着坠下高闸!但缺口瞬间又被后面的人嘶吼着补上!

      “顶住!不能退!”纪翟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挥动扭曲的铜尺,狠狠砸碎一头扑上平台的狼兽合金头颅!粘稠的黑油和碎裂的零件溅了他一身!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油渍,目光扫向闸口下方——那里,阿土正带着一群匠户,拼命地用铁条、木桩加固着摇摇欲坠的闸基!每一次巨兽撞击闸体,都震得他们东倒西歪,口鼻溢血!

      “师傅!第三根支撑铁梁……弯了!”阿土带着哭腔嘶喊,他半边脸被飞溅的石块划破,鲜血淋漓。

      纪翟眼中血丝密布!他知道,闸口撑不了多久了!一旦闸毁,整个引水渠系统瘫痪,净秽壁的火道便成死路!更可怕的是,积蓄在上游的巨大水压瞬间释放,足以冲毁下方大片新垦的田地!

      “地火通道……还有没有?!”纪翟朝着下方吼道。

      “主通道……刚开过‘熔渊之喉’……地火沉寂……至少……至少半个时辰!”阿土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半个时辰!闸口连半刻都未必撑得到!

      纪翟猛地抬头,望向龙首原学堂方向。那里,火光冲天,杀声震耳!另一股血狼旗主力,正如同疯狂的蚁群,扑向学堂那在寒风中倔强矗立的断壁残垣!

      “矩子令!”纪翟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枚黝黑的裂阵派矩子令,狠狠拍在扭曲的铜尺上!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威严瞬间扩散开来!令身上那些细微的血色纹路骤然亮起!

      “裂阵弟子听令!”纪翟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穿透了厮杀声,“以身为楔!融铁为基!守此闸——如守墨心!”

      “诺——!!!”仅存的墨家弟子发出震天的咆哮!没有丝毫犹豫!他们猛地舍弃了防御,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些撞击闸体的庞大机关兽,朝着涌上石阶的狼兵,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他们用身体死死抱住机关兽的利爪、撞角!用牙齿撕咬狼兵裸露的皮肉!用最后的气力,将身上携带的所有火药、烈性油脂,狠狠砸向敌人的要害!

      轰!轰!轰隆!!

      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在狭窄的闸口平台和下方闸基处猛烈爆发!火光冲天!破碎的肢体、融化的金属、燃烧的残骸如同暴雨般四散飞溅!巨大的冲击波将冲在最前方的数十头机关兽和狼兵瞬间撕碎!也狠狠撞在早已不堪重负的巨石闸体上!

      嘎吱——!轰隆隆!!!

      在所有人绝望的目光中,那历经百年风雨的引水渠核心闸口,上半部在爆炸的冲击和自身的重压下,如同被巨斧劈开,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朝着峡谷一侧轰然崩塌!亿万斤的巨石裹挟着漫天烟尘和血肉残渣,如同山崩般倾泻而下!瞬间将下方来不及躲避的狼兵和部分正在加固闸基的匠户,连同那段峡谷通道,彻底埋葬!

      烟尘弥漫,遮天蔽日。

      崩塌停止了。原本完整的闸口,只剩下半截残破的、犬牙交错的基座,如同被啃噬过的巨兽残骸,死死卡在峡谷之中。汹涌的潍水被崩塌的山石强行改道,形成数股湍急的乱流,咆哮着冲向未知的方向。引水渠……断了。

      平台上,一片死寂。爆炸的余烬和浓重的血腥味弥漫。纪翟拄着嵌入矩子令的扭曲铜尺,如同血铸的雕像,挺立在崩塌的闸口边缘。他身边,再无一个站立的墨家弟子。阿土从一堆碎石和尸体中艰难地爬出,半边身体血肉模糊,看着那彻底崩塌的闸口和改道的潍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纪翟没有哭。他布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握着铜尺和矩子令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嵌入冰冷的金属之中。他缓缓抬头,望向学堂方向冲天的火光和喊杀声,浑浊的老眼中,一滴滚烫的、混合着血与油污的液体,终于砸落在脚下冰冷的残石上。

      ---

      安稷学堂·薪火焚

      学堂,已成血海。

      昨夜才勉强修补加固的土墙,在数百头血狼旗机关兽和如潮狼兵的冲击下,早已千疮百孔,多处坍塌!燃烧的箭矢如同火雨,不断落在茅草屋顶上,引燃一片片火光。浓烟滚滚,混合着血腥、焦糊和机关兽泄露的毒液恶臭,呛得人睁不开眼。

      “顶住缺口!石头!带孩子们进地道!”陈仲的怒吼已经变了调。他仅剩的独腿被一根断裂的、燃烧的房梁死死压住,皮肉焦糊!他挥舞着半截断矛,狠狠捅进一头试图从缺口挤进来的狼兽眼眶!腥臭的黑血喷了他满头满脸!

      名叫石头的瘟疫孤儿,此刻小脸上满是烟灰和血污,他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哭喊,正奋力将一个吓傻了、比他更小的女孩往墙角一处隐蔽的地道口拖拽。地道口狭窄,不断有燃烧的碎木和瓦砾落下。

      “列阵!刺!”萧定边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利,却有着超越年龄的嘶哑和决绝!他拖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腿,身披纪翟为他锻造的“虎麟”半甲,左肩的虎首吞口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手中紧握着那柄未开刃的礼剑,剑柄末端的机关接口闪烁着寒光。在他身前,十几个半大的孩子,大的不过十二三,小的只有八九岁,按照陈仲白日所教的、最简陋的阵列,背靠着背,手中紧紧握着削尖的木矛,对着不断从坍塌缺口涌入的狼兵,用尽全身力气,一遍遍地刺出!

      噗嗤!

      一个狼兵狞笑着挥刀劈飞了一个孩子刺来的木矛,顺势一刀劈下!那孩子惊恐地看着落下的刀锋!

      “低头!”萧定边怒吼!猛地旋动礼剑剑柄末端的精巧机括!

      咔!嗤——!

      剑柄瞬间脱离剑身!三支三寸长的精钢破甲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自他左肩虎首吞口处激射而出!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突然!

      噗!噗!噗!

      三支弩箭精准无比地贯入那狼兵毫无防护的咽喉、心窝和面门!狼兵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刺!”萧定边看也不看倒地的尸体,嘶声力竭地再次吼道!手中的半截剑身狠狠劈向另一个试图冲上来的狼兵小腿!

      孩子们被这血腥的一幕惊呆了,随即被萧定边疯狂的吼声惊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们红着眼睛,发出不成调的嘶吼,手中的木矛再次狠狠刺出!竟然暂时逼退了缺口处的敌人!

      但杯水车薪!更多的狼兵和狰狞的机关兽从其他缺口涌入!学堂内残存的抵抗力量被迅速分割、压缩!惨叫声不绝于耳!

      “定边哥!火……火要烧过来了!”石头拖着那个小女孩,指着地道口上方一根熊熊燃烧、随时可能砸落的横梁,小脸惨白。

      萧定边猛地回头!看着被火光照亮的石头和女孩惊恐的脸,看着周围浴血苦战、不断倒下的同伴,看着学堂中央那面用染血战旗做成的、此刻已被火焰舔舐的帷幕……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和不甘的火焰在他胸中炸开!

      “啊——!!!”少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猛地将手中半截礼剑狠狠掷向一头扑来的狼兽!同时左手狠狠拍在左肩虎麟甲的虎首吞口上!这一次,他拍的不是连弩机关,而是甲胄内衬药囊的紧急释放阀!

      噗——!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玄微子特制拔毒药粉的白色粉尘,猛地自虎麟甲各处关节缝隙和陶衬孔洞中喷涌而出!瞬间弥漫了他周围数尺空间!刺鼻的药味混合着粉尘,呛得冲上来的狼兵和机关兽动作一滞!

      “跟我冲!”萧定边借着这短暂的空隙,如同受伤的幼虎,拖着伤腿,一把抱起石头身边那个吓傻的小女孩,另一只手死死抓住石头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冲向那被火焰封锁的地道口!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跳!”他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撞向燃烧的横梁下方狭窄的缝隙!灼热的火焰瞬间燎焦了他的头发和眉毛!皮肤传来剧烈的灼痛!

      就在他抱着女孩、拖着石头即将撞入地道口的瞬间!

      轰隆——!!!

      学堂那面悬挂着染血战旗帷幕的主墙,在数头血狼机关兽的合力撞击和烈火的焚烧下,终于发出了最后的呻吟,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的巨人,朝着萧定边三人所在的方向,轰然倾塌下来!燃烧的巨木、滚烫的土块、破碎的瓦砾……如同灭顶的洪流,当头压下!

      “不——!!!”被萧定边死死抓住手腕的石头,发出了凄厉到极致的尖叫!

      千钧一发!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强大排斥力量的震荡波,猛地自地下爆发!如同一个巨大的、透明的气泡,瞬间笼罩了萧定边三人周围数尺之地!

      轰隆隆!!!

      倾塌而下的燃烧巨木、滚烫土块,在距离萧定边头顶不足三尺之处,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韧无比的墙壁!下落的势头猛地一滞!无数燃烧的碎木、瓦砾被这股力量狠狠弹开、震碎!只有一些细小的尘土簌簌落下!

      震荡波一闪即逝。

      轰!!!

      被阻滞了一瞬的残墙断壁,最终还是重重砸落在地!激起漫天烟尘和火星!但落点,却堪堪偏离了地道口数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未被完全掩埋的三角空间!

      烟尘弥漫中,萧定边抱着女孩,拖着惊魂未定的石头,连滚带爬地跌入了漆黑的地道口。最后回头一瞥,只看到烟尘火光中,那面染血的战旗帷幕一角,在倒塌的废墟边缘,依旧在猎猎燃烧,如同不肯熄灭的星火。

      地道深处,传来萧明心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吐血声。刚才那救命的震荡波,显然是她强行催动《工正遗录》残卷中领悟的“地脉共振”之术所致,代价惨重。

      萧定边咬碎了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他紧紧抱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女孩,拖着石头,头也不回地扎入地道的黑暗深处。虎麟甲在黑暗中,冰冷地贴着他滚烫而颤抖的年轻躯体。

      ---

      净秽壁·孤城

      阴山口外的黑潮,终于推进到了目力可及的极限。苍狼旗、金雕旗、血狼旗……无数狰狞的旗帜在寒风中狂舞。二十万铁骑沉默肃立,如同冻结的黑色海洋。只有战马偶尔喷出的鼻息,化作大片大片的白雾升腾。

      一股庞大到令人灵魂颤栗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净秽壁每一个守军的心头。刚刚因击退血狼旗先锋而燃起的些许血气,在这绝对的数量和力量面前,被迅速冻结、碾碎。沟内,甚至传来了压抑不住的啜泣。

      萧宇轩站在最高的瞭望墩上,寒风卷起他染血的披风。他看到了上游鹰愁涧方向冲天而起的寒气,看到了引水渠闸口崩塌的烟尘,也看到了学堂方向那片吞噬一切的火焰。三重噩耗,如同三柄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心脏。

      陈仲拖着断腿,艰难地爬上来,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都督……潍水……改道了……学堂……塌了……纪先生……墨家弟子……几乎……打光了……玄微道长……耗尽寿元……冰封鹰愁涧……生死……不明……”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萧宇轩没有动。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北戎大军阵前,那杆最高、最狰狞的血狼旗下,一个骑着格外高大、覆盖着暗红金属装甲巨狼的身影——刀疤脸!悬刀兽首派首领!他脸上那道横贯的刀疤在远处似乎都在蠕动,如同活着的蜈蚣。

      刀疤脸似乎感受到了萧宇轩的目光。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手势——向前,挥下。

      呜————!!!

      低沉、苍凉、带着无尽杀伐之意的牛角号声,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召唤,骤然响彻天地!

      轰!轰!轰!

      北戎军阵最前方,数百面巨大的皮鼓同时擂响!鼓点沉重、缓慢,却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

      轰隆隆隆……

      黑色的海洋,开始涌动。

      先是如同缓慢的潮汐,随即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化为毁灭一切的滔天巨浪!无数铁蹄践踏大地,发出山崩地裂般的轰鸣!雪尘泥浪冲天而起!遮天蔽日的箭矢,如同飞蝗般率先升空,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划出死亡的弧线,朝着净秽壁和下方的壕沟,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举——盾——!!!”

      萧宇轩的怒吼,如同孤狼最后的咆哮,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铁蹄声和箭矢破空声中!

      箭雨落下!

      噗噗噗噗!

      简陋的木盾如同纸糊!沟沿上奋力举起盾牌的汉子瞬间被射成刺猬!惨叫着跌落壕沟!沟内躲避不及的人群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片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浑浊的毒水!

      黑色的死亡巨浪,已近在咫尺!狰狞的狼骑兵面孔清晰可见!嗜血的弯刀高高扬起!

      萧宇轩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那汹涌而来的黑色狂潮!他身后的亲兵擂响了最后的战鼓!鼓点破碎而绝望!

      净秽壁,这座以毒土为基、尚未真正完成的新墙,这座寄托着存续希望的孤城,即将迎来它诞生后的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撞击。

      血色的残阳,终于挣扎着撕破厚重的铅云,将最后一抹如血的余晖,涂抹在龙首原这片浸透了血与火、绝望与挣扎的焦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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